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艾西
每個人都會帶著原生家庭的烙印,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好的繼續(xù)保持,不好的,要讓自己努力改掉。
發(fā)現(xiàn)女兒弄丟時,亦涵剛從超市出來。
當她費勁地把右手的大包小包換到左手,準備去牽女兒時,卻牽了個空。
頓時,亦涵嚇出一身冷汗,像有可怕的蟲子爬上了她的脊背,毛悚悚地滲滿全身。
撥開人群,她慌亂地往回跑,瘋狂喊著女兒的名字。
直到在電梯口,發(fā)現(xiàn)三歲女兒正蹲在地上,拿著剛買的貼畫,聚精會神地玩,不時發(fā)出咯咯咯的笑聲。
亦涵擔憂的石頭落了地,可怒火卻噌噌地躥了上來。
她扔下手中的東西,一把揪起女兒的頭發(fā),大聲吼著:“就知道玩!不牢牢跟在媽媽身后,就把你扔在這兒!”
三歲的女兒嚇壞了,邊哭邊跌跌撞撞地小跑著:“媽媽,萱萱再也不敢了?!?/p>
一番折騰,亦涵心中的怒火消了大半,看到女兒梨花帶雨的小臉,心疼得猶如針扎了般,頓時懊悔不已。
和丈夫鄭杰離婚才幾天,就把生活過成了雞飛狗跳的狀態(tài),亦涵覺得好失敗。
鄭杰是個沒多大追求的男人,他覺得家庭和睦、工作穩(wěn)定就是最美好的生活。
亦涵在工作上很拼,家務全扔給他,女兒幾乎是他一手帶大。
可亦涵越來越瞧不上鄭杰,嫌他收入低,滿足于平平凡凡的工作,只惦記著老婆孩子熱炕頭。
亦涵不斷挑起事端和他吵架,催他上進。
鄭杰一開始還陪笑臉哄她,后來開始反唇相譏,夾槍帶棒,日子慢慢難過起來。
最后把他們的婚姻炸得分崩離析的,是鄭杰的年終獎。
亦涵一直盼著他能事業(yè)有成,可當她看到鄭杰拿到為數(shù)不多的年終獎,便歡天喜地要帶著全家出去玩時,徹底怒了。
當著女兒的面,她不停指責鄭杰是個無能的廢物,鄭杰很受傷,兩人就吵了起來。
“離婚!”亦涵又一次脫口而出,這是她的殺手锏,每次一說,鄭杰立馬就偃旗息鼓了。
可是這次,鄭杰卻一臉怒氣:“離就離!”
亦涵懵了,原本是想激勵鄭杰,讓他來年努力多拿點的。怎知一出口的話就成了傷人的刀子,像小李飛刀般,刀刀刺中要害。
就這樣,沒有小三插足,沒有婆媳矛盾,她和鄭杰的婚姻,結束在柴米油鹽、煙熏火燎、鍋碗瓢盆,以及孩子的哭叫聲中。
鄭杰把房子和女兒都留給她,只有一個條件,隨時探望女兒。
如今,她開始理解鄭杰的不易,過去她總以收入低來羞辱他,可他對這個家的貢獻并不比她少。
拖著女兒到了家門口,亦涵聽到她一聲歡呼,看都不用看,是鄭杰來了。
果然,鄭杰抱起女兒舉了個高高,父女倆臉對臉,手拉手膩歪起來。
“怎么辦,小萱萱,爸爸離不開你們呢!”鄭杰邊說邊拿眼瞟亦涵。
亦涵假裝沒聽見,接過鄭杰手中的提袋,一看都是她和女兒愛吃的,不由得心頭一熱。
如果說這世間誰會無條件地對她好,也就鄭杰了,這方面連她父母都差得很遠。
可她為什么就不能好好對鄭杰呢?
以前,鄭杰就經常抱怨她脾氣暴躁,說話粗俗,像極了岳父岳母。
想起父母,亦涵心中五味雜陳,有割不斷的愛,放不下的悲憫,更多的卻是無可奈何的恨。
她的父母生活在社會底層,沒有文化,謀生艱難,稍有不順,就否定羞辱她,遷怒抱怨她,甚至霸道地控制她。
從小父母對她極其嚴格,動不動就拳腳相加。沒考第一名、爬了樹、回家晚了……都是辱罵毒打的理由。
父母動不動就是:“你不覺得丟人,我們還嫌丟人呢!笨得像豬!”對她揪頭發(fā)、打屁股,也是家常便飯。
記得中學時,父母對她的要求是必須考第一,有一次因生病,她考了第二,到家就遭到了父母的混合雙打。
“啪”的一聲,迎面而來的是爸爸一個響亮的耳光,然后媽媽又揮著笤帚雨點般抽打起來,邊抽邊哭嚎著:“不好好學習,難道你想長大了像我們這樣,又苦又累嗎?”
