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眸書

（國防大學(xué) 軍事文化學(xué)院，北京100081）

一、前言

長期以來，對于文學(xué)作品中的生命意識研究是一直是一項重要的課題，“生命意識，即是人類對自我存在價值的反思與認識”①，在拉斯普京的作品《活下去，并且要記住》中，生命意識尤為突出，《活下去，并且要記住》以一種獨特的視角，展現(xiàn)了戰(zhàn)爭背景下，俄羅斯人民的獨特生活狀態(tài)，故事以米赫伊奇家的斧子失竊為切入點，講述了逃兵安德烈逃回家鄉(xiāng)與妻子納斯焦娜私會的故事，故事的最后納斯焦娜懷孕，納斯焦娜為保全丈夫跳河而亡，安德烈則聽見動靜逃跑了。

在展開論述之前，筆者認為有必要對生命意識的概念進行簡要闡釋。從哲學(xué)角度來看，有無被喚醒的意識是區(qū)分動物和植物的標志，英國哲學(xué)家休謨在其著作《人性論》中，將人的印象分為兩類，一類是人體的感官印象，第二類是情感與類似情感的情緒，這對應(yīng)人類的原初生命意識和文化生命意識。

原初生命意識是人體產(chǎn)生的一切苦樂感覺，是人類最初的也是最基本的生命意識；文化生命意識，是人類在生活經(jīng)驗的基礎(chǔ)上形成的觀念、文化等，是人類對自身生存的思考。但在這一基本概念之上，不同個體的生活經(jīng)歷、背景、思想有著千差萬別，故也有著不同的生命感悟，這就使得生命意識也呈現(xiàn)出個體鮮明的多樣性與差異性。

拉斯普京在《活下去，并且要記住》中客觀真實地表現(xiàn)了逃兵的心理狀態(tài)，真正回歸了一個“人”的生存狀態(tài)，因此，研究其中包含的生命意識是一個十分有意義的課題。

二、《活下去，并且要記住》中的生命意識探源

（一）死亡與新生——戰(zhàn)爭語境下的生命意識

“人生無比殘酷，和平時期只是戰(zhàn)爭的延續(xù)”②。《活下去，并且要記住》講述的是在戰(zhàn)爭背景下一個逃兵的故事，戰(zhàn)爭是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元素，要研究這部作品的生命意識，首先要明確戰(zhàn)爭語境下對其的影響。

戰(zhàn)爭給小說的人物帶來的的是一種死亡與新生互相滲透的狀態(tài)。男主人公安德烈雖然身在戰(zhàn)場殺敵，日日面對種種殺戮和殘酷，但是他仍然害怕死亡。在入伍之初，他曾立下誓言：“等著瞧吧，我會活下去。③”可是到了前線，他對自己生的希望變得越來越微弱，他開始想念家人，想念家中的妻子，可是戰(zhàn)爭讓他這種卑微的念頭也無法實現(xiàn)，所以，當他在傷好后仍被要求前往前線之時，他最后的希望也破滅了，這一道命令，無疑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安德烈對于在戰(zhàn)場上活下來已經(jīng)不再抱任何幻想，在這一階段的安德烈雖然還活著，但是他日夜與死亡為伍，他渴望活下去，但是戰(zhàn)爭的殘酷拉著他在死亡線上掙扎，生，或是死，往往就在一瞬間。于是他選擇逃離。

逃離了軍隊的安德烈如同獲得了新生，他終于遠離了戰(zhàn)爭，不再受到戰(zhàn)爭得死亡威脅，生命得以保存，并且見到了日思夜想的妻子，生活似乎是一個新的開始。然而他在除了妻子的其他人眼中，卻是一個失蹤的人，是不存在的，與死亡無異，并且，在開始新生的同時，安德烈也面臨嚴峻的問題，即新生后繼續(xù)活下去。安德烈在小屋生活的日子里，除了妻子納斯焦娜的接濟之外，自己想辦法生篝火，捕獵，驅(qū)趕野獸，這仿佛回到了人類最初的生存狀態(tài)，此時的安德烈猶如初生的嬰兒，靠著“本能”的驅(qū)使行事，在法國哲學(xué)家亨利·伯格森的理論中，人類同時具有本能和智能，最終智能戰(zhàn)勝了本能，這是人類的勝利，而小說中的安德烈由于其生存的基本要求總是被剝奪，因此本能漸漸凌駕于智能之上，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夢想、道德或者其他的情緒都不那么重要了。

