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人類交際具有多模態(tài)性,不同模態(tài)的表意功能可根據不同的條件互相轉化。模態(tài)間性是轉譯(轉換與轉導)的哲學基礎,意指意義能在不同模態(tài)之間及同一模態(tài)內部諸元素之間轉移。轉譯的本質是在情景和社會文化語境因素的約束下,對形式和意義進行重構和再設計。從模態(tài)間性的角度出發(fā),構建了多模態(tài)話語轉譯的理論模型,拓寬了傳統(tǒng)翻譯單模態(tài)的研究視角,提出了語圖轉譯的定譯策略和接譯策略。這為培養(yǎng)二語學習者在多模態(tài)語篇時代的轉譯能力提供了理論和實踐參考。
[關鍵詞]模態(tài)間性;語圖轉譯;定譯;接譯;轉譯能力
[中圖分類號]D9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372(2019)01-0104-07
人類的交際活動是由語言、圖像、手勢、空間等多種模態(tài)協同耦合而共同完成的。從符號學角度來講,交際是通過符號的設計、生成、傳播、解讀和再設計來完成[1]。所以設計者總是會通過一定社會文化背景下可利用的設計資源,選擇最佳的模態(tài)或模態(tài)組合來成功實現交際,并通過再設計開啟新一輪的意義生成。語言與其他符號系統(tǒng)一樣,也具有意義潛勢,也是生成、表達意義的源泉。而作為表意手段的能指,其不同符號的表意功能依據不同的條件可以互相轉化,亦即在特定語境中可以由一種或幾種模態(tài)來表達的意義,也可以在另一種語境中由相同或不同的模態(tài)來表征。那么這種轉化必然會導致模態(tài)形式和意義的變化。譬如,隨著數字技術的發(fā)展,語言的學習日益呈現多模態(tài)化,二語學習者在釋讀和建構多模態(tài)語篇時就會涉及不同程度的轉譯,而模態(tài)轉譯也因此會成為二語學習者在多模態(tài)話語時代必須培養(yǎng)發(fā)展的能力之一。基于此,本文擬從模態(tài)間性理論視角,以語圖轉譯為例進行探討。
一、模態(tài)間性理論
間性理論(inter-ness)源于生物學概念intersexuality,指的是對某些雌雄異體生物兼有兩性特征的現象所進行的一種論述。主體間性(intersubjectivity)是其哲學理論基礎。自20世紀以來,間性理論在人文學科各領域逐漸凸現而成為一種新的理論共識。學者們通過研究主體之間的交互性而賦予一個關系結構中諸關系項的平等地位,以強調處于一定關系結構中的諸關系項之間的共存性、平等性、對話性 、融合性和動態(tài)性。主體間性哲學觀是基于對笛卡爾“主體優(yōu)越論”“主客二分”等主體性哲學的解構而提出的,并在不同的研究領域衍生了相應的理論視角,如媒體間性 、文化間性、網絡間性等。模態(tài)間性是基于人類交際的多模態(tài)性而言的。
在多模態(tài)話語研究中,人們通過整合和編排多種不同的模態(tài)資源進行交際,各模態(tài)之間的協同共存、交流互動和意義共生等特征即為模態(tài)間性。也就是說,在多模態(tài)語篇的構建和解讀過程中,圖像、文字、聲音、手勢等諸模態(tài)之間以及各模態(tài)內部諸元素之間存在著相互依賴、相互促進、協同互動的動態(tài)關系。模態(tài)間性理論的提出,為研究話語意義在不同模態(tài)之間及同一模態(tài)內部諸元素之間的轉換、移動提供了哲學基礎,也為多模態(tài)話語的研究拓延了新的研究視野。而模態(tài)的間性特征,也使得二語學習者在語言模態(tài)內部,以及語言與其他模態(tài)之間進行的轉譯成為可能。
二、轉譯的相關研究
