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安然這幾天左思右想,滿腦子都是莫非的影子。
果然莫非從在紐約開始,就已經(jīng)決定要追求自己了。有了這個答案,他從紐約開始到現(xiàn)在的種種表現(xiàn),也就完全能夠理解了。
然而對于莫非,安然的心中,還有另外一個懸念。她急于想知道這個真相究竟是什么。
按照莫非的說法,這次他為了想幫助自己,才不惜付出巨大代價。然而按照常理,哪怕莫非想追求自己,但他畢竟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愿意接受他。在這種八字還沒一撇的情況下,他出手這么豪爽,怎么看都有點勉強,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個久經(jīng)江湖、老練成熟的中年男人所該做出來的舉動。
對于莫非,安然很早就有一種神奇的感覺。然后再加上莫非這次的所作所為,安然心中的疑惑和好奇,就更加強烈了。
那天安然跟他從天宇回家后,各懷心事,計劃中吃飯一事也就沒有提起。而這一次安然又約了莫非吃飯。她既然對莫非心懷疑慮,就決定要弄個水落石出。
這一次跟安然吃飯,莫非喝了很多酒,安然也陪著他喝了不少。
“安然,我很喜歡你?!蹦峭蝗怀弥苿?,大膽表露心跡。
安然聽見這話,內(nèi)心顫栗。自己有多少年沒有聽見過這句話了。那一年馬致遠(yuǎn)也是這樣深情款款跟自己表露真情的。
“安然,在紐約第一次看到你時,我就喜歡上你了。你能感受到嗎?”莫非內(nèi)心非常清醒,但他卻裝出一副微醉的樣子。
安然注視著莫非,心潮起伏,隨后道:“莫非先生,你不年輕了,還會對一個陌生女人一見鐘情嗎?”
“當(dāng)然會。一見鐘情的愛情,才是純粹的。我一直就這么認(rèn)為?!蹦切廊坏馈?/p>
“你因為喜歡我,這次才愿意為我付出那么大損失嗎?”安然最關(guān)注的就是這個。
“沒錯?!蹦巧钋榈赝踩?。
“但萬一我拒絕了你,那你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嗎?”安然追問,“你這也太不謹(jǐn)慎了,那么大一筆錢呢?!蹦窍肓讼?,笑笑道:“正因為你還沒有答應(yīng),我才要盡我所能,努力爭取呀。”
這句話很要命。一下子戳中安然的柔軟處,令她暗暗倒吸一口涼氣。她之前的猜測,現(xiàn)在終于得到驗證。
而眼下,安然顯然也有點被莫非的舉止感動到。她即便對莫非并沒有多少感覺,但卻很欣賞他那種為了所愛之人不顧一切,勇于爭取和付出的勇氣和魄力。然后她又無法不想起馬致遠(yuǎn)當(dāng)年的表現(xiàn)。馬致遠(yuǎn)當(dāng)年沒有做到的事情,現(xiàn)在卻有人愿意去做。
“我們萍水相逢,并不了解,你究竟喜歡我什么?”安然又問。
“愛上一個人,其實是極難羅列對方魅力的。我開始喜歡你的韻味,現(xiàn)在更喜歡你的性情,但卻很難表述?!蹦钦鎿吹卣f道。
安然聽罷,不免也有些心動。對方說得那樣玄乎,很難值得深信,但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有時候愛上一個人,確實很難描述得出確切的理由來。更何況他為自己付出的那份代價,卻是實實在在的。
餐廳里燈光昏暗,環(huán)境雅致,兩人都喝了不少酒,再加上一陣的柔情蜜語,彼此間的距離就一下子拉近了很多。
“安然,請你好好考慮一下我,好嗎?”莫非繼續(xù)請求,神態(tài)真摯、深情。
安然有些忐忑起來,她的身體正在微微顫栗。但她努力抑制。
莫非眼見著安然沉默不語,惴惴不安,心中未免一陣傷感。
他傷感的原因,并不是因為安然沒有當(dāng)場答應(yīng)他,而是因為他現(xiàn)在只能以莫非的身份對安然示好,而不是以馬致遠(yuǎn)的身份。這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可以恢復(fù)馬致遠(yuǎn)的外貌,然后再去挽回安然。他極其希望安然接受的是馬致遠(yuǎn),而不是莫非。但他做不到,他還沒有當(dāng)面承認(rèn)自己是馬致遠(yuǎn)的勇氣,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
而安然也覺得,時至今日,她也至少搞清楚了莫非的動機。雖然他對自己的情愫有些令她始料未及,但這畢竟是正在發(fā)生中的事情。
她該如何回復(fù)莫非?安然并不確認(rèn)。
“莫非,你知道嗎?你非常像我以前認(rèn)識的一個人……”安然望著莫非,忍不住說。
莫非聽到這話,怦然心動。他明白自己多少已經(jīng)引起安然懷疑。這既令他感到欣喜,又讓他無比糾葛和擔(dān)憂。
此時此刻,他突然有種沖動,他就想對著安然大聲說,安然,我就是馬致遠(yuǎn)呀。他非??释梢赃@樣說,這樣做。但他不能,他無法預(yù)料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萬一承認(rèn)了以后,卻不能被安然接受,那么他連最后的一絲期待都沒有了。
“哦,這人是你的好朋友嗎?”莫非忍著隱隱心痛,只能裝著糊涂,試探著問。
“一個故人?!卑踩?,輕聲說道,目光悠遠(yuǎn),“很多年前的事了。”
莫非觀察著安然,心中一動,又問:“你很惦記這個故人,對嗎?”
安然想了想,長嘆道:“惦記說不上,就是偶爾會想起?!?/p>
莫非睜大眼睛,心中激動,體內(nèi)涌動著一股洶涌的氣息,他都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他是個好人,還是一個壞人?”莫非鎮(zhèn)靜下來又問。
安然望著莫非,思緒悠長,目光平靜,緩緩道:“這個人給過我歡樂,也讓我流過淚。你說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莫非一陣揪心,垂下眼簾,不敢去看安然的眼睛。
安然注視著莫非,越看越起疑。莫非眼前的這種神態(tài),跟馬致遠(yuǎn)何其相似。但他卻分明不是馬致遠(yuǎn)。
莫非,你到底是誰?是不是馬致遠(yuǎn)的魂魄寄附在了你身上?