密集的疼痛從身上各個部位傳來,痛得亦涵大聲尖叫,滿臉是淚。
可她能做的就是挨罵時不還嘴,挨打時不還手,學習時死命地學。就這樣熬到上大學,拿著行李離開家的那天,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工作后,她拼命向前,只為遠離原生家庭帶來的陰影。努力多年,她終于站在了太陽下最亮的地方,活成曾經渴望的模樣。
也許是因為她長大了,父母很少再對她動輒打罵,但要求依然嚴格,所以,亦涵恨他們又憐憫他們,與父母的關系疏離而又糾纏不斷。
亦涵每隔一段時間會回家一次,帶著禮品坐一會就走,和父母的談話也寡淡而客氣,透著生疏。
偶爾父母也會做一桌菜,一起吃飯,高興時父親還會和鄭杰喝上兩盅,席間也會談笑風生。
但每當亦涵在工作和生活中面臨瓶頸或失敗時,他們仍會惡語相向,指責亦涵又笨又懶,事都做不好。
如今想起,亦涵意識到自己不自覺地走了父母的老路。
她心虛地看了眼正在和女兒玩耍的鄭杰,突然覺得這婚離得也沒那么理直氣壯了。
除夕夜,燈火璀璨,萬家團圓。
她拒絕了鄭杰送她回娘家的好意,他都狠心同意離婚了,何必糾纏不清。但,離婚的事也因此曝光了。
餐桌上,她爸硬邦邦地說:“夫妻間沒啥原則性錯誤,離什么婚,胡鬧!”
“必須復婚!”她媽語氣冷硬地補充。
亦涵低著頭不說話,她早已習慣沉默不語。
“說你呢,聽到了嗎?鄭杰是不優(yōu)秀,但你以為你有多好?和他離了,你哪還能再找這么好的男人!”她媽說。
“都三十多的人了,連個男人都守不住,真讓我們操碎了心!”她爸也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亦涵的自尊心又一次受到打擊,什么叫她連個男人都守不住,她有那么差嗎?于是她不耐煩地說:“守不守得住,不要你們多管閑事!”
亦涵媽氣得大嚷:“我們管你竟是多管閑事?我們要是不管你,指不定你現(xiàn)在有多差!”
“能有多差,再差也差不過你們,再好在你們眼里也是一文不值?!币嗪怃J地和父母對吵起來,全然沒顧到已經嚇得哇哇大哭的女兒。
亦涵破天荒地反抗,激起了父母心中的火山大爆發(fā)。
她媽沖過去拿起案板上的搟面杖,就朝亦涵身上敲去,她爸也在一邊說:“該打!離婚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我們商量?離了孩子怎么辦?你以后怎么辦?”
受驚的女兒可憐巴巴地哀求著:“不要打媽媽,不要打媽媽……”
亦涵仿佛看到多年前的自己,弱小、無助、恐懼。這一刻,亦涵覺得失敗透頂。
她想起了當生活不順心時,工作累了時,心情不好時,面對女兒偶爾的任性和哭鬧,她總會失控,忍不住大發(fā)雷霆惡語相向,有時也會拳腳相加,事后又會非常自責和后悔。
那么多年,她選擇逃避父母,以為那就是成長。如今,才發(fā)現(xiàn)她內心因被否定和毆打產生的大窟窿,盛放著她破敗不堪的靈魂。而這殘缺的靈魂時時脅迫著她,用暴力偏激的方式向丈夫和女兒發(fā)泄創(chuàng)傷和屈辱。想到這些,亦涵痛哭起來。
亦涵媽扔了搟面杖也嚎啕大哭起來:“怎么就離了,以后一個女人帶著個孩子多難??!你怎么就這么傻!”
亦涵聽了哭得更兇了:“還不是和你們學的,有話不好好說,非得用抱怨指責的方式,鄭杰受不了了,怕萱萱受影響,要帶她離開!”
亦涵父母聽了面面相覷,不再言語。
突然,亦涵媽捂著心口,臉色蒼白,痛苦地彎下腰去。
亦涵嚇了一跳,求助地看著爸爸。
爸爸不耐煩地說:“你媽的老毛病,里頭柜子抽屜里,有速效救心丸。”
亦涵沖進臥室,拉開老式寫字臺的抽屜,先看到的是一沓獎狀,上面放著一個小藥瓶。她連忙拿出藥丸,喂媽媽吃了一粒,又去拿水。
媽媽吞下藥,一把推開她,眼淚嘩嘩流:“你這個沒出息的死丫頭,氣死了我,你就滿意了!”
