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廣東·劉黎平
眾所周知,我國南北朝時期的祖沖之,是一位了不起的數(shù)學(xué)家和天文學(xué)家,是一位貨真價實的理工男,他是中華民族的驕傲,因為他首次將圓周率精算到小數(shù)點之后第七位,即在3.1415926和3.1415927之間,他提出的“祖率”對數(shù)學(xué)的研究有重大貢獻。直到過了一千多年的16世紀(jì),阿拉伯?dāng)?shù)學(xué)家阿爾·卡西才打破了這一紀(jì)錄。由祖沖之撰寫的《大明歷》,是當(dāng)時最科學(xué)最進步的歷法,對后世的天文研究提供了正確的方法。
然而,叫人大跌眼鏡的是,這樣一位世界大師級的數(shù)學(xué)家,天文學(xué)家,卻也是一位文藝青年,閑來喜歡寫寫小說,而且還是神話小說。讓我們來看看祖沖之教授的另外一面吧!
祖沖之教授除了有科學(xué)專著之外,還有一本文學(xué)專著,它的名字叫《述異記》。祖教授不是標(biāo)題黨,這本短篇小說集,講的真是一些奇異的傳說,其畫風(fēng)跟祖沖之一向嚴謹科學(xué)的作風(fēng)似乎不太搭調(diào),然而,確確實實是祖教授寫的。這也不難理解,對科學(xué)有熱情的人,同時也會對文學(xué)有著執(zhí)著的一面,嚴肅細致不等于不可以浪漫熱情。
不知道祖教授養(yǎng)不養(yǎng)寵物,不過他似乎對小動物很有愛心,在他的《述異記》里寫到了一只可愛的獵狗,名字叫“黃耳”。狗的主人是誰呢?是晉朝大名鼎鼎的文學(xué)家陸機。陸機老師喜歡打獵,在江蘇的時候,有人送給他一只狗,就是那只“黃耳”。黃耳一點也不簡單,首先,它能識人意,主人要它做什么,不需要太多的提示;第二,它定位能力超強,有一次離家三百里,居然不用任何導(dǎo)航,自個回來了?!坝謬L借人三百里外,犬識路自還,一日至家”,居然只用了一天時間,可見奔跑能力非同一般,真是一只神奇的狗狗。
終于到了考驗黃耳的時候了。陸機是東吳人,他的祖上就是東吳有名的大將陸遜、陸抗,而陸機住在京師洛陽。有一回陸老師想家了,想給家里人捎個信,然后又叫家里人也回信,這個艱巨的任務(wù)就交給了黃耳。陸機對黃耳說了自己的意思,黃耳聽懂了,“搖尾作聲應(yīng)之”。陸機就把信寫好,放在一只竹筒里,竹筒就系在黃耳的脖子上。
黃耳就這么出發(fā)了,它能順利完成主人交給的任務(wù)嗎?
這只小狗很聰明,它能夠利用人類的文明成果和愛心,它白天沿著驛站走,這樣就等于是拿驛站給自己定位,餓了當(dāng)然不好進飯店,于是跑到草叢里抓小動物吃。陸地還好說,如果碰上大江大河咋辦?黃耳這時候就扮可愛,就耷拉著耳朵,對著船主人搖尾巴,船夫覺得它很可愛,于是就招呼它上船,“其人憐愛,因呼上船”??梢姡缭跁x朝,社會上就廣有對動物的愛心人士。而黃耳也很會搞公關(guān),能充分利用一些人士的愛心。
黃耳跋山涉水,終于到了主人的老家,它嘴巴里叼著竹筒,對著陸機的家里發(fā)出汪汪聲,“口銜竹筒,作聲示人”。陸機家里人打開竹筒,拿到了陸機的信,看完,黃耳又對著人發(fā)聲,陸機家里人明白,又寫了回信,托黃耳帶回去。黃耳回到洛陽時,已經(jīng)過了半個月,而人類在那個時代往返洛陽和東吳之間,要五十天時間,“計人行五旬,而犬往還裁半月”。
黃耳死后,陸機很傷心,把它葬在老家的村南,離陸機的家兩百步,還特意“聚土為墳”,村里人都叫這座墳冢為“黃耳?!?。