安然突然又記起,那一年馬致遠(yuǎn)攜款外逃,聽說也是去了美國啊。
她盯著莫非,忽地站起身來,卻突感兩腿一陣發(fā)軟,便伸出手去,一把扶住桌角,瞬間有些不能自已。
宋曉雨這些天住在酒店里,只想一個人安靜呆著。
周洋給她微信留言,說他已經(jīng)得知莫非投資天宇的情況,所以他想找宋曉雨談?wù)勴椖康氖?。宋曉雨就答?yīng)了他,告訴周洋,此時她正在一家商場里,買些日常用品。
周洋迅速來到商場,很快找到宋曉雨。兩人找了家星巴克坐下閑聊。
“曉雨,我已經(jīng)聽說莫非愿意投資天宇的事了。”周洋說。
“那又怎么樣?”宋曉雨輕聲說。
“你把項目轉(zhuǎn)讓給我,后悔嗎?”
“當(dāng)然不。好項目有的是?!彼螘杂昃髲姷卣f。
“你父親是不是很生氣?”周洋神態(tài)關(guān)切地問,“我聽說你有好多天不回家了,這是真的嗎?”
“不回家對我而言,一直就是家常便飯。”宋曉雨喝了一口咖啡。
周洋撫摸著咖啡杯,靜靜觀察著宋曉雨,稍后才說:“曉雨,有件事,我還想跟你重復(fù)一遍。我們在紐約相識后的那段日子,我始終認(rèn)為我們是在戀愛。你覺得呢?”
宋曉雨注視著周洋,目光流轉(zhuǎn),沒有說話。
“曉雨,你應(yīng)該知道我喜歡著你。我很希望你能就此給我一個表態(tài)?!敝苎笪⑽⒁恍?,一邊說話,一邊伸出手,輕輕觸碰了一下宋曉雨擱在桌上的小手。
宋曉雨遲疑一下,縮回了手。
“曉雨,你喜歡我嗎?”周洋步步緊逼。
宋曉雨仰起頭,發(fā)現(xiàn)此時此刻的周洋,又宛如一副陽光大男孩的模樣,態(tài)度誠懇,目光熱情。
“上次那個草戒指,難道是求婚的意思?”宋曉雨幽幽地問。
“哈哈,那只是個草戒指而已。逗逗你啦?!敝苎笮φf。
宋曉雨沒有說話,暗暗轉(zhuǎn)念。這個大男孩也是夠狡猾,用一枚草戒指來打頭陣,試探自己,一旦自己激烈抗拒,他就以這只是個草戒指的名義,逃脫尷尬。
不過宋曉雨并不在意周洋的狡猾,相反還覺得有些欣然。更何況這個老套的手法,甚至還有些令自己感動。
所以她也覺得,自己對周洋并不排斥,尤其是眼下這個時刻??陀^地說,周洋對待自己還是很大度和執(zhí)著的。不管自己如何刻薄對待他,他都能予以寬容,并一如既往對待自己。這一點,他跟秦歌有點相似。
一想到自己身邊那幾個始終愿意寬容對待自己的人,宋曉雨突然有些抑制不住。她承認(rèn)自己從沒有善待過每一個愿意對自己寬容大度的人,但她也同樣沒有任何辦法來說服自己妥協(xié)和回報,這是她最感到難過的地方。
此時此刻,宋曉雨想到這些,就很想找個地方,找個理由,然后迎空佇立,酣暢淋漓地痛哭一場。
周洋見宋曉雨始終沉默不語,且神態(tài)變幻,似乎是內(nèi)心正在強烈翻騰的樣子,想了想就說:“曉雨,如果你后悔轉(zhuǎn)讓那個項目的話,我還可以還給你。”
宋曉雨一驚,追問道:“你愿意還給我?為什么?”
“因為,因為我不想看到自己心愛的人面臨尷尬?!敝苎缶従徴f道,“我希望她可以一直快樂著。”
宋曉雨聽罷,一陣揪心。
宋曉雨呀宋曉雨,你何德何能,不管身在何處,身邊總會圍繞著那么些愿意善待你的人?而你又能奉獻(xiàn)出什么,來回報這些善意的人?
宋曉雨再也忍不住,潸然淚下。
周洋望見,有些愕然,剛想詢問,宋曉雨已經(jīng)跑出星巴克。周洋隨即追了出去。
宋曉雨剛剛跑出星巴克門口,迎面就撞上秦歌。
秦歌這幾天再也沒有去上班,他在醞釀一股勇氣,用來做出一個決定。
然而他又擔(dān)心母親多疑,就每天準(zhǔn)時出門,然后找個地方閑坐。但不管他躲到什么地方,腦子里始終甩不掉宋曉雨惡狠狠說出她把項目轉(zhuǎn)讓的那副表情。
而今天他剛剛來到星巴克門口,就撞上了宋曉雨。
秦歌看清宋曉雨一路狂奔著離開,滿臉是淚,又看到后面周洋奪門而出,就一把拽住了周洋。
“你干什么?”秦歌喝問道。
周洋注視著秦歌,輕松一笑。他現(xiàn)在站在秦歌跟前時,似乎已經(jīng)具備某種心理優(yōu)勢。
“沒干什么呀。我們在喝咖啡聊天呢。”周洋說。
“聊天?聊天她怎么哭著跑開了?”秦歌追問。
周洋理了理被秦歌扯亂的衣服,笑笑道:“秦歌,你是她家長嗎?你憑什么用這種口吻問我?想知道是吧,也行,我告訴你,宋曉雨落淚是因為被我的話語我的做法感動到了。滿意了沒有?”