轉譯的相關研究由來已久。在翻譯界,國外學者R. Jakobson早在1959年就注意到跨類翻譯或符變(transmutation)現象,提出了翻譯的三分法:語內翻譯(intralangual translation)、語際翻譯(interlangual translation)和符際翻譯(intersemiotic translation)。Jakobson認為翻譯活動涉及人類文化傳播和交際活動的各個層面。其中,語內翻譯是指在同一語言內部的解釋活動;語際翻譯是兩種語言之間的闡釋;而符際翻譯則是指“通過非語言的符號系統(tǒng)解釋語言符號,或用語言符號解釋非語言符號,比如把旗語、手勢變成言語表達”[2]。在媒體數字化的“讀圖時代”,符際翻譯的實質就是要實現語言與非語言符號之間全面、動態(tài)的轉換。
在分析多模態(tài)話語時,Iedema提出“再符號化”(resemiotization)的概念,認為意義在不同語境或不同模態(tài)間的轉移是一種再符號化的過程。再符號化研究與多模態(tài)話語分析存在著互為補充的關系,相較于多模態(tài)話語分析注重的是針對模態(tài)間性特征的研究,再符號化則關注在研究社會活動的進程中,如何將一種形式的符號被“翻譯”(再符號化)成另一種形式,以及某些符號(而不是其他)為何能在特定時期被調用來實現特定目的[3]。所以再符號化研究具有重要的社會實踐意義,而其動態(tài)的社會意義的構建,也使得再符號化后的意義更為具體和持久。例如南非學者Stein在小學開展的“新故事” (Fresh Stories)項目。在此項目中,Stein通過研究學生的多模態(tài)故事講述作品,發(fā)現各種表意符號能自行形成一條“符號鏈”(semiotic chain),即學生從口語的初始概念,到書面語和圖像的人物形象,到3D實體的人物玩偶,再到對話動作的短劇表演,最后到書面語完成故事創(chuàng)作,每一階段都是符號鏈上的切換點。亦即符號的每一次切換都是對學生創(chuàng)造力的激發(fā),而且伴隨著每一種符號或符號組合變異潛勢的顯現,新的表意符號會不斷出現,從而導致這條符號鏈條無限地延長。但是Stein的研究也揭示,雖然每次切換后的符號形態(tài)相對固定,但其表達的意義卻具有不穩(wěn)定性[4]。
Wyatt-Smith 和Kimber在研究多模態(tài)語篇的評估中,使用了“轉模態(tài)操作”(transmodal operation)這一術語。轉模態(tài)操作是指意義構建者在創(chuàng)建數字多模態(tài)語篇或進行多模態(tài)交際時,在兩種或多種不同的模態(tài),甚至是不同的技術平臺之間移動的一種現象[5]。所以,這種移動和切換需要有較高的靈活性和策略性。而對于多模態(tài)語篇的創(chuàng)建者來說,這也是一種 “轉模態(tài)能力”(transmodal facility),即是一種既能在源語篇、技術平臺、模態(tài)表征之間,通過恰到好處的轉換處理而生成新的數字語篇的能力;也是一種能在新的語篇中,對源語篇內容和概念的批判性轉換與審美設計力求達到最佳的平衡的能力。
Lemke認為研究多模態(tài)不僅要了解多種符號系統(tǒng)和資源如何協同表意,還要關注社會媒體對表意方式的塑造和影響,特別是要注重跨越不同媒體和語類的意義構建。在構建媒體、認同和政治經濟關系理論框架時,他分析了兩種社會現象:“跨媒介”(transmedia)和“遍歷”(traversal)。前者指跨越語類和媒介的互文意義網絡,后者指跨媒介、語境、場所和機構的意義構建和生活方式[6]。所以,Lemke認為多模態(tài)的研究應予以拓展,應將社會媒體的使用者和制造者的行為及其互動,以及社交媒體在跨媒介融合中的作用都納入到研究視野。