《述異記》里一則關(guān)于猴子的故事,似乎譴責(zé)了人們?yōu)E殺野生動物的行為。話說在江西有一個名叫任考之的小官吏,他組織民工砍伐樹木以作為造船材料,忽然看見一棵大樹上有一只猴子,肚子大大的,明顯是懷孕了。本來任考之是來伐樹的,他卻注意起這只猴子,忽然上樹去抓猴子,“考之便登木逐猴”。本來按照常理,猴子比人要靈活,人徒手抓猴子幾乎不可能,但任考之欺負這只猴子懷孕了,行動不便,而且此處不是森林,猴子在一棵孤零零的大樹上,行動不便且不說,而且還無處可逃,樹下面全都是人,“樹既孤迥,下又有人”。任考之仗著自己動作靈活,馬上去靠近這只猴子,“騰赴如飛”。
在這個絕望的時刻,猴子媽媽只好向人類求情,它可憐巴巴地“以左手抱樹枝,右手撫腹”,等于告訴對方它懷孕了,放過它吧。
然而,猴子媽媽的求饒沒有喚起任考之的同情心,他把母猴揪下來,丟在地上弄死了。猴子死后,剖開腹部一看,里面果然有猴胎兒。
任考之虐殺猴子的行徑太殘忍,后來也得到了懲罰,當(dāng)然是一個神話式的懲罰。任考之當(dāng)天晚上就夢見一位神靈,不知道是不是齊天大圣,當(dāng)然,那時候還沒有齊天大圣的故事,那位神靈責(zé)備他濫殺猴子,手段殘酷,極其不人道,會有懲罰的。接著,任考之得到了一個奇異的懲罰,他居然脫離了人類,變成了老虎,然后進入了深山,“因漸化為虎,毛爪悉生,聲音亦變,遂逸走入山,永失蹤跡”。
這種荒誕的懲罰當(dāng)然是不存在的,也是不科學(xué)的,但祖沖之老師寫下它,并不等于相信它,而是一種文學(xué)的處理方式。一則諷刺任考之這個人的本性像老虎一樣兇惡,完全沒有人性;二則借這種荒誕的方式,讓殘殺野生動物的人嘗一嘗做野生動物的滋味。
我相信,祖沖之一定是用神異的方式來勸誡那些濫殺野生動物的人,用心是正常的,形式是異常的,筆法是杠杠的。
關(guān)于人類殺野生猴子而得到良心譴責(zé)的,在《三國志》所引的“華陽國志”里也有記載。蜀國名將鄭芝,是趙云的好朋友,他可能武藝不如趙云,但箭法很好,能射中樹上奔跑的猴子。有一年,他在涪陵一帶率兵,看見有只母猴子抱著小猴子在樹上攀爬,習(xí)慣性地就射了一箭,射中母猴,“引弩射之,中猿母”。接下來的一幕讓鄭芝很崩潰,那只小猴子拔出母猴身上箭,用樹葉塞住傷口,“其子為拔箭,以木葉塞之”。鄭芝受到了良心的譴責(zé),扔下弓箭,嘆息說自己該死。
從鄭芝的這則逸聞可以看出來,那個時代人們都不主張射殺正在孕育或者養(yǎng)育小崽的行為,這也與中國傳統(tǒng)上一貫的保護自然資源的精神是相吻合的,例如不在動物繁殖的時節(jié)狩獵,孔子主張不要濫殺禽類。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而在祖沖之的《述異記》里,如果人足夠機智的話,還能騙鬼的錢財。話說南朝時候,有個叫王瑤的人,死后家里招來一只鬼,這鬼喜歡惡作劇,在王瑤家里“或歌嘯,或?qū)W人語”,鬧得很不安寧。更氣人的是,他還喜歡將一些糞土等污穢的東西投到人的飲食里,“常以糞穢投人食中”。除了騷擾王瑤家,它還騷擾隔壁的庾家。
這位庾姓主人腦子夠用,他有一次對鬼說,你用土石投我,我一點都不害怕;如果你拿錢投給我,那我真是害怕了?!耙酝潦段遥朔撬?;若以錢見擲,此真見困”。這鬼有個最大的缺點,就是不長腦子,不明白人類的剛需是啥。于是它就真的往庾家投錢,庾家使勁地喊:別投了,我好害怕。鬼就使勁地投錢,結(jié)果弄得庾家還發(fā)了筆小財。
當(dāng)然,鬼投錢是不可能的,然而這個故事說明一個道理,如果讓損害你的人換一種他認為不利于你,其實對你有利的方式對你,很可能就變害為利。
祖沖之寫的《述異記》對后世頗有影響,后來又出現(xiàn)了一些以“述異記”命名的書,也算是創(chuàng)了一種文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