秦歌回想周洋宋曉雨在紐約時的那段經(jīng)歷,以及這次宋曉雨把項目轉(zhuǎn)讓給周洋的舉動,開始不敢小瞧周洋。
“宋曉雨這次肯把項目轉(zhuǎn)讓給你,你有沒有欺騙她?”秦歌只想知道這件事是周洋耍的手段,還是宋曉雨自愿,所以剛才會抓住周洋。否則他才懶得去理會他們宋家的事。
“宋曉雨是成年人,而且是自愿帶著全部手續(xù)材料跟我交易的。我們在價格上也沒有虧待她,你說我們欺負(fù)她什么了?”周洋針鋒相對地說。
周洋的辯解,秦歌自感無話可說,黯然神傷。周洋見狀,越發(fā)得意。
秦歌望著得意洋洋的周洋,忽然就意識到,周洋可是他同父異母的兄弟呀。
想到這一點,秦歌心中的憤怒轉(zhuǎn)眼就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份濃郁的親情涌上心頭。他的神態(tài)馬上就變得和緩了許多。
而周洋卻沒有秦歌那樣的心情。此時此刻,他正沉浸在某種領(lǐng)先得勝后的喜悅之中。
“周洋,你好自為之吧?!鼻馗枳詈笳f。
“彼此彼此。”周洋一咧嘴,隨即便轉(zhuǎn)身,大搖大擺離開。
秦歌看著兄弟離開,站立了好久,心中涌動著一股難以表述的情感。他不知道周洋有沒有在意他們的兄弟關(guān)系,更難過他們兄弟在不知不覺之間,就已經(jīng)成為一對冤家對頭。
二
秦歌退出商場途中,突然看到三樓劇場前面的空曠大廳里正在進行著一個活動。走近一看,發(fā)現(xiàn)這居然是江南第一部電影的一個首映式。早聽說江南有部作品已經(jīng)影視化,沒想到這么快就公映了。
秦歌不禁擠進人群,來到隊伍跟前。他并沒有見過江南長什么樣子,之前他們都是跟代理人在操作。
現(xiàn)場來了很多江南的粉絲,整個大廳被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場面非?;鸨瑹崃?。
秦歌看到這個場面,內(nèi)心黯然。江南的人氣一直在暴漲,但自己已經(jīng)失去了《救世》這個項目,非常遺憾。
秦歌心中失落,呆呆望著臺上的江南,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人非常眼熟。仔細(xì)回憶,他發(fā)現(xiàn)江南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小學(xué)同學(xué),李梓。秦歌趕緊去看旁邊海報上的作者小傳,發(fā)現(xiàn)江南的本名果然就叫李梓。
秦歌非常意外。等見面會散場后,他輾轉(zhuǎn)找到了江南。江南也一眼認(rèn)出了秦歌。兩人就在后場休息室里聊了會。
秦歌和江南在上小學(xué)時有個淵源。有次幾個同學(xué)一起去野河里游泳,江南游到河中央時突然抽筋,小朋友們都嚇壞了,一哄而散,是秦歌返回河邊,把他救上了岸。這件事大家都沒敢告訴家長,但江南卻從此記住了秦歌的救命之恩。今天兩人重逢,自然是喜不自禁。
秦歌還說起自己競拍到《救世》一事,江南更加驚喜。隨后秦歌又說起項目已經(jīng)被轉(zhuǎn)讓,兩人又都非常遺憾。
江南對于天宇轉(zhuǎn)讓項目一事,頗有些不滿,他總覺得這是一個很不好的預(yù)兆。畢竟身為作者,賣走自己的作品,就像是嫁女兒一樣,不希望折騰。但因為面對的是秦歌,而且聽說這也不是秦歌的本意,所以也只能扼腕一下,并沒有怎么責(zé)怪秦歌。
江南私下里又說起《救世》的第二部也已經(jīng)動筆,目前對外還保密著。秦歌很意外,突然有了個念頭。他要把第二部的影視改編權(quán)買下來。
江南說你要買《救世》第二部的影視改編權(quán)?可是第一部已經(jīng)不在你手里了??!秦歌說沒事,有第二部照樣能做。
江南問那還是由天宇出面購買嗎?
秦歌聽他這樣一說,不免悲傷起來。
江南看到老友這樣一副神態(tài),就仔細(xì)詢問起來。秦歌這才把自己在天宇的遭遇說了一遍,然后還穿插著跟江南說了他跟宋曉雨之間的大致經(jīng)歷。兩人說得興起,連時間都忘記了。江南見秦歌情緒起伏很大,就帶他一起去吃晚飯。
那天晚上秦歌喝了不少,哭哭笑笑,有些失態(tài)。這幾年來的艱難經(jīng)歷,如電影一般在他眼前徐徐展現(xiàn),令他唏噓不已。江南都不知道該怎么勸他。
“江南,天宇我是沒法呆下去了?!鼻馗桎徽f道。
“你都想離開天宇了,那還怎么買第二部的版權(quán)?”江南說。
“買版權(quán)我也是說說而已。我實在接受不了自己的夢想就這樣付之東流,我很想有個機會,重新開始?!?/p>
江南想了想說:“即便這樣,我這第二部也剛開始寫,百萬字的篇幅,最起碼也要半年以上時間?!?/p>
“江南,還是你行,這次鬧出這么大動靜,算是功成名就了。”秦歌黯然說道。
江南也有些難過,給他點煙,說道:“別泄氣,秦歌?!?/p>
“我當(dāng)然不會泄氣。我只是調(diào)整一下而已。”秦歌說道。
江南望著秦歌,有些寬心:“那就好。秦歌,以后我們多聊聊,我也正在考慮涉足影視行業(yè)。既然大家都喜歡我的書,也有市場,那為什么要交給別人做影視呢?這方面你比我入行早,我拜你為師,或者我們合作也行?!?/p>
秦歌聽江南這樣說,非常意外。
宋曉雨這幾天飄零在外,睡睡覺,偶爾吃吃東西,了無寄托。
這次闖禍以后,宋曉雨原本有些后悔,并覺得很對不起父親。但后來就不這么想了。
最讓她感到無法接受的是,一向嬌寵自己的父親,這次竟然為了一個項目,就當(dāng)著外人的面,對自己大喊大叫,怒斥埋怨,樣子非常兇狠可怕。昔日里父親面對自己時的溫和、寬容,以及寵愛,在一剎那間灰飛煙滅,蕩然無存。宋仁浩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也一下子走了樣。
她一下子就覺得,在父親的眼里,自己的地位,還不如一個前途未知的項目來得重要。他跟秦歌兩人,心目中只有項目,只有生意,只有該死的利潤。
這讓她無限悲傷,又憤憤不平。
還有秦歌,那天看他一直沉默著,但宋曉雨絕對猜得到,在自己背后,秦歌必定自視高明,指不定會說出多少鄙視自己的話來。
并且要是秦歌再罵自己一頓,自己或許還坦然些。但偏偏他表現(xiàn)得特別沉默,這反而令宋曉雨很不爽。在宋曉雨眼里,秦歌的這種沉默,其實就是一種譏諷一種鄙視。
所以宋曉雨怨恨,覺得自己做了又如何?完全不值得為這件事懺悔。
而且這一次,也決不允許秦歌再次在自己面前裝腔作勢,擺出一副拯救者的姿態(tài)。相反自己還應(yīng)該找個機會,狠狠打擊他一下??此賴N瑟,順便也反擊一下他和父親這樣忽視自己,把項目看得無比重要的那份勢利。
但是自己除了不回家,還能怎么樣?
