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官珊

當她還是一個花骨朵般的小女孩的時候，她沒有朋友。她家住在一處荒僻的地方，附近沒有別的人家，她只能自己玩兒。

這天，在家門外一處雜草叢生的園子里，她發(fā)現(xiàn)了一座石像。石像倒在草叢里，生滿苔蘚，隱約可以辨認出是一位古代少年的像。她從此有了樂趣，她將石像一點點地扶起來，又打來水反復(fù)沖洗。終于，一座青石像露了出來，少年的眼睛盯著她，笑瞇瞇的，像活了一樣。

從此，她就和這座石像玩，說悄悄話。這天，她捧著石像的臉，說：“可惜你是個石頭人，不會說話，但你能聽見我說話嗎？我說了這么多，如果你能聽見我說話，那就眨眨眼睛吧。”她盯著石像看了一會兒，石像一動也不動。是啊，它是石頭人啊，她失望地離開了。

過了幾天，她又去園子里玩，突然發(fā)現(xiàn)石像有了變化——它原來睜得大大的眼睛好像瞇起來了。難道它聽到自己早先說的話，在眨眼睛嗎？女孩揉揉自己的眼睛，仔細看著石像。它仍舊一動不動，仍舊是個石頭人呀。也許，是自己眼花了。女孩遺憾地想著。

日子一天天過去，女孩的朋友就只有石像。有這樣一個只會傾聽的陪伴者也好，它不會多嘴，也不會胡亂打聽，它知道女孩所有的秘密，卻從不會告訴別人。

女孩長大了，有了心事，微風(fēng)里的花香讓她心神不寧。她跑到石像面前，羞澀地問：“我好看嗎？”風(fēng)吹過樹葉的聲音，像細微的笑聲。她連忙向左右看了一眼，又壓低聲音說：“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可你從沒對我說過一句話。你喜歡我嗎？”想了想，女孩又說：“如果你喜歡我，就從嘴巴里長出一朵花來吧，隨便什么花，太陽花、苦菜花，都行?！笔袢耘f沉默著。

孤獨的日子終于結(jié)束了，這一年，女孩要嫁人了。她再次走到石像面前，貼在它身邊，低聲說著告別的話。說完了，她哭起來，眼睛盯著石像，它仍舊是個石頭人啊。

女孩嫁到了很遠的地方，不再回來了。她的爸爸媽媽也離開了這里，他們家的房子被一把舊鎖鎖上，后來又被一陣風(fēng)刮倒，再被一陣雨淋得腐爛了。他們好多年也沒有回來過。這里越發(fā)荒廢，和那個廢棄的園子連成一片荒草連天的廢墟。草生草長，日出日落，唯有那座石像一直站在原地，無論經(jīng)歷多少風(fēng)雨也沒倒下，像站在家門口等待歸客的人。只是，被風(fēng)雨剝蝕后，石像少年的身體風(fēng)化，消瘦了許多，五官都不清晰了。

直到這一天，一個蒼老的婦人向這里走來。她的身體佝僂得厲害，就像隨時會栽倒，所以只能用一根拐杖支撐著身體。她的家人原本是開著車來的，但這里的地面溝壑縱橫，車開不到近前。她不讓他們陪伴，自己下了車，跌跌撞撞地向舊園子走來。她的眼睛已經(jīng)渾濁，但在看到石像的時候，她的眼里突然泛起清澈的波光，而她的腳步也仿佛變得輕快了，像小姑娘一樣。她幾乎像一只輕盈的蝴蝶，飛到了石像面前。

她想開口說話，但還沒張開嘴巴，就驚呆了。她看到，石像的嘴巴里開滿了鮮花，各種她從小喜歡的花，太陽花、苦菜花、野菊花，還有她一直種都開不出花來的水仙花。這些花不會出現(xiàn)在同一個季節(jié)里，而且，現(xiàn)在已經(jīng)入冬了，周圍一片枯黃的蕭瑟，哪里來的花朵呢？她的身體顫抖著，那些花在寒風(fēng)中搖曳著，暗香浮動。

她不知道，這些花一直開著，自從她離開之后就盛開了，已經(jīng)獨自在此開放了半個多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