基于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社會符號學理論,Kress拓延了translation的內涵,提出“轉譯”的概念。所謂轉譯(translation),Kress將其界定為:意義在同一模態(tài)內部,不同模態(tài)、不同模態(tài)組合之間的轉換和移動的過程。而這一過程,Kress認為它涵蓋了傳統(tǒng)意義上的翻譯,即不同文化間語言模態(tài)內的意義轉換。所以,Kress又將轉譯劃分為轉換(transformation)和轉導(transduction)兩種形式[7]。此處的轉換,指的是在同一模態(tài)內,由模態(tài)內部各成分的重新排列組合而實現的意義轉移。譬如,在轉述朋友的口信時,把漢語譯成英語,就是意義在語言這個模態(tài)內的轉移,但這種轉譯是通過語言成分的重新排列組合而實現的。而轉導則是指在不同的模態(tài)之間發(fā)生的意義轉移,譬如,把一首詩改編成歌曲,就是意義從語言模態(tài)向語言、聲音等模態(tài)組合的轉移過程。
Newfeld探討了轉導(transduction)過程中的多維轉換(transformation)過程。Newfeld認為多維轉換包括模態(tài)實體、體裁、意義、主體性等的轉換,是旨在揭示跨模態(tài)符號活動的情境性[8]。Newfeld 用社會符號學的方法,通過口語、書面語、圖畫、刺繡等形式,使詩歌在教學過程中“再模態(tài)化”(re-modalize),從而實現不同的模態(tài)資源與學校課程的有效融合。
國內學者對多模態(tài)話語中轉譯的研究不多,其中張德祿、瞿桃以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的社會符號學為理論基礎,以英語課本和英語課堂多模態(tài)話語中的轉譯現象為例,分析了模態(tài)轉譯的影響因素,以及由轉譯引起的意義變化和交際效果,并對轉譯研究對英語教學的啟示進行了探討[9]。
三、多模態(tài)話語轉譯理論模型
國內外學者們從不同的視角對意義在模態(tài)內部和模態(tài)之間的移動現象進行了闡述,但總的說來,研究的側重點都是關于不同模態(tài)間的意義轉換,而系統(tǒng)、全面的研究較少。基于Kress提出的轉譯概念,本文構建了多模態(tài)話語中模態(tài)轉譯的理論模型(見圖1)。
在圖1模型中,模態(tài)間性是轉譯的哲學基礎。在多模態(tài)話語時代,各類交際語篇具有多模態(tài)性,所以對二語學習者來說,無論是源話語還是轉譯的新話語,其意義的生成往往需要文字、圖像、聲音、色彩、姿勢等多種模態(tài)的互動耦合和協同表意。因此,模態(tài)內部諸元素及各模態(tài)之間的平等共通、相互依賴的間性特征,是源話語意義能在同一模態(tài)內部或不同模態(tài)之間實現轉譯的前提條件。
形式和意義的重新設計是轉譯的本質。長期以來,基于語言交際的單模態(tài)性,設計這一概念未能進入語言學家的研究視野,但隨著數字傳媒技術的發(fā)展,多模態(tài)交際成為常態(tài),而設計也因此成了語言交際的關鍵因素。圖1模型中的設計是指符號使用者根據自己的興趣和需要,運用特定文化背景下可利用的模態(tài)資源進行符號設計,并在特定的媒介和語境下生成話語,以滿足交際需要的一種活動[10]。而設計作為一種意義在模態(tài)或模態(tài)組合之間進行分配的過程,則體現了意義構建的動態(tài)性特征[11]。因此,二語學習者在轉譯生成的新話語時,必然會由于學習者/設計者的興趣、知識背景和交際意圖的不同,在形式和意義兩方面產生相應的動態(tài)變化。