宋曉雨晃來晃去,這天不知不覺就來到滴水湖畔。這里有條商業(yè)街,他們家在這里曾經(jīng)有幾個商鋪,現(xiàn)在已經(jīng)全部賣出去了。
而其中有一個商鋪宋曉雨特別喜歡,它的位置就在湖邊,坐在二樓后窗,可以遠(yuǎn)眺滴水湖,景色非常優(yōu)美。宋曉雨之前特意讓父親不要出租這套商鋪,心情不好時,她就過來坐坐,獨自呆上半天,特別安靜,特別能安撫人心。
而今天宋曉雨同樣心情不好,于是習(xí)慣性地走到了這里。但眼下物是人非,商鋪早已經(jīng)賣給別人。宋曉雨唯有站在商鋪跟前嘆息。
這幾個商鋪,目前已經(jīng)是周洋家的產(chǎn)業(yè)。很多年前,為了緩解天宇的困境,不得已賣給周洋家。這件事當(dāng)時全靠秦歌從中周旋,宋曉雨記得很清楚。
回想起來,秦歌對天宇的貢獻(xiàn),還是有目共睹的。如果他沒有那份私心和自負(fù),宋曉雨不至于會這樣跟他對著干。
“曉雨……”一聲呼喊,打斷了宋曉雨的遐想。她回頭一看,發(fā)覺來人居然是周洋。
“周洋,你怎么來了?”
“我替你送鑰匙來了呀……”周洋說著,就拿出一串鑰匙,遞到宋曉雨眼皮底下。
宋曉雨疑惑地望著鑰匙,不解。周洋呵呵一笑道:“我早聽說你特別喜歡這處商鋪,所以一直沒讓母親出租或轉(zhuǎn)讓。”
宋曉雨茫然:“你知道今天我會來這里?”
“當(dāng)然不是……我知道你心煩,所以這幾天一直暗中關(guān)注你。今天我看你到了這里,就知道你是想起這個商鋪來了。走吧,上去坐坐,所有的裝飾擺設(shè),還是原來的樣子?!敝苎笮χf。
宋曉雨聽罷,不免有些感動。這個周洋,也算他有心了。
二樓后窗的景致還是那么美麗,但在宋曉雨眼里,卻已經(jīng)今非昔比。滴水湖上空依舊碧藍(lán),卻隱隱透著一股郁郁云氣,南風(fēng)之下,依舊揮散不去。
宋曉雨站在窗口,凝神遠(yuǎn)眺,心潮澎湃。
“美景之下,應(yīng)該什么煩惱都沒啦?!敝苎笳驹谒螘杂晟砗螅瑲g聲喊道。
宋曉雨長吁一口氣,眉頭舒展,總算也開始放松起來。
周洋上前兩步,把鑰匙塞進宋曉雨手里。宋曉雨驚訝地問:“周洋,這是干什么?”
“你既然喜歡這里,那就住下吧?!敝苎笮χf。
“那不行。這是你家的商鋪?!?/p>
“我這叫物歸原主。你現(xiàn)在肯定不想回家,那就別到處溜達(dá),就把這里當(dāng)個家好了?!敝苎笳J(rèn)真地說。
宋曉雨聽見一個家字,眼眶就開始濕潤起來,喃喃道:“我現(xiàn)在無家可歸了?!?/p>
周洋望著她,淡淡一笑道:“沒事,我收留你了?!?/p>
宋曉雨望著周洋,輕聲道:“我是個麻煩,到哪都會雞犬不寧,你也敢收留嗎?”
周洋點點頭,一臉正經(jīng):“嗯,你就是個妖精,我也收了你?!?/p>
宋曉雨“撲哧”笑出聲來,含在眼眶里的眼淚也被笑聲彈了出來。
周洋走近,抬手輕輕擦拭著宋曉雨的眼淚。宋曉雨仰頭注視著周洋,感慨不已。
“周洋,你真的喜歡我嗎?”宋曉雨凝視著他問。
周洋扶著宋曉雨肩頭,點點頭道:“嗯。第一次見到你以后,我就喜歡上你了?!?/p>
“我有什么好,你要這樣喜歡我?”宋曉雨問,內(nèi)心一下子變得非常柔弱,委屈。
“愛一向很微妙,用語言哪里能表述清楚。但對你有沒有愛,我心里是敞亮的。”周洋想了想說,“我一直堅信在紐約那段時間,我確實是在跟你戀愛,你也一樣這么認(rèn)為?!?/p>
宋曉雨注視著周洋,想起在紐約時周洋給予的照顧,以及當(dāng)下的種種關(guān)懷,特別是他能說出要把項目還給自己這句話,有些感動。又想起剛剛在宋仁浩和秦歌那邊所受的委屈和粗暴,兩相對照,頓覺萬般不堪。宋曉雨心頭疲乏,再也不想選擇,身體一軟,就靠在了周洋懷里。
周洋始料未及,身體有些僵硬,但依舊擁抱住了宋曉雨,稍稍調(diào)整,便放任她在自己懷里顫栗不停。
“周洋,我不想再漂泊了,你能給我一個安定嗎?”宋曉雨幾乎不能自已,神情恍惚,緊緊抱住周洋。
周洋感受到了宋曉雨的疲乏和驚懼,暗暗轉(zhuǎn)念,隨后放開宋曉雨,凝視著她,用力點點頭道:“當(dāng)然能。曉雨,如果你不反對,我們?nèi)サ怯洶伞!?/p>
宋曉雨驚訝地望著周洋,有些迷糊。
幾天后周洋找到莫非,商談投資項目的事。莫非這些天混混沌沌,哪里還有心思做生意。周洋對他非常不滿,但也沒有辦法。
這個消息傳到周海蓉耳朵里,她也非常意外。
“周洋,如果莫非不加入,我們就需要付出更多的精力去籌錢。這點你要有準(zhǔn)備?!敝芎H赜刑旄鷥鹤由套h說。
周洋想了想說:“媽,我們把那幾處商鋪也賣了吧。按照行情,也可以籌到一大筆錢?!?/p>
周海蓉猶豫道:“兒子,這些商鋪是你父親留給我的,是個念想,我不想輕易賣掉。”
“媽,留著這些有什么用啊?;I不到錢,我們怎么啟動項目?”周洋不耐煩地說。
周海蓉望著兒子,知道他這么在意這個項目的真正原因,還是想借此擊敗秦歌,贏得他們之間的這場博弈。
她突然對兒子的所作所為感到很沒有意思。家族恩怨,冤冤相報,何時是個終點。但她也知道兒子的心思,這種時候,你別想說服他放棄一泄怨氣的機會。
并且兒子的這種怨氣,實際上一部分也是從她那里影響到的。但當(dāng)兒子信心滿滿準(zhǔn)備一雪前恥的時候,周海蓉卻有點厭倦這種行為。所以她有心規(guī)勸兒子,但現(xiàn)在項目在手,也已經(jīng)騎虎難下了。
“周洋,我覺得現(xiàn)在你把生意和個人家族恩怨攪和在一起,這很危險,也容易走偏。”周海蓉提醒兒子。
“媽,你難道不是這樣想的嗎?要不是天宇和秦歌的原因,我們家何至于此。”周洋說。
“可是兒子,我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這樣做徒增煩惱,很沒有意義。事情都已經(jīng)過去,我們應(yīng)該好好生活,踏踏實實做生意,沒必要死死盯著天宇不放?!敝芎H卦秸f越替兒子擔(dān)心。
“媽,就算不是為了對抗天宇,我們現(xiàn)在也得籌錢呀。”周洋有些不耐煩。
“好吧,兒子,那你可以拿這幾處商鋪,去做個抵押貸款吧?!弊詈笾芎H赝讌f(xié)道,隨后又說,“還有,你父親的生日快到了。這些日子我時常會夢見你父親,不知道他現(xiàn)在究竟會去哪里?”