女主人公納斯焦娜的一生中也面臨了幾次新生，第一次是她流浪來到阿塔曼村并最終嫁給了安德烈，她的名字也由“納斯佳”改為了“納斯焦娜”，改名字這一行為擁有其象征意味，從這一天起，納斯焦娜的生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是納斯焦娜的第一次新生。

后來戰(zhàn)爭爆發(fā)，“把納斯焦娜的幸福耽擱了很久”④，在安德烈回來后，二人私會，納斯焦娜懷孕，新生命本應(yīng)象征著希望、光明、美好，然而在小說中，新生命的到來卻成為納斯焦娜死亡的最終推手，在特殊的戰(zhàn)爭語境下，原本美好的東西卻逐漸被扭曲，這可看作做納斯焦娜的第二次新生，但這一次卻連接了死亡。

（二）存在即苦難——俄羅斯民族主義下的生命意識

俄羅斯幅員遼闊，且處于高緯度高寒地帶，漫長的冬季、廣袤的平原和森林培養(yǎng)了俄羅斯人粗獷豪放，熱愛思考的性格，也培養(yǎng)了他們民族中獨特的憂郁氣質(zhì)，他們情緒化，容易走極端。俄羅斯幾乎是從原始社會直接進入封建社會，因此，許多原始的觀念與習(xí)慣得以保存，同時，寬廣的平原使得俄羅斯人的土地私有意識相對淡薄，村社逐漸成為俄羅斯獨特的社會形式，在俄羅斯社會延續(xù)了幾百年的傳統(tǒng)，這種思維定式已經(jīng)深深扎根于俄羅斯人民的心中，并且俄羅斯是一個宗教民族，從公元988年基輔羅斯確立東正教為國教，到1917年十月革命結(jié)束，東正教作為俄羅斯的國教對俄羅斯的民族精神、文化等都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東正教講究“聚合性”，這更使得俄羅斯人民的民族性中帶有強烈的集體主義傾向，他們團結(jié)一致，互相幫助，“俄羅斯人只有作為集體的一員才能存在”⑤。在這樣的集體主義思想影響下，俄羅斯人民對于土地的情感占據(jù)了其民族情感中相當重要的一部分。

俄羅斯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民族經(jīng)歷讓俄羅斯人民對自己的生命有一種獨特的感知，東正教影響下的苦修主義更是讓俄羅斯人民與苦難的生命體驗有了更深的認識，小說中，安德烈收到生命的驅(qū)使逃離部隊，躲在小屋中，與山林為伍，他的心中并不總是輕快的，終于踏足日夜思念的家鄉(xiāng)，遠離了戰(zhàn)爭，可是卻仍然躲躲藏藏，惶惶度日，在安德烈的身上呈現(xiàn)出一種分裂的情緒，既興奮，又緊張，既高興，又害怕，安德烈在偷偷看見家中幾扇映出燈光的窗戶時，“感到一陣既甜蜜而又絕望的心酸”⑥，他的情緒總是甘甜與苦澀相互交融，苦澀作為俄羅斯民族性中的一個重要元素在安德烈的身上表現(xiàn)得十分突出。