語境因素制約著源話語到新話語的轉譯。圖1模型中的語境制約因素,首先是指社會文化語境,即轉譯活動所屬的社團文化規(guī)約和社會歷史背景。所以在轉譯過程中,譯者既要明確轉譯目的、遵循設計規(guī)則,也要在特定的社會文化語境內,合理地選擇、重組符號資源,從而保證轉譯的順利進行。其次是情景語境。它包括語場、語旨和語式三個層面。這三個層面分別制約著轉譯過程中的概念意義、人際意義和謀篇意義的構建。其中,由于語場是轉譯活動的核心主題,所以要求二語學習者在進行轉譯實踐時要緊緊圍繞主題,根據不同的交際需求,調用可用的設計資源,以最大限度地再現意義;語旨作為轉譯活動中新話語的設計者與受眾之間的互動關系,要求二語學習者在轉譯的過程中既要充分了解新話語受眾的需求和接受程度,也要適時調整轉譯策略;語式作為新話語的呈現方式,是設計者對符號資源的選擇、調用、重組和編排,因而對二語學習者來說,只有充分考慮各表意模態(tài)之間以及模態(tài)內部不同媒介之間的互補制約關系,才能在轉譯過程中,以最佳方式呈現新話語。從圖1模型的語境因素來看,社會文化語境投射于情景語境,而情景語境制約意義轉移并呼應文化語境,所以轉譯只有在這兩種語境的互動下才能得以實現。
轉譯首先在于“轉”(trans-),即從一種形式轉到另一種形式。亦即只有當 “轉”發(fā)生在同一模態(tài),且該模態(tài)內部諸元素由于歷時或共時的原因而須重新排列組合時,該模式方可稱為“轉換”,諸如音樂曲目的改編、文學作品的改寫,等等。轉換的具體表現形式雖然多樣,但卻有著共同的特征,即都是意義在單一模態(tài)內發(fā)生的轉移。以語言模態(tài)為例,轉換可分為語內轉換和語際轉換。其中,語內轉換是指在同一語言內,由于語言的歷時變化而產生的轉換,譬如古漢語文言文譯成現代漢語;再或者是由于語類體裁的變化而產生的重新表述,譬如二語學習者將英語詩歌體轉換為敘事體。語際轉換指兩種語言的共時轉換,即是在傳統(tǒng)意義上的翻譯,如漢語譯成英語。語內轉換和語際轉換有時是相互依賴而交織在一起的,譬如儒家經典作品的英譯,就涵蓋了“古漢語→現代漢語”(語內轉換),“現代漢語→英語”(語際轉換)這兩個過程。其中語內轉換是語際轉換的基礎,而語際轉換則決定了語內轉換的傳播效果。
其次,轉譯的形式還在于“轉導”(transduction,亦有學者譯為“聯通”)。轉導意義上的轉換是跨模態(tài)的,它契合了人類表意的多模態(tài)本質。轉導在英文上表達的詞根“-duct”意為“引導”,即將意義從一種模態(tài)引進導入另外一種或多種模態(tài),因而轉導可以是兩種模態(tài)之間的意義闡釋和再呈現,譬如圖像和文字的相互轉導;也可以涉及多種模態(tài),譬如二語學習者將課文改編拍成視頻短劇,或將文字敘事轉換成音樂和舞蹈表達等。轉導與Jakobson提出的符際翻譯有異曲同工之處,即在跨文化的語際轉換中,它們可以彌補由于文化、歷史、政治、意識形態(tài)等原因造成的信息缺失。譬如中國古典詩歌,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詩畫同質,其關系是相輔相成的。對于中國的很多古典詩歌的英譯,直接進行語際轉換并不能使譯文的外國受眾真正理解和感受其意象和詩境。如果能在文字轉換之外,假以與之相應意蘊的國畫作為輔助的圖像符號,摩畫出古詩中特有的意境,那么,中國文化的傳播將更為全面透徹而富有新意。所以轉換與轉導只有相輔相成,才能協同完成意義在模態(tài)內部以及模態(tài)之間的轉移。
意義的轉移是轉譯的核心。在轉譯過程中,由于新話語和源話語的社會文化語境和情景語境的不同,加之受模態(tài)媒介供用特征的局限,以及轉譯者的興趣、知識和交際目的差異的影響,必然會導致轉譯的概念、人際和謀篇這三個層面意義上的變化。概念意義是轉譯活動的重中之重,而譯者也只有通過重復、同義、反義、上義、替代、搭配、縮減、拓延等轉譯手段,才能使源話語的概念意義在一定程度上發(fā)生變化。雖然在這一過程中,轉譯無法實現完全意義上的對等再現,但卻契合了交際活動的目的需求。人際意義體現的是新話語的社會交互性。雖然交際語境和各模態(tài)供用特征的不同,但轉譯后的新話語在度值、情感、判斷,以及與受眾的社會距離和互動方面都會產生變化,從而實現不同效果的人際意義?;谥\篇意義的變化是由新話語的呈現方式不同而引起的,所以,在轉譯再設計過程中,語篇信息值、突顯度、框定程度、時空路徑等的不同,都會影響新話語的連貫和銜接,并進而改變新話語謀篇意義的實現。從傳播效果來看,這三個層面意義的變化主要體現為增強或減弱。