周洋聽了咬咬牙,狠狠道:“要不是秦歌,父親又怎么會這樣離開我們。所以你還勸我放棄報復(fù)天宇,報復(fù)秦歌,這是你的心里話嗎?”
周海蓉嘆息道:“兒子,我是擔(dān)心你一心一意復(fù)仇,亂了心智,最終走火入魔,誤了正事不算,還把你自己也帶進溝里去?!敝芎H卮_實很擔(dān)心這一點。
周洋覺得自己快要無法跟母親溝通了。當(dāng)天晚上去了商鋪,跟宋曉雨說了打算抵押商鋪的事。宋曉雨沒有什么表示,就說自己可以住賓館。
周洋說那哪行,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跟我登記,你就是周家媳婦,怎么可以讓你住賓館。
宋曉雨說你跟你母親說過這件事了沒有?周洋說沒有。宋曉雨就說那不得了,連你家人都還不知道這件事,我就這樣上門,這還了得?
周洋無奈,只能作罷。再說母親究竟會如何看待他跟宋曉雨的閃電登記,他心里也沒底。
那天周洋突然說曉雨,我們?nèi)サ怯洶伞?/p>
這句話猶如一個絢爛的煙花,就在宋曉雨眼前綻放,讓她感覺既美麗,又不可觸碰,感受不到任何踏實感。但隨后她想了一會,就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周洋看到宋曉雨爽快答應(yīng),也有些意外。兩人沒有浪費任何時間,直接就去了民政局。
踏進民政局大門時,有個尖利的叫聲在宋曉雨內(nèi)心響起,但她只當(dāng)自己是個聾子。而當(dāng)她跟周洋去辦理各種登記手續(xù)時,她在心里,又只當(dāng)自己是個瞎子。
“周洋,你為什么要這么快跟我去登記?”宋曉雨跟周洋閑聊了一陣就問起。
“怎么,你不愿意嗎?”周洋問,“不是你自己表示想要一個安定的嗎?”
“我的意思是,你這么做是因為我的原因,還是自己確實已經(jīng)想好了?”宋曉雨道。
周洋笑笑道:“曉雨,你就是這樣,對任何一份愛,都缺乏踏實感、安全感,患得患失,這樣不好?!?/p>
宋曉雨馬上就哀嘆一聲說:“或許是吧。我也恨這樣的自己。”
“你放心吧,跟你登記,當(dāng)然是我內(nèi)心所想。在紐約時,我就開始期待這一天了?!敝苎笳f完這句話,就把宋曉雨摟在懷里。宋曉雨渾身僵硬,驚異地望著周洋發(fā)呆。
周洋目光溫和,注視著宋曉雨,開始吻她的額頭,同時更加親密地?fù)肀е?。而宋曉雨感受著周洋的熱烈親吻,額頭上卻一片清涼,整個身體頓時就驚悚起來。她一下站起推開周洋。
“曉雨,我們已經(jīng)是夫妻了呀。”周洋被推開,不罷休,重新扶住宋曉雨的肩頭,柔聲說道。
宋曉雨的心在絞痛,不敢去看周洋的眼睛。此時此刻,熱情地站在她跟前的是周洋,而安靜地站在她心里的卻是秦歌,很奇怪,也很突兀。
“周洋,對不起,我還沒有準(zhǔn)備好?!彼螘杂陮嵲谌淌懿蛔〖灏?,脫口而出。
周洋安靜地望著宋曉雨,想了想,便慢慢松開雙手,放她的肩膀自由,也放過了宋曉雨的慌張。
宋曉雨滿臉是淚,輕輕搖著頭,茫然望著周洋,找不到一句貼切的話。
“沒事。那你早點睡吧?!敝苎笪⑿χf,“我知道你還沒有準(zhǔn)備好。我有這個耐心?!?/p>
“周洋,對不起!”宋曉雨痛心疾首地說。
“我們之間,沒有誰對不起誰,曉雨。這一點你早晚會知道?!敝苎竽曋螘杂?,平靜地說完后,轉(zhuǎn)身離開。
周洋的這句話,對面的宋曉雨似乎聽出了一些異樣,但短時間內(nèi)根本無暇細(xì)辨。而宋曉雨有所不知的是,她剛剛錯過了一個明辨她跟周洋之間真實關(guān)系的關(guān)鍵點。一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會想起今天周洋這句話的真實含義。
走出宋曉雨的住處,周洋轉(zhuǎn)身沿著滴水湖邊,信步朝前。夜色寧靜,樹影參差,迎面而來的南風(fēng),吹在臉上,稍微有些潮氣。
那天宋曉雨問周洋,說周洋你究竟喜不喜歡我時,周洋很想追問一句,宋曉雨,我喜歡你,那么你是不是也喜歡我呢?
但周洋最終沒敢這樣問。他很害怕聽見真相。
他有個清晰的感覺,宋曉雨這么急切地想在自己身上尋找安定,只是一次美麗而慌亂的求救。此時此刻的宋曉雨,就像是一只糾結(jié)而無助的鴕鳥,顧了頭,便顧不了尾。她又猶如是一個剛剛從沙漠里走出來的疲乏旅人,眼前哪怕出現(xiàn)一個巴掌大的陰涼,或者是一點點潮濕,她都會毫不猶豫撲過去。
所以今天晚上周洋來找宋曉雨,并不僅僅只是為了告訴她商鋪將會被抵押這種事。他更是想試探一下,宋曉雨的內(nèi)心所想,究竟是不是跟自己所猜測到的真相一模一樣。
而剛才宋曉雨的種種反應(yīng),足以證明自己的猜測是準(zhǔn)確的。宋曉雨拒絕自己,絕非她沒有準(zhǔn)備好,而是她根本就沒想著要跟自己怎么樣。
這個結(jié)果看似殘忍,但周洋同樣清楚自己在這件事上的真實內(nèi)心。
這其實是個再好不過的局面。他跟宋曉雨兩人倉促而荒唐的這個舉動,沒有任何串通,但卻不約而同,實際上是一次心懷鬼胎的各自預(yù)謀,指向的卻是同一個不可告人的殘忍目的。
想到這些,周洋扭頭望向幽廣寬闊的滴水湖湖面,輕嘆一聲,久久佇立。
湖面上微風(fēng)吹來,裹挾住周洋的那一聲輕嘆,開始在湖面上縈繞,翻滾,彌漫,最終化作一片凝重的潮氣,融入進那一片漆黑的夜色,滯留在湖面上,久久不散。
三
秦歌有好幾天沒有去天宇上班。這天他走在馬路上,正準(zhǔn)備去找宋仁浩提交辭呈,突然接到一個電話,居然是宋仁浩。
“秦歌,我剛剛獲得消息,曉雨已經(jīng)跟周洋登記了。這事你知道嗎?”宋仁浩在電話里當(dāng)頭便問。
秦歌驚駭不已,茫然問:“登記?登記什么?”