小說中多次出現(xiàn)“夢”這一意象，在弗洛伊德的理論中，“夢”是“一種愿望的滿足”⑦，而拉斯普京筆下的夢意象“是文化保守主義與道德理想主義的體現(xiàn)，也是世俗性道德與宗教性道德沖突的體現(xiàn)，更是現(xiàn)實世界與社會理想之間沖突的反映”⑧。在納斯焦娜懷孕后，安德烈談到，他曾夢見少女時代的納斯焦娜來來回回在他耳邊嘮叨孩子的事，而納斯焦娜也做了一個這樣的夢，只不過是從她的角度做的。這個帶有些許玄幻意味的情節(jié)增添了小說的情感色彩，更像是在昭示二人的命運，表現(xiàn)出主人公的內(nèi)心訴求，同時也浸染了一種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的宿命色彩。夢的結(jié)局安德烈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了，他認為是命運刻意而為之，好讓他們“不是在夢里而是在生活中看到結(jié)果”⑨，這是一種相信命運存在的唯心主義觀點，安德烈在殘酷的現(xiàn)實下從不相信命運到相信命運，在某種程度上呈現(xiàn)出夢幻與現(xiàn)實相互交織的特點。戰(zhàn)爭給人們帶來的影響不僅僅是死亡的威脅，也讓人們在無盡漫長的日子里渾渾噩噩，究竟是夢幻還是真實，沒有人能完全分清楚。安德烈逃離軍隊，回到家鄉(xiāng)，可是在他人的眼中，他更像一個虛無縹緲的存在，似乎說這個人不存在也是成立的。而納斯焦娜的懷孕又印證了確實有這樣一個男人的存在，安德烈的形象便在虛幻和現(xiàn)實中來回穿梭。

小說是70年代蘇聯(lián)社會民族主義話語重新被看到的代表作品，它回避了蘇聯(lián)主流軍事文學(xué)的意識形態(tài)，而更傾向于回歸民族本身對于苦難的體驗與咀嚼，這對當時的蘇聯(lián)文壇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三、《活下去，并且要記住》中生命意識的呈現(xiàn)

（一）個體生命意識

1.卑微和堅韌——安德烈

安德烈在小說中是一個極具特色的人物形象，他在入伍前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父母健在，還有一位一心為他付出的妻子，但是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孩子，入伍后，他每天面臨太多的死亡，他感到“光明燦爛的時刻逐漸消逝”⑩，心中無比的恐懼，“直到最后一個鐘頭，也還是有人要死的”，這些人“還不是從活人中來，還不是從他，從別的人中間來的？”11安德烈感受到個體生命的脆弱以及在群體面前的渺小，最后他逃離軍隊，回到家鄉(xiāng)，但是，這并不代表了事情的終結(jié)，回到家鄉(xiāng)的安德烈仍舊是渺小的個體，他不能露面，不能聲張，他要盡可能地把自己存在的痕跡減少，可以說，安德烈的生命是卑微的、苛求的。另一方面，安德烈又繼承了俄羅斯民族堅韌的性格，他努力地為了活下來而奮斗，在戰(zhàn)場這一極端環(huán)境下，他努力想要活下來，逃回家鄉(xiāng)后，他能夠克服山上的種種不便，在艱苦的環(huán)境中依然為了自己的姓性命而堅持，這種堅韌，這種為了生的執(zhí)著，在安德烈的身上表現(xiàn)得有些近乎扭曲，他會在捕獵野山羊的時候靜靜站在一旁，看著山羊臨死前如何痛苦地掙扎，竭力不錯過野山羊的任何一個動作。在野山羊即將斷氣的時刻，安德烈從野山羊的眼中看到了“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臉，頭發(fā)蓬松，面目可憎，酷似他自己”。他學(xué)狼嗥叫，偷魚，當著母牛的面殺死小牛犢，戰(zhàn)爭使人異化，安德烈為了活著，他的堅韌的秉性也逐漸異化成了一種扭曲的冷酷。