基于模態(tài)間性的轉譯理論模型的構建,有助于二語學習者對多模態(tài)化的源話語進行有效的轉譯,尤其是能夠為二語學習者在語言與圖像之間的轉譯實踐,提供理論基礎和切實指導。
四、二語學習者語圖轉譯能力發(fā)展
隨著網絡媒體、數字媒體、移動媒體、虛擬媒體和各種自媒體的勃興,作為人類表意最常見的兩種交際模態(tài),語言和圖像的相互轉譯成為常態(tài)。正如芝加哥大學的Mitchell 所言:“語言和圖像之間的辯證法似乎是符號之網中的恒定因素,一種文化就是環(huán)繞著其自身來編織的。變化的恰恰就是編織法的特性,是經緯關系。”[12]因此,語圖之間的轉譯有著深厚的間性基礎。
(一)語圖轉譯的基礎
語言文字和圖像是兩種屬性不同的表意模態(tài)。語言文字作為一種線性的、重時間順序,且具有自指功能和穩(wěn)定結構的符號,能夠揭示隱藏于表象之下的深層意象,所以語言文字帶有明顯的理性建構原則;而視覺圖像作為一種非線性的、重空間排列、不具有自指功能的結構性符號,只與消費主體的直觀感性和視覺享樂密切相關。作為表意符號,語言文字和圖像在意指過程中具有共同的屬性,即它們都具有指號功能,都是對指稱對象的一種象征或特征的揭示,且都具有“衍生性”,即可通過各自內部諸元素之間的連接、組合、匯聚、協同而衍生出新的屬性或意義。
語言文字和圖像在功能屬性上的相似性,為實現語圖之間的相互轉譯提供了前提,而語言文字的“可視性”和圖像的 “可讀性”則構成了語圖轉譯的基礎。首先,語言文字的視覺性毋庸置疑,因為“語言本身就內含一種圖像,即語象,它與語音聯結,文字不過是用線條把語象模仿并固定了下來。”[13]中國漢字始于象形,美學史歷來崇尚“詩中有畫”,諸如“大漠、孤煙”的空曠和“長河、落日”的雄渾。西方哲學也認為,理性的語言命題與命題所表現的事態(tài)具有摹畫關系,同一事態(tài)可以有不同的摹畫,這些事態(tài)構成了世界[14]。誠然,受“經濟原則”的制約,人類語言的發(fā)展由“冗長單調”走向“簡明形象”,而語言愈“生動”,其視覺性和畫面感則愈強。其次,“讀圖”已成為常態(tài)的閱讀體驗,圖像的可讀性不言而喻。從本質上講,所謂的“讀圖”是圖像借助語言而實現的自我言說,是在意義共享的層面,將圖像的表意功能“滑向”語言,從而使得圖像的受眾對圖像“以圖言說”意義的接受過程。換言之,圖像之所以“可讀”,是因為圖像中的表意要素,亦稱為“圖符”,它兼具圖像和語言的屬性。在圖像的識讀過程中,讀圖者的感知系統(tǒng)通過“滑向”這些圖符的語言文字屬性,使其中蘊涵的意義轉化為語像,最終被理解和感知。所以,“就某種意義上講,每一幅圖畫都是文字,因為每幅畫總代表一件事物……然而一幅畫在本意上是不會變成一篇文字的,除非那幅畫已失去原來的目標,而僅在于說明某種意義。繪畫的本來目的是印象,文字的本來目的卻在說明?!盵15]新媒體語境中,語圖的這種“間性”特征主要體現在各類“聚合型語圖文本”意義的交互共生過程中,并在表意實踐中實現語圖模態(tài)間“語言描繪”和“圖像言說”的多元互動與相互轉譯,正所謂“圖像引起詞語表達,而詞語則在一種無限的運動中引起圖像”[16]。而語圖模態(tài)各自的可供用特征(affordance)則決定了語圖轉譯的不同策略。
(二)語圖轉譯策略