“當(dāng)然是婚姻登記?!彼稳屎普f。
秦歌呆立在馬路上,思緒紛亂,自語道:“曉雨跟周洋,婚姻登記?根本不可能的呀!”
宋仁浩同感道:“我也這么認(rèn)為,但這個消息絕對準(zhǔn)確。唉,曉雨這丫頭,太過分,太隨便了。”
秦歌繼續(xù)愣了一下,好久才反應(yīng)過來,周洋收走了《救世》第一部不算,還順帶把宋曉雨也帶走了,他倒真是有一手。
“秦歌,拜托你,去打聽一下這到底怎么回事好嗎?”宋仁浩在電話里懇請道。
秦歌皺眉,暗想:這跟我還有關(guān)系嗎?所以他回絕了宋仁浩,并掐了電話。
但隨后他又馬上憤憤然起來。有一股強烈的氣息從他心頭生成,直逼咽喉,但卻憋在喉間,無法傾吐。
抬頭一看,秦歌發(fā)現(xiàn)自己離海博公司其實很近。站在馬路邊朝北張望,就已經(jīng)能夠看到海博公司大樓頂部的霓虹招牌。他想了想,隨即氣沖沖來到海博公司。
秦歌站在海博公司底樓大廳里,直接大喊著周洋的名字。周洋很快聞訊跑下樓來,跟秦歌照面。兩兄弟當(dāng)著好些圍觀的人,單刀直入。
“宋曉雨呢?”秦歌當(dāng)頭便問,“你讓她出來,我有事問她?!?/p>
“我哪知道她在哪兒呀?!敝苎蟛恍嫉?,“你想問她什么呀?”
“我想問問她,跟你登記,是不是她的真實愿望,你有沒有脅迫她?!鼻馗钁嵟馈?/p>
周洋哦了一聲,不免有些得意。
他環(huán)視了一眼圍觀的人,重新注視秦歌:“秦歌,我知道你跟她相處了那么多年,還給天宇付出了那么多功勞,可她現(xiàn)在卻跟我登記了。嘖嘖,這未免也太慘了。不過這也是天意,你就也別太在意了?!?/p>
秦歌有些被周洋的話激怒了,但他很快就意識到,激怒自己,正是周洋的本意。
周洋說這些話時,神態(tài)囂張、鄙夷,明顯有種居高臨下的奚落口吻。秦歌被他說得無言以對,心里痛恨周洋,也同時恨著宋曉雨。
“都到這個時候了,宋曉雨自然不方便見你。所以秦歌,你就別去打攪她了,不妨真心誠意祝福她吧?!敝苎筮€在那邊不依不饒,完全不管秦歌的臉色已經(jīng)變得非常難堪。
圍觀的人隱隱聽出了一些端倪,也在用嘲諷的眼光看著秦歌。
“秦歌,這一次你輸慘了。既丟了項目,又丟了女朋友,而且我敢肯定,你還會一路輸下去,直到你一無所有。我周洋會把你手里的所有東西全都贏過來,你信不信?”周洋說到最后一句話時,眼睛睜得老大,目光仇恨,神態(tài)憤然,就好像他面對著的,是一個肩負(fù)國仇家恨的死對頭。
秦歌憤怒至極,也隱隱聽出了周洋內(nèi)心的宿仇怨憤。
“周洋,你給我回去?!本驮谶@時,周海蓉從人群中擠了進來,沖著兒子大聲說道。
“媽,是秦歌他找我。我就跟他閑聊了兩句?!敝苎蟮脛俚赝送赣H。
周海蓉埋怨兒子,推了周洋一下道:“別閑聊了,大家也都散了,干活去?!?/p>
周洋挑釁似的望了秦歌一眼,隨后得意地笑笑,這才轉(zhuǎn)過身去,招呼圍觀者都散了。而他自己也隨后大笑著離開。
周海蓉望著呆呆站在大廳里的秦歌,似有不忍。她仔細(xì)端詳著秦歌,自然而然地,就開始想象著周渺的樣子,心里默念著:這是周渺的大兒子呀。
“秦歌,周洋說話太沖了,你別介意?!辈恢涝趺戳耍幌肫鹎馗枋侵苊斓拇髢鹤?,周海蓉的語氣就變得很和緩。這在以前,也是不大可能發(fā)生的事。當(dāng)初周海蓉對秦歌也是毫不留情的。
她意識到這是自己一種奇怪的變化。以往她在見到秦歌,或者說起天宇時,心態(tài)往往會變得很壞。但這一陣她在目睹了周洋對待天宇的行為后,忽然內(nèi)心猶如啟蒙,更加厭倦那種無休止的恩怨糾纏,她一直很想忘卻一切,安靜生活。
此時此刻,秦歌的心里非常難過。周洋所說的那些話,已經(jīng)深入他的內(nèi)心。人家沒有說錯,自己確實是先丟了項目,然后又被宋曉雨賦予這樣一種極端手法。宋曉雨的做法,等于是把秦歌從頭到腳整個羞辱了一番。秦歌再如何強裝鎮(zhèn)定,一時之間也根本無法釋懷。從某種角度上看,他在周洋面前,確實是輸了個一干二凈。
而秦歌之所以會特地趕到海博,找周洋問個明白,其實也是因為不甘心這種失敗,而并非是對宋曉雨的留戀,然后想去找周洋傾吐心中的惡氣。沒想到反而被周洋奚落一番。
想到這些,秦歌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低落情緒。他匆匆朝周海蓉說了一聲打擾,就離開了。
周海蓉看著失意的秦歌離開,也來到兒子身邊,一番追問。
“贏過了秦歌,這么高興?”周海蓉問兒子。
“那當(dāng)然。這只是剛開始?!敝苎笞载?fù)地說。
“周洋,你跟宋曉雨登記,居然也不跟我這個媽說一聲。這總歸是周家的大事?!敝芎H剡@幾天一直在為這個事,跟兒子較勁埋怨。
周洋剛剛得勝,也不在乎母親嘮叨,便說:“媽,登個記而已,能算什么大事。”
“這種事還不算大事,那什么才是大事?”周海蓉觀察著兒子的神態(tài),想了想道,“周洋,你跟媽說實話,和宋曉雨登記,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周洋擔(dān)心母親嘮叨,根本就不想跟她細(xì)說,就敷衍道:“媽,這還用問,給老周家傳宗接代呀,我這是?!?/p>
“胡說八道。我看哪,你跟宋曉雨,最后必定走不到一塊去?!敝芎H乩淅涞卣f。
周洋暗暗吃驚,但表面上依舊很輕松:“天底下當(dāng)媽的,有你這樣給兒子潑冷水念咒語的嗎?真是!”