2.隱忍和付出——納斯焦娜

拉斯普京筆下的女性角色往往擁有一些美好的品質(zhì)，在小說中，納斯焦娜的形象是一個非常典型的西伯利亞婦女形象。納斯焦娜小時候生活在安加拉河上游，在母親去世后，帶著妹妹來到安加拉河下游流浪，最終來到阿塔曼村并嫁給安德烈，直到安德烈從前線逃回來，躲在安加拉河對岸，納斯焦娜為了與丈夫見面在河的兩岸來回奔走，最后葬身于安加拉河之中，可以說，納斯焦娜的一生都是圍繞這條河流度過的，也正因為這樣，納斯焦娜忠貞善良，勤勞簡樸，她在與丈夫重逢的時候，丈夫向她懺悔曾經(jīng)打過她，她卻很自然地說丈夫并沒有打過自己，她給丈夫的愛是十分包容的愛，無私付出的愛。納斯焦娜并非完全依附于丈夫，沒有自我意識，她在得知自己懷孕后十分害怕，可當她告訴丈夫時，丈夫竟然只顧高興，這讓她感到驚慌，于是向丈夫提出抗議，“那么我呢？”“我該怎么辦？”她不是一味地考慮丈夫或者家庭，而是尋求“我”的地位和存在，這可以看作是納斯焦娜自我意識的一次覺醒。

可是納斯焦娜作為一名農(nóng)村婦女，認知是十分有限的，她在更多的時候，還是無法跳出身份的禁錮，她對于丈夫的付出是單方面的。丈夫從前線逃回來后，她雖然清楚地感受到“幸福沒有希望再回來了”，并且也因幫助了身為逃兵的丈夫而感到“羞愧”，但是她沒有任何解決辦法，只能順應(yīng)丈夫的要求，懷孕后，她雖然感到恐懼與不安，但是她還是選擇順其自然，甚至到了最后，納斯焦娜為了不讓丈夫暴露，竟然選擇了投河而亡，這是源于納斯焦娜對于幸福的渴求，也是因為她無法更加深入地意識到自我的存在。

納斯焦娜在拉斯普京的筆下成為了一個承擔(dān)了一切生命重量與痛苦卻仍然努力生存的神圣俄羅斯母親形象，她美麗勤勞，內(nèi)心充滿了對愛與美的渴求，但是她所承擔(dān)的痛苦卻無人能替她分擔(dān)，她的身上懷揣著一個象征著希望與純真的新生命，而她卻選擇了死亡，這種強烈的反差實際上表達了作者對于納斯焦娜復(fù)雜的情感，他既贊美，又同情，在納斯焦娜身上透露出的隱忍卻仍努力為生存付出的生命意識實際上是二戰(zhàn)中俄羅斯婦女生命意識的集中體現(xiàn)。

（二）群體生命意識與個體生命意識的關(guān)聯(lián)

群體生命意識在小說中顯示出傾向性的特點，故事是圍繞安加拉河與阿塔曼村展開的，村社的人物群像展現(xiàn)了其鮮明的生命意識。小說提及，故事發(fā)生的地點阿塔曼村原先是一個土匪村，村里的的男人喜歡從事?lián)尳俚男挟?，后來鄉(xiāng)里人認為“土匪村”的名字不成體統(tǒng)，才改成了阿塔曼村?！鞍⑺痹诙砦闹惺穷^目、首領(lǐng)的意思，“全村人都當土匪，卻想把責(zé)任推到一個頭目身上，個體凝結(jié)成為群體后，生命狀態(tài)會生變化，在小說中，從“土匪”變成“頭目”后，人們就把當初做土匪的惡事通通歸結(jié)于一個人即“頭目”身上，而自己，則能夠心安理得地過自己的新生活，這是一種群體的無意識，也就是當群體利益受到侵犯的時候，群體會想辦法追責(zé)，這時候的群體是最團結(jié)的。