語圖互動轉譯過程具有明顯的互補性和選示性。在語圖轉譯策略方面,學界多沿用語際轉換,即傳統(tǒng)翻譯術語,如直譯、意譯,異化、歸化。但語圖轉譯確切地說是一種跨模態(tài)轉導,無論是語言對圖像的釋解,還是圖像對語言的示例,都是有選擇的,所以無法完全對等,但在意義上卻也是一種互補。顯然,語際轉換策略術語不能涵蓋語圖轉譯這一復雜而又獨特的翻譯過程。Barthes的圖像修辭理論認為語圖之間存在著三種闡釋關系“錨定(anchorage)、說明(illustration)和接遞(relay)”,即語言表述可以錨定圖像意義的不確定性,并進一步拓展、細化圖像的意義;圖像可以闡釋說明文字語篇;但語圖在表征意義上則始終處于一種互補接遞的狀態(tài)。
基于此,本文將語圖互釋轉譯策略整合為定譯(anchorage)和接譯(relay),以期為二語學習者進行語圖轉譯實踐時提供必要的理論參考(見圖2)。
圖2中的定譯策略主要是應對圖像意指的局限性和不確定性,因為“圖像具有多義性,其能指蘊含系列‘滑動所指,圖像釋讀者需對其所指進行選擇,…… 每個社群都發(fā)展出穩(wěn)固圖像所指滑動的許多技巧,以抗衡符號不確定性引起的恐慌,語言便是手段之一?!盵17]在從圖像到語言的轉譯過程中,受社會文化語境和情景語境以及釋讀者知識背景、主觀需求等因素的制約,對圖像指示意義的闡釋具有選擇性,旨在對圖像多義性有意或無意的限定,以使意義的滑動“定”在某一視角或層面,從而實現圖像意義潛勢的實例化。語言到圖像的轉譯,是為了使原本模糊的指涉形象化。但由于圖像自身能指的局限(如邏輯關系、時間維度和心理狀態(tài)的表達),圖像對語言的闡釋往往表現為示例或截圖?!坝脠D像清楚無誤地表達任何事情都是十分困難的。”[18]因此,從某種程度上講,語言到圖像的轉譯就是圖像對語言多層意指的選擇和瞬間定格。
接譯策略是對定譯策略的補充接遞。語圖模態(tài)各自的能指局限決定了語圖轉譯過程中意義遞補的必要性。如果說定譯轉譯的是一種顯性能指,那么接譯轉譯則是對隱性的指涉。在圖像到語言的轉譯中,語言接譯遞補的是圖像的情景語境和社會文化語境:情景語境使圖像的意義進一步生動豐滿,而“探索圖像的意義,還要意識到圖像是動態(tài)的社會權利和意識形態(tài)的產物......圖像是文化的一種重要手段,社會意識形態(tài)通過圖像而產生,并在圖像中得以體現?!盵19]在語言到圖像的轉譯亦是如此,圖像也可“補充和充實語言敘述”[20],并通過遞補語言敘述中的背景、形象、文化和意境的不在場,使原本間接或暗示的語言指涉得到彰顯固化。
可見,定譯是對語圖所指多義性的選定,接譯是對語圖能指局限性的遞補,二者在語圖轉譯過程中彼此制約,相輔相成。比如Leo Lionni的經典繪本Swimmy封面標題(見圖3)的轉譯,從表面上看,這是英語到漢語的語際轉換,但其實卻隱含著圖像到語言的轉導。首先,swimmy 一詞多義,語際翻譯策略的音譯和意譯都無法起到吸引讀者和預示內容的作用,但封面背景圖像中的深海、紅魚群以及醒目位置上獨游的一條小黑魚則為標題的轉譯起到了限定作用。其次,從情景語境和文化語境層面而言,小黑魚的顏色和位置的與眾不同,預示著它可能是故事的主人公;在英美文化中,名字后面為了表示親昵往往加“y”,而事實上Swimmy正是這條小黑魚的名字,為了使新話語的小讀者更易于接受,繪本的標題便轉譯成了《小黑魚》,這樣既契合了目的語篇的文化,也使封面語圖渾融一體。
由此可見,無論定譯還是接譯,都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對等轉換,而是基于情景語境和社會文化語境的重構和再設計。所以,在這一過程中,同一模態(tài)內的轉換,更多的是跨模態(tài)的轉導。雖然“對等”是翻譯活動的根本,但設計者(轉譯者)的介入,必然會帶來不同的闡釋(選擇和遞補)視角,從而使轉譯語篇在概念意義,人際(互動)意義,謀篇(構圖)意義上都會有所變化。 定譯與接譯策略的提出,對二語學習者進行語圖轉譯實踐,發(fā)展轉譯能力具有切實可行的指導意義。