周海蓉不想再跟兒子啰嗦。有些事她要是一點都看不穿,那她這么多年的海博掌門人就白當(dāng)了。
“周洋,我只想警告你一句,把生意和個人恩怨扯到一起,很危險。你好自為之?!弊詈笾芎H厮α艘痪?,就離開了。有些事她根本無能為力,隨便他們?nèi)绾翁幹冒?。而且對于秦歌,她自己的?nèi)心也是矛盾的。
周洋看著母親離開,回想剛才跟秦歌的對陣,心滿意足,一個人握拳振臂,暗暗歡呼。
秦歌離開海博后,心灰意懶,喊了一輛的士,就準(zhǔn)備回家。經(jīng)過萬隆公司大門口時,剛好看到安然的車迎面停在自己反方向的車道上,打著左轉(zhuǎn)燈,準(zhǔn)備進門。
秦歌就讓司機把車駛進萬隆公司大門,隨后下車等著安然進門。
“有必要嗎?臉色這么差,不就是失去一個項目么。”一進辦公室,安然就邊倒茶,邊埋怨秦歌。
秦歌聽安然這么說,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跟她交流了。他近似沖動地把宋曉雨的事說了一遍。
安然非常吃驚。
秦歌說著說著,坐在沙發(fā)里,捧著熱乎乎的茶杯,突然就眼眶紅潤。
安然望見秦歌,無限憐惜。她坐在他身邊,不停安慰。
宋曉雨倒向周洋這件事,安然聽見后的第一感覺,就是意外,外加一絲的欣然。說意外是因為宋曉雨會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做出這樣重大的決定,并且給了秦歌一個重重打擊。而那一絲欣然,則是屬于她一個人的秘密。畢竟對她而言,到目前為止,還依舊深藏著一個念頭,不忍丟棄。
“做夢我都想不到會這樣……”秦歌道,“你說,一個女人,會在沒有任何準(zhǔn)備和鋪墊的情況下,去跟一個男人登記嗎?”
安然想了想,搖搖頭道:“女人當(dāng)然不會隨隨便便去跟人登記。不過宋曉雨的思路一向古怪,你也別太在意?!?/p>
“我能不在意嗎?我跟宋曉雨經(jīng)歷了那么多年,這件事大半個江城人都知道?,F(xiàn)在倒好,她一下就倒向周洋,我這次在周洋跟前,接連摔了兩個大跟頭,臉都丟盡了。我還有臉在江城待下去嗎……”秦歌沮喪。
安然一時找不出合適的話去安慰秦歌。
“宋曉雨這次是存心打我的臉哪……”秦歌難過地說。
“都這樣了,你還惦記著臉面。你就不會想點別的。你們兩兄弟,也真是不含糊?!卑踩幌肓讼胝f。
隨后,她突然有了些觸動,不禁睜大眼睛,細(xì)細(xì)思考。
“秦歌,你這么憤怒,是因為失去宋曉雨,還是因為輸給周洋。你覺得周洋贏了你這幾次,是偶然的么?”安然盯著秦歌,腦子里繼續(xù)轉(zhuǎn)著念頭問。
秦歌聽安然這么一提醒,也不免疑惑:“當(dāng)然是因為輸給周洋。你后幾句話是想說什么?”
“我想起你倆是兄弟,就想起另一個問題。周洋這樣對待你,會不會是出于報復(fù)?畢竟海博這幾年的命運,其實是跟你有著很大關(guān)系。你把人家害得那么慘,人家一有機會,還不得加倍還給你?”
秦歌想了想,無奈點點頭道:“你說的這些情況,我很早就意識到了。但我沒料到周洋會對宋曉雨下手,而宋曉雨也會這樣心甘情愿跟他登記。這太傷自尊了?!?/p>
安然心里有一個更深層次的猜測,但秦歌顯然還沒有看破。按照他的聰明勁,其實不難猜到。只是他現(xiàn)在被宋曉雨的選擇所打擊,有點混沌。而安然卻是旁觀者清。
她所想到的就是,既然周洋的舉動全是出于報復(fù),那么他跟宋曉雨登記這件事,是不是也在報復(fù)秦歌這個范疇內(nèi)?如果是,那就說明周洋雖然跟宋曉雨登記了,但并非出于愛。而宋曉雨答應(yīng)周洋,也必定是出于同樣的道理。那個項目的得而復(fù)失,讓宋曉雨非但跟父親和秦歌有了很深的芥蒂,甚至還有些自暴自棄。這同樣也足以說明,宋曉雨答應(yīng)跟周洋登記,也并非出于愛情。
但她現(xiàn)在還不想在秦歌跟前說破。一則是因為這個猜測僅僅還是猜測,再則,也是出于她的私心。畢竟對她而言,能夠看到秦歌和宋曉雨分道揚鑣,實在是一份很復(fù)雜的心情。
安然望著秦歌的樣子,深深擔(dān)憂??吹贸鰜砬馗璎F(xiàn)在完全已經(jīng)沉浸在跟周洋的爭斗之中。
“秦歌,我算是看出來了,現(xiàn)在你跟周洋兩人的競爭,完全都是在圍繞著你們之間過往的宿怨展開。這種做法其實很要不得。”安然勸解道。
“身不由己呀。”秦歌擺擺手道,“現(xiàn)在是人家出招,我根本沒有還手之力?!?/p>
兩人分手時,秦歌已經(jīng)由之前的傷感羞憤,疊加成另一股圖謀翻盤的濃郁心理。在他的心底深處,突然就涌上來一股無以言表的惡劣情緒,并很快溢于言表。
安然望見,知道秦歌此時的情緒很糟糕,對此她很擔(dān)憂。
秦歌離開時,安然送他到大門口。臨了安然跟秦歌還在出租車到來之前,在門口站了一會,說了會話。
他們沒有料到的是,不遠(yuǎn)處的馬路上,停著一輛出租車,坐在里面的正是莫非。
莫非眼見秦歌和安然談笑親密,心里很不是滋味,同時更是有了種深深的緊迫感。
四
秦歌那天送莫非出天宇大廈時,已經(jīng)問過莫非,說你投入進來的那筆錢,現(xiàn)在我們可以原數(shù)奉還,但他還是希望莫非暫緩收回這筆錢,因為整場戲并沒有開場,天宇還沒有輸?shù)?。他有信心可以翻盤。
莫非感覺到了秦歌的某種信心。他想起自己在這件事上的虧損,畢竟也心疼。所以如果天宇有優(yōu)質(zhì)項目,他倒是不在意注資進來,能夠止損,當(dāng)然是件好事,更何況現(xiàn)在他也沒有什么好項目,收回來也暫時沒處投。所以莫非答應(yīng)暫緩收回資金,反正需要時他隨時都能按合約要回來。