安德烈成為逃兵后，他的身份變得十分特殊，在軍隊中，他是一名逃兵，是一名叛徒，是需要執(zhí)行槍決的犯人；在家鄉(xiāng)，借用俄羅斯文學(xué)史上經(jīng)典的概念，他是一個“多余人”，被村落排除在外，中間的那一條安加拉河便是二者的界線，需要說明的是，這個“多余人”與十九世紀俄國的多余人形象還是有所區(qū)別，十九世紀俄國文學(xué)作品中的“多余人”形象多指貴族知識分子，他們接受過一些西方資產(chǎn)階級啟蒙思想的教育，對上層社會的腐敗感到不滿，自身也有一些朦朧的追求，但又無力與本階級決裂，脫離人民，最后在碌碌無為中虛度一生，但在這里的“多余人”指的是安德烈已經(jīng)不再屬于任何一個集體，是一個游離在世界之外的人，唯一與他有聯(lián)系的納斯焦娜最終死亡，他也因此逃走了。此時的安德烈與阿塔曼村是對立的，阿塔曼村人偷偷跟在納斯焦娜身后，企圖找出安德烈的下落，他們不會去思考這樣做會對安德烈一家造成什么樣的后果，他們只是本能地排斥與村社相悖的東西，納斯焦娜作為一個個體與這樣的群體生命相抗很明顯是雞蛋碰石頭，所以最后，來自群體生命的壓力超過個體所能負荷的程度之時，個體只能選擇死亡。

（三）同類題材作品的比較

《活下去，并且要記住》主要講述的是一個關(guān)于“逃兵”的故事，與之類似的文學(xué)作品有海明威的《永別了，武器》，男主人公弗瑞德里克·亨利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志愿加入紅十字會搶救傷員，一次意外受傷后，得到了護士凱瑟琳的救助，二人墜入愛河，亨利傷愈后重回前線，卻感受到了戰(zhàn)爭的種種殘酷，毅然決定逃離部隊，后凱瑟琳在難產(chǎn)中死去。

與《活下去，并且要記住》相似的是，這兩部作品都旨在表現(xiàn)戰(zhàn)爭的殘酷以及戰(zhàn)爭環(huán)境下人的異變，運用“逃兵”這一特殊的人物形象能令人不禁深究其背后的原因，從而表現(xiàn)出人在特殊的情境下不同的生命反應(yīng)。不同之處在于，《活下去，并且要記住》中，主人公安德烈是由于自身生命受到威脅，受到個體的生命意識牽制而選擇做逃兵，而《永別了，武器》中的主人公亨利并不是害怕死亡，相反，他認為戰(zhàn)士在戰(zhàn)場上犧牲是光榮的，他逃離部隊更多的是因為在戰(zhàn)爭后期對于軍隊的失望，前者的家國情懷是淡薄的，后者則更加崇高。

電影《冷山》也是一部經(jīng)典的“逃兵”題材作品，片中的男主人公英曼在一次重傷后決定聽從內(nèi)心的召喚逃離前線，回到愛人的身邊，與《活下去，并且要記住》所不同的是，這部電影旨在以戰(zhàn)爭的殘酷反襯人性之美，尤其是對愛情的歌頌。

生存本身具有的神圣性在“逃兵”題材中更加鮮明地體現(xiàn)，戰(zhàn)爭的真相對他們的人生了造成毀滅性的破壞，無論是個體生命意識的驅(qū)使還是戰(zhàn)爭中自我的覺醒，都值得令人理解與同情。

四、生命意識的價值取向

（一）個體與民族

小說發(fā)表之初，最為各個批評家所詬病的一點就在于拉斯普京過于寫實地表現(xiàn)出男主人公安德烈較為淡薄的家國情懷，小說中，安德烈從頭到尾只關(guān)心自己的生命和生活，只表現(xiàn)出作為一個“人”在生命面前的妥協(xié)，而沒有在國家危亡面前的責(zé)任感與使命感，入伍之初，他會覺得憤恨，甚至覺得是阿塔曼村拋棄了他，在前線，他從沒想著怎樣奮勇殺敵，報效祖國，而是想盡辦法讓自己遠離死亡，這種生命至上的價值觀是安德烈一個重要特征，雖然這十分符合人物真實，但是卻無法帶來正確的價值導(dǎo)向，小說最后納斯焦娜的死似乎是一種必然的選擇，背離了人民與民族利益的人，最終會得到懲罰。在民族面前，個體生命顯得渺小許多，個體利益與民族利益孰輕孰重，這是拉斯普京想要借由安德烈的故事所表達的主題。安德烈的出逃意味著他已經(jīng)徹底被這個世界，被民族所拋棄，這說明率先拋棄民族的人，最終也是要被拋棄的。

