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武

寄往紐約的信

我最近依靠酒呼吸

如果不這樣，失眠和第二天的疼痛

會讓我難以忍受

詩，正在成為古怪的謊言一樣的動物

它的血液循環(huán)源于

我們的心臟

我每天抒情

向不存在的事物表示感激

向頭腦里的違禁品

但偏離了愉悅

是時候表達我真正的感受了

我希望沒有人———

就像這封信是文字、逗號、句號

一如人們生病，會咳嗽

十月的田野

今天穿過房間西邊的空地

一只野貓嚇了我一跳

我拾起一塊石頭扔向它

它看著我，但還是選擇了離開

我以為它沒有選擇，或者

僅僅是選擇了容易的事

天空里星星只露出幾只觸角

像漂亮的蝸牛

我多日孤獨，在自我的陪伴里

在冰冷的長椅上

頭上是掉葉子的樹

十幾年，我活在一個小房間里

偶爾像星星那樣去愛

初戀——給林曦

我們在不會說“我們”的時候戀愛

我們只會說“我”，“你”

“我們”是單數，分開是雙數

我們在分開后說“我們”，我們是朋友

你一定寫下過“你”

這時“你”是我們

是一塊能回憶的石頭或梵高的畫像

像梵高那樣和顏色說話吧

或到石頭內部找我

你需要鑿子、錘子

一個男孩

在多雨的九月

我看到馬糞

從馬屁股里掉下來，時間到了

我的老皮膚

還沒準備好

我們關上門，在某一個房間里

或者在其他房間里

我們像兩顆雨點那樣一前一后

我們像兩顆雨點挨在一起

兩個剝去衣服的孩子——

滴答，滴答

相愛

雨

我曾是宇宙深處的一團孤僻

我寫詩，是為了更好地保持孤僻

我做到了

更好地保持厭倦

我聽著雨聲，一滴，一滴，一滴

我害怕雨點不再飄落

潮濕不能使我成為詩人

但能使我無助——是你嗎

我聽見它說

“是我”

暮色

我看到我出生時的醫(yī)院

沒看到我死去時的醫(yī)院

就像我出生在明處，死的時候是暗處

因此，我一直想照亮我的暗處

我讀《易經》，尋找在陰影里坐著的人——

我記得你走時，穿著一件黑雨衣

我聽到的消息也都是黑色的

必須在明亮的地方聽

我有時把寫的詩拿來讀

把地上的影子又踩一遍，再踩一遍

我試圖再次喚醒并問候世界

那天晚上

我試圖再次喚醒并問候世界

我已經絕望了

它并不好，不好

甚至很糟

它在脆弱的小木屋里搖晃

像得了絕癥

恩賜——給羅帆

我和自己說

你沒錢是上帝的恩賜

你被踢出有錢人的行列

是若有若無的邊緣人

你充滿悲傷的知識，不悲傷時就憐憫他人

你在自己的世界里

被困，被阻礙，被遺忘

像雨中的水盆一樣平靜

像被原諒的猶大那樣擔心

我曾經害怕死去

我曾經害怕死亡

但我也害怕

他們拿走我的死亡

我曾經害怕看不見

但我也害怕

總是看見

我祈禱，也害怕

總是禱告

如果野獸有自己的宗教

在愛關燈之后

不幸

成為宗教

凌晨三點

凌晨三點的時候我看著整個宇宙

覺得它就是《星期二的午睡時刻》

是我讀過的米沃什，佩索阿和阿米亥

它安靜得像水果

滋味在我心里。我輕輕呼喚它──

你知道我在這里，你知道

我是奇跡的化身

我的心也在樹皮上

一只鳥發(fā)出呼呼的混亂之聲

像在催促，一個快要憋死的人

車站

我很久沒去過車站

它在這個城市，在東邊

很多人從那兒走了，很多人回來

它永遠都是那樣

像一件假東西，像照片

只是人在不斷換

在候車室我讀著書

想象扎加耶夫斯基寫的候車室

那些人住進了抽屜深處

在紙張上悶悶不樂

或者懷有惡意

看著某樣東西

車站不會給我答案

誰是抽屜深處的人，誰是外面的

如果真有外面的

他們在積滿灰塵的眼睛里

在地面的陰影上

在陰影里的電影院

這世上的影子，都在你走過的路上

像樹一樣多

誰在思考陰影的陰影——一會兒上車

會悶悶不樂

一車廂里悶悶不樂的想法

就像一場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