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傳良

四十多年前，每到過年，村子里唯一的五保戶四爺爺總是給我家送一笸籮玉米花，還有說不盡的感激話。那時玉米花是稀罕物，四爺爺也舍不得吃幾個，這是他們從口糧里省下的玉米爆的玉米花。

四爺爺和四奶奶是一對老夫妻，論家譜我們是遠(yuǎn)服的。她們膝下無兒無女。四爺爺多病，四奶奶是個盲人。

清楚的記得，我正與別的小伙伴們玩耍著，母親叫我了，吩咐我給四爺爺和四奶奶挑水。那時我和小伙伴們玩得戀戀不舍，況且我十一二歲，挑水還有些費力。但我相信母親說的一切都是對的，于是，我離開了小伙伴們，去幫四爺爺挑水。四爺爺家的水缸不大，挑三擔(dān)水就滿了。四爺爺?shù)募以诖灞?，井在村南，三?dān)水要走三公里。我挑完水，再找小伙伴們玩。

下雨陰天，母親也有時讓我給四爺爺家送引柴。四爺爺家的柴草是生產(chǎn)隊里分的，多是玉米根，棉花柴，這些柴不好點燃，需要易燃的引柴。有一次我送去了玉米皮，四奶奶正要做飯。四奶奶雖然目盲，但她能做飯。她不知從哪兒撿了些枯樹葉，但陰天返潮，枯樹葉濕乎乎的，不好點燃，屋里弄滿了煙，四奶奶被煙嗆得直咳嗽。我送去的玉米皮干燥，四奶奶一下子就點著了，歡喜得說：“你娘真是細(xì)心，這引柴來的正是時候?！蹦赣H也常吩咐我把縫補好的衣服給四爺爺、四奶奶送去，有時還送去一碗水餃。其實我們十口之家的縫縫補補全是靠母親，她已經(jīng)夠累的了，但她還是擠出時間來幫四爺爺和四奶奶。母親常對我說：“你四爺爺和四奶奶雖然由生產(chǎn)隊照顧，但總是有照顧不到的時候，他們的日子比我們難?！?/p>

母親不只是讓我?guī)臀灞?，還讓我?guī)妥筻徲疑帷Ｄ菚r候的冬天雪特別多，經(jīng)常下。只要下雪，一大早，母親就把我從熱被窩里叫醒，哄著我掃胡同。我們胡同共有八戶，胡同約百米長，四米寬。母親讓我掃凈自家門前的雪，還要我打掃別人門前的雪。等別人起床，我已在胡同里掃出一條路徑，把別人家的門口都掃干凈了。我每次都累得出一身汗。胡同里的大人們總是給我笑臉和夸獎。母親對我說：“力氣如水淌，使了還長?！蔽蚁嘈拍赣H的話是對的。

母親還讓我?guī)袜彺宓谋聿?，母親對我說：“人都有困難的時候，你表伯這個時候是需要有人拉一把的?！北聿?dāng)時因說真話被打成了右派，別人都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連他的妻子也和他離了婚。可母親不怕，總是想辦法幫助表伯。表伯是父親的姑表哥，打成了右派后從城市驅(qū)趕到了農(nóng)村。表伯失去了工作，也失去了家庭，還得了肺病，呼吸時很吃力，咳嗽得厲害。他一個人住在指頭寬裂縫的土屋里，為了抵擋風(fēng)雪，表伯用樹葉塞墻縫。每年，母親都讓我給表伯送去幾百斤煤。煤是父親分的，父親在城里的工廠上班，每年分一千斤煤。后來表伯平反了，又回到了城里工作，繼續(xù)做工程師，在橋梁方面做出了不少貢獻(xiàn)。表伯常說：“要不是當(dāng)時我家每年送去的幾百斤煤，他早就凍死了。”每到大年三十的下午，母親還讓我用包袱包著幾個白面饅頭給表伯送去，每次表伯接過饅頭時眼里都噙滿了淚花。那時，我家過年就蒸一鍋饅頭，差不多二十個左右，要待客人，還要當(dāng)做走親戚的禮物。我一年只能吃一個饅頭，還是鍋邊糊的。生產(chǎn)隊一年每人只分幾十斤麥子，每個饅頭都珍貴得很?；氐匠抢锖?，經(jīng)濟條件雖然好了，表伯卻說再也沒吃到當(dāng)年我母親蒸得那樣香的饅頭。

如今兩鬢斑白年過半百的我，越來越明白，母親讓我?guī)蛣e人，我收獲得太多了。母親讓我?guī)蛣e人，我比兒時的伙伴多做了一些事，多出了一些汗。我收獲了一個健壯的身體。陌生人見了我常問：“你身體這么好，是練武術(shù)的吧。”我說：“只是兒時多干了些活。”母親培養(yǎng)起了我的善心，讓我養(yǎng)成了幫助別人的習(xí)慣。每次幫別人，得到的是快樂。這是母親給我的精神財富，我感到比送我房子、送我汽車更珍貴。

童年單純?nèi)缫粡埌准?，總認(rèn)為家長說的話是對的。家長的言行，給孩子種下了無數(shù)的種子。如果是善良的種子，孩子長大后常常是樂觀自信的，人緣好，社交能力強。

感謝母親讓我從小幫別人，把我培養(yǎng)成一個幸福感很強的人。

（責(zé)編? 孫? 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