這時,門鈴響起,竟然是鄭杰,拎著一大堆禮物。
萱萱悄悄和亦涵咬耳朵說:“爸爸說,他在姥姥家樓下等著,讓我一到家就給他打電話?!?/p>
亦涵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媽抹了一把眼淚,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快來,我正給你們包餃子呢?!?/p>
亦涵爸也變了臉色,熱情地拉著鄭杰坐下,張羅著給他倒酒。
看著亦涵紅紅的雙眼和女兒驚魂未定的樣子,鄭杰問:“爸,媽,這是咋了?”
亦涵爸結結巴巴地說:“那個亦涵脾氣不好,嘴孬,但她沒有惡意的,她說了傷你的話,你,你,你……”他的雙手緊張地搓來搓去。
“唉,我們嘴也孬,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她有什么錯,你打她罵她都行,不能離婚??!”亦涵媽又開始掉眼淚。
兩位年過花甲的老人,倔強了一輩子,卻為了她手足無措,亦涵心中一陣難受。
但那句“打她罵她都行”,讓亦涵頭皮發(fā)麻:“媽,你老糊涂了吧,你打罵我還不夠,還挑唆別人?”
媽媽蹲坐下來,痛哭流涕:“我們一輩子沒本事,只盼著你有出息。你要是連個家都沒有,以后我們走了,你怎么辦?”
鄭杰把兩個老人扶到椅子上,鄭重地說:“爸、媽,我一輩子也不會動我老婆和女兒一根手指頭。我沒有大本事,但在我跟前,誰也不能打我老婆孩子,你們也不行。”
亦涵爸媽愣住了,過了一會,才訕訕地說:“知道了。你們小兩口和睦就好,我們包餃子,一家人吃團圓飯?!?/p>
第二天是新年,萬象更新。
亦涵從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輕松過,她陪女兒玩游戲,嘴里不停地唱著:“小魚小魚快快游,不然我就抓住你。”
女兒在前面歡快地跑,躲到了臥室的寫字臺底下。
亦涵跟進來,輕輕拉開了寫字臺的抽屜,取出那一沓獎狀。
從小到大,父母總罵她笨如豬,卻小心翼翼地收藏著她每一張獎狀,三好學生的,田徑比賽的,一張張邊角都起毛了,不知道他們拿出來看了多少次。
鄭杰走過來,輕柔地抱住她:“老婆,對不起?!?/p>
其實,他壓根不想離婚,答應離婚不過是一時沖動。
離婚后,他立即后悔了,所以他偷偷跟著老婆孩子來岳父岳母家,提前叮囑女兒一到家就把電話接通。
本來,他是想找個合適的機會來討好老丈人,沒想到卻聽到了他們對亦涵的辱罵暴打,那一刻他心疼得發(fā)抖。
倔強而驕傲的亦涵,從來沒有說過她爸媽對她嚴格到暴戾。
直到昨晚,亦涵破天荒地一次反抗與指責,讓老兩口自責到徹夜難眠,又擔心她和鄭杰走不下去,才來和鄭杰談了很多亦涵以前的事,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此時,鄭杰才知道,原來亦涵的成長是如此孤獨,如此缺乏愛和安全感。難怪她像奴隸一樣拼命工作,拼命做一個優(yōu)秀的人。
亦涵固然做得不好,可他也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他說著愛她,卻計較她工作累了后的抱怨,指責她言語間的刻薄尖酸。
得知父母對鄭杰坦誠道歉后,亦涵心中升起一輪太陽,她仿佛看到未來的生活光芒萬丈。
往后余生,她要學會控制暴脾氣和壞情緒,用溫柔的語言與家人交流,不能把來自原生家庭的傷害,帶給現(xiàn)在的家庭。
每個人都會帶著原生家庭的烙印,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好的繼續(xù)保持,不好的,要讓自己努力改掉,因為,你就是孩子的原生家庭。
突然,萱萱跳了出來,得意地說:“爸爸媽媽,我躲在這里好久了,你們兩個人都沒有找到我!”
夫妻兩個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寶貝兒真厲害,你是我們家躲貓貓的第一名!”
看著充滿笑意的女兒,亦涵仿佛看到樂觀積極的女兒向她走來,外界的暴力再也傷害不到她,因為她有父母的愛做鎧甲。
這世間,父母于子女的愛,有千百種。但包裹著傷害的愛,讓他們付出了太多不必要的代價。
一家人擁抱在一起,亦涵淚盈于睫:她要學習,要成長,要欣賞丈夫,鼓勵女兒,絕不能再讓女兒承受她當年的痛苦。
親情之間,難免磕磕碰碰,唯有愛可以治愈傷害。
她要學會用包容與這個世界和解,用愛與父母、丈夫和女兒相處,換一個充滿溫情的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