本·霍伊爾
? 39歲的喬丹·德尚-布拉利與漢娜(左)、阿什莉在他舊金山的公寓中
舊金山的一間手術室里,在明亮的光線下,一名外科醫(yī)生雙臂交叉坐在凳子上,他身著藍色外科手術服,腳蹬橙色木底鞋,戴著綠色塑料手套。他愛聽“地下絲絨樂隊”,左腿跟著音樂輕輕抖動,雙眼盯著固定在擔架車上的患者,他剛給她打了麻藥,讓她合上了眼。就在6天前,在明尼蘇達州與同事一起工作的奧利維亞還是個男人。而現(xiàn)在,這位名叫喬丹·德尚-布拉利,有著雕塑家天分的醫(yī)生,正準備剝開她一半的臉,重塑她的頭骨。
他有點緊張,因為這事不容有失,緊張之余卻也躍躍欲試。39歲的德尚-布拉利喜歡生活中的一切美好事物:他開著歐洲進口跑車,用黑色普拉達皮包裝筆記,喝著昂貴的納帕谷赤霞珠。在家里,他喜歡戴著歌德牌紅木耳機聽黑膠唱片??墒裁炊急炔簧献鍪中g帶給他的樂趣:為跨性別女性打造一張張造物主拒絕賜予,卻是她們所夢寐以求的臉龐。
這不僅僅是因為這項工作能大大改善許多患者的生活,從而給予他情感上的回報;它還是一種技術性與創(chuàng)造性并存的挑戰(zhàn),他覺得這一挑戰(zhàn)特別令人滿足。他解釋說:“這不僅是一種充滿藝術性的科學,更是一門科學的藝術。”
此時,當他的視線透過配有頭燈和放大鏡的眼鏡鉆進奧利維亞的腦袋時,德尚-布拉利正在想象她皮膚下的樣子,腦海中閃過種種計算數(shù)據(jù),評估著風險。盡管已經(jīng)做了大量的術前檢查,也制定了恰當?shù)挠媱潱酉聛?小時的努力成功與否全靠他的審美判斷和手術技巧——這是自他2013年開始學習這門技術以來,從400多名患者的數(shù)千臺面部女性化手術中磨礪出來的。他永遠無法準確預測結果。
? 德尚-布拉利和奧特姆·特拉菲坎特在紐約的皮埃爾酒店里 。小圖中是2010年時的奧特姆。
今天的手術將從奧利維亞的額頭開始進行。她的臉上涂著藏紅色的消毒劑,美人尖被醫(yī)生助手剃掉了,長長的黑發(fā)編成了6根辮子。頭頂上的點點紫色標記,是醫(yī)生為她設計的一條更加女性化的發(fā)際線。在此之前,這個24歲的害羞女孩連智齒都沒拔過,卻因為不喜歡自己的外表走上了手術臺。她抗拒一切能反光的東西,每天大部分時間都拉著窗簾,坐在黑暗中。
上午8點16分,德尚-布拉利動了第一刀。他將手術刀刀片從新發(fā)際線的中心插入,深深地滑入奧利維亞的肌膚,接著靈巧地切至其右耳,速度快得像切桃子一樣。
8點34分,德尚-布拉利拿起一支鉛筆,開始在奧利維亞露出的頭骨上打草稿。他圍繞著眉毛上方的兩個骨頭的小淺墩畫了幾個圈,然后啟動了一個高速小電銼,開始把這些小突起磨掉。
隨后他拿起了一把鋸子,聲音像憤怒的大黃蜂似的,每次與骨頭接觸都會產(chǎn)生一股蒸汽。助手用工具托著奧利維亞的臉,德尚-布拉利在她的眉毛之間雕刻出一塊云狀的竇骨,在頭骨前面留下了一個火柴盒大小的洞。他將其置于一杯抗生素溶液中,然后開始擴大奧利維亞的眼窩——可得小心不要破壞眼球上的神經(jīng)。
很快就到了檢驗他手藝的時刻。
奧利維亞臉的上半部分已經(jīng)貼回頭骨上了。德尚-布拉利打量著她前額的小弧度?!安诲e,”他說。這時,唱片放到了歡樂分裂樂隊的《愛會讓我們分離》,這讓他的心情更好了。他進行了一些最后的調整,讓前額平衡,使臉部平滑。
“我覺得可以了?!彼f這話時是上午9點19分。
我第一次與德尚-布拉利見面是在這場手術的前一晚,在他常去的一個小酒館里。我們約的是晚餐,我到的時候,他已經(jīng)點了一杯赤霞珠了。他瘦削英俊,頭發(fā)松軟,是位幽默的紳士。
他說過,可能做完手術直接來見我,所以會“有點疲倦和不修邊幅”。手術中他必須保持絕對的清醒,著裝也得讓自己滿意。他每天大概睡5個小時,通常會在凌晨4點半左右開始發(fā)送工作郵件。他平均每周都有兩臺面部女性化手術,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其他手術,比如下巴矯正、鼻部整形和面部除皺等等。還有針對小兒先天畸形的矯正手術,每月大概一至兩臺。
工作之余,他覺得和妻子一起鄉(xiāng)村自駕游是最令人開心的。此外,為了緩解壓力,這位醫(yī)生還喜歡開著他的跑車在附近的賽道跑上幾圈。這項運動對他的吸引力和手術很像:在極端情況下仍需保持控制力和全身心的集中,實現(xiàn)一種“流動的狀態(tài)”,這能讓他感到平靜。
“賽車和手術都是冒險的事??捎行┟半U是愚蠢的,有些卻是明智的。而我重視自己的生活、事業(yè)、家人和妻子,所以我不會拿生命開玩笑。一旦失去,就不可能回來了。手術也是一樣。”
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工作。他不斷精進自己的技藝,因為他不懈追求的不僅是一張張更具女性化的臉龐,更是一張張美麗的女性臉龐,而這過程是沒有科學公式可以套用的?!懊利愂且环N抽象的事物,是一種情感反應?!彼f,“當你看見美麗的事物,你會不禁畏縮,說句‘天吶!這是無法控制的。有時自然就發(fā)生了?!?/p>
1979年,喬丹·德尚-布拉利出生于俄克拉荷馬州的一個富裕家庭。他是獨生子,祖父有個牧場,父母都是律師。母親丹妮婭·德尚有一半法國血統(tǒng),在古巴長大。父親喬治·布拉利是前航空航天工程師,也兼職飛行教練。在他大約6歲時,就開始坐在父親身旁的一個兒童座椅上駕駛小型雙控飛機了(10年后他取得了飛行員執(zhí)照)。
也是在同樣的年紀,他在做飛機模型時用小刀劃傷了胳膊,正中神經(jīng)斷了,一只手有5毫米失去了知覺。“我記得他們帶我去急診室,我當時真的很難過。不停尖叫,以為自己快要死了……父親對醫(yī)生說,‘他是個好奇的孩子。如果讓他看著你做手術,他也許會冷靜一些?!边@個提議奏效了,從那時起,“那個人穿著手術服的樣子就刻在了我的腦海里,這就是我長大后想做的事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