（二）逃避與承擔(dān)

納斯焦娜的死在作者的心中還是占有很大分量的，小說中的最后一句話，“她們都舍不得納斯焦娜”，“她們”在小說中有具體的指代，即阿塔曼村的婦女們，在這里可以引申為人民，人民都舍不得納斯焦娜，因為納斯焦娜在這一事件中是一名無畏的殉葬者，是帶有宗教性質(zhì)的犧牲與奉獻，雖然她是為了幫助她的逃兵丈夫，但是她是在堅守她作為“女人”的義務(wù)與職責(zé)，是值得原諒的，這就討論到一個責(zé)任的問題上，拉斯普京在小說中探討了生命與責(zé)任之間矛盾的問題。安德烈逃避了他作為一名軍人的職責(zé)，在前線懼怕打仗，總想著讓自己受些輕傷，好讓他能夠暫時逃避直接面對面與死亡斗爭，后來他不幸受了重傷，以為終于能夠回家休養(yǎng)了，結(jié)果一紙命令讓他重回前線，安德烈沒有遵守命令而是擅自逃離，拉斯普京非常細膩地描寫了安德烈在選擇做逃兵后的一系列心理活動，其中有一次安德烈回想起他目睹的一次槍決，被執(zhí)行槍決的人都是試圖逃避戰(zhàn)爭的人，安德烈清楚逃避的后果，可是他還是這么做了，因此，他就必須要承擔(dān)逃避所帶來的后果，拉斯普京借安德烈的命運說明了這樣一個人生哲理，即無論你是處于如何的生命需求，你的選擇是什么，都必須承擔(dān)它帶來的后果，這種后果無法逃避。

五、結(jié)語

以上三節(jié)中，從戰(zhàn)爭語境以及文化背景影響下的生命意識到具體的生命意識的呈現(xiàn)，最后探討了小說生命意識的價值取向，對拉斯普京的中篇小說《活下去，并且要記住》中的生命意識作了一些簡要闡釋，可以看出，拉斯普京對于生活與生命的強調(diào)，在小說中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鄉(xiāng)土情懷，人性關(guān)愛，這些都與生命息息相關(guān)，只有投入生命意識的作品，才可能散發(fā)出光彩，《活下去，并且要記住》的生命意識在于對人本的關(guān)懷，對于人性中軟弱的包容，小說中的人物命運牽動讀者的心，讀來令人扼腕嘆息，卻又無法抗拒，但是拉斯普京過分關(guān)注個體的生命意識，雖然在個體生命與民族情感發(fā)生矛盾時，最終選擇了偏向民族利益，但是在這之中，他也企圖為個體生命的存在正名，在擁抱民族情感之時，并不否認個體情感的合理化，這是小說尤為獨到且難能可貴的一點。

注釋：

①童盛強.宋詞中的生命意識[J].學(xué)術(shù)論壇,1997(05).

②漢璐璐.人性的沖突——解析拉斯普京的小說活下去，并且要記住[J].文學(xué)界（理論版）,2012(09).

③瓦·格·拉斯普京.活下去，并且要記住[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20.

④瓦·格·拉斯普京.活下去，并且要記住[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110.

⑤王建斌.論俄羅斯民族集體主義精神的實質(zhì)[J].黑龍江史志,2009(21).

⑥瓦·格·拉斯普京.活下去，并且要記住[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129.

⑦弗洛伊德.夢的解析[M].北京:九州出版社,2004:18.

⑧孫玉華,王麗丹,劉宏.拉斯普京創(chuàng)作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65.

⑨瓦·格·拉斯普京.活下去，并且要記住[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20,110,129,106,22,22,61,98,111,7,254.

⑩瓦·格·拉斯普京.活下去，并且要記住[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