(三)二語學習者轉譯能力的發(fā)展
在學界,翻譯(轉譯)能力的多元觀逐漸得到學者認可。如Neubert認為翻譯能力包括語言能力、主題能力和轉換能力[21]。吳赟則認為翻譯能力包括語言技能、百科知識、轉換能力等方面[22]。筆者認為,這里的轉換能力應涵蓋語言模態(tài)之間、語言模態(tài)與其他模態(tài)之間的轉換兩個層面。在多模態(tài)話語時代,語言與非語言模態(tài)之間的轉譯能力尤其應引起學界的重視。
New London Group 在闡述學習者多元識讀能力培養(yǎng)時曾提出四個方面的實踐模式框架:1.情景實踐。即浸入實際情景,運用已有知識,進行仿真操練。2.明確指導。即通過明確的元語言指導,使學習者系統(tǒng)地、分析性地、有意識地理解實踐任務。3.批判性框定。即使學習者從社會文化語境的視角來批判性地、建設性地看待實踐任務。4.轉化實踐。即學習者反思、內化所學的知識,并創(chuàng)造性地應用到不同的實踐語境[23]。對二語學習者來說,交際語篇的多模態(tài)化使翻譯活動不再僅限于語言模態(tài)的轉換,還應包括語言與其他模態(tài)之間的轉導。尤其是在二語環(huán)境下,基于情景語境和社會文化語境的語圖跨模態(tài)轉譯實踐,應是發(fā)展二語學習者轉譯能力的不二之選。
基于New London Group的實踐框架,二語學習者轉譯能力發(fā)展亦可分為以下四個過程:1.轉譯實踐。二語學習者運用已有知識結構,對含有圖文的不同語類的多模態(tài)語篇進行轉譯實踐,特別是圖像→語言,或語言→圖像的轉譯操練。2.明確指導。二語學習者進行轉譯實踐時需要從理論方面得到明確的指導,包括多模態(tài)話語轉譯的元語言,圖文轉譯的哲學基礎以及定譯、接譯轉譯策略等,使學習者系統(tǒng)了解語言與圖像模態(tài)的可供用特征,以便在轉譯時運用相應的策略。3.批判性框定。二語學習者在進行多模態(tài)語篇轉譯時應從社會語境和文化語境著眼,批判性地分析、評價、反思自己或他人的轉譯實踐,特別是二語與一語環(huán)境不同的意識形態(tài)和價值觀對語圖轉譯帶來的影響。4.轉化實踐。二語學習者通過對轉譯實踐、明確指導和批判性框定環(huán)節(jié)對所學知識的進一步反思,把利用語圖模態(tài)構建意義以及相互轉譯的能力固化提升,并在不同的語境中用于新的轉譯實踐。這四個過程彼此聯結,相互促進,循環(huán)往復,螺旋上升??梢栽诓粩噙M行二語語圖轉譯實踐的基礎上,實現二語學習者多模態(tài)話語轉譯能力的累積式發(fā)展。
五、結語
傳媒技術的發(fā)展,使除了語言之外的其他模態(tài)在交際中的作用日益凸顯,并賦予了轉譯研究新的內涵。表意模態(tài)的間性特征拓延了翻譯活動的研究視角,奠定了轉譯的哲學基礎。作為人類交際活動中最基本的兩種表意模態(tài),語言的“可視性”以及圖像的“可讀性”使語圖轉譯成為可能,而定譯和接譯轉譯策略的提出,不僅能為二語學習者進行跨模態(tài)語圖轉譯實踐,也為其累積式發(fā)展轉譯能力提供了一定的理論依據,更為新媒體時代,譯者和學者全面認識轉譯現象,科學構建轉譯理論體系提供了有益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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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祁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