整體上隨著這次投資天宇行為的起起伏伏,莫非的情緒也跟著上天入地,令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放自己的心情。但只要一想起安然,所有的煩心事就會一掃而空。而安然似乎已經(jīng)開始懷疑起他的真實身份。這讓莫非既欣喜又不安。所以他已經(jīng)好久沒有主動約安然見面。實在忍不住,就偷偷靠近萬隆公司,只需遠(yuǎn)遠(yuǎn)看一眼安然,也是舒心的。
那天他回到賓館后不久,就被周洋約了出去。周洋近期一直在催促他投資海博,但莫非根本沒有心思做項目,也沒有心思跟周洋合作。
但今天當(dāng)周洋再次打電話約他時,莫非突然有了個主意,便答應(yīng)見面。
周洋見到莫非,無非就是老生常談,讓莫非參與投資。這次莫非沒有簡單的拒絕,而是給周洋提了個建議。
“你聽說過萬隆影視嗎?他們起步比你們早,有經(jīng)驗,有資金,你們可以找他們?nèi)で蠛献??!蹦墙榻B說。
“萬隆……聽說過。之前在紐約的那個安然小姐,就是萬隆老總,對吧?”周洋想起來了。
“沒錯。所以我還是有些了解萬隆的?!蹦钦f,“他們對這個項目也很感興趣,并且也參加了競拍,只是中途就退出了?!?/p>
周洋想了想,就準(zhǔn)備前去試試。
而莫非之所以要把萬隆介紹給周洋,首先是因為他本人始終看好這個項目。如果安然愿意加入,她就能分享這個項目所產(chǎn)生的利潤。
第二個原因是他發(fā)現(xiàn)安然跟秦歌始終走得很近。這一點莫非非常不爽。而假如安然跟周洋開始合作,那么憑借海博和天宇的宿怨,秦歌跟安然之間多少會形成一種無法回避的敵對態(tài)勢,而這也勢必會導(dǎo)致安然和秦歌的疏遠(yuǎn),至少也會形成一種隔閡,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這么做怎么看都有些雞賊,但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自從那天向安然表白以后,莫非就一直沒有敢去約安然出來坐坐聊聊。他很害怕安然會跟自己攤牌,不愿意接受自己,那將是他無法面對的局面。
而事到如今,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和安然之間,橫亙著一個無法逾越的秦歌。這個發(fā)現(xiàn)令他無地自容,更有些惱羞成怒。他覺得自己不管是以前,還是現(xiàn)在,再怎么努力,都越不過秦歌這道坎。或許這輩子自己注定一無所獲,永無出頭之日。
莫非的情緒大起大落。
而周洋回到公司后,反復(fù)思考了莫非的建議,覺得可行,就帶著宋曉雨一起趕往萬隆集團,找安然商議。宋曉雨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周洋任命為海博影視的市場部總監(jiān)。
安然在聽完周洋的提議后,表示要考慮一下這個事情。但總體上她也比較看好這個項目。
這個時候周洋接到一個電話。宋曉雨就說你先走吧,我跟安然姐聊聊。周洋覺得也好,兩個女人說話,比較自然,就先走了。
安然和宋曉雨面對面坐著,開始時總歸有些尷尬。最后還是安然首先打破沉默。
“為什么要這樣對待秦歌?”安然直接就問,“我不認(rèn)為你跟周洋這次登記,是一次瓜熟蒂落的舉動?!?/p>
“那你覺得是什么?”宋曉雨喝了口水,平靜地問。
“你就是在賭氣。你根本就一直愛著秦歌。”安然不客氣地說,“你知道嗎?你這樣秦歌非常傷心?!?/p>
宋曉雨聽罷,也有些難過。她注視著安然問:“你怎么知道我一直愛著秦歌?”
“因為我每次接近秦歌,你總是會妒忌,會有激烈言辭。這就足夠說明你心里還有他。我們都是女人,誰都別想瞞誰?!卑踩恢毖圆恢M。
宋曉雨聽罷,沉默不語,隨后又注視著安然問:“你愛秦歌嗎?”
安然想了想說道:“是的。我挺喜歡他?!?/p>
宋曉雨注視著安然,最終點點頭說:“你很坦率,也比我成熟,秦歌也會喜歡你的?!?/p>
“可秦歌喜歡的是你,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卑踩患拥卣f,“你難道還沒有感受到嗎?這么多年了,他對你的感情始終如一,他關(guān)心著你所關(guān)心的事和人,操持著天宇,等你一等就是那么多年,還要不遠(yuǎn)萬里去紐約找你。這些我們外人都能看得清楚,為什么你就不明白呢?你究竟是真糊涂,還是假裝不知道呀?”
宋曉雨聽到這些,不免有些委屈。她大聲喊道:“你們根本就不了解他。他所做的這些,看上去是為了我,但其實他都是為了自己。他是個非常自私的人,這些你們外人都不了解……不,安然,你應(yīng)該完全了解他的啊!”
“我了解他?我了解他什么?”安然有點納悶。
宋曉雨直視著安然,馬上想起在紐約馬爾頓酒店大廳里,她親眼目睹,親耳聽見秦歌對安然所說的一切,痛徹心扉。又見此時安然茫然不知的樣子,就以為安然也是在幫助秦歌掩飾,就更加痛心起來。
“安然姐,我知道你喜歡著秦歌,那你就去好好愛他吧。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跟周洋登記,說什么都已經(jīng)沒有意義。有些事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說不說出來,我也都能理解的。”宋曉雨黯然說道。
安然觀察著宋曉雨,最后料定她這些話說得由衷,并非敷衍,即便內(nèi)心還有秦歌。
“曉雨,我始終不明白,你為什么說我了解秦歌是個自私的人呢?”安然看著宋曉雨的樣子,也不像是在說氣話,就想弄清楚。
而在宋曉雨看來,安然的提問,以及她那種表情,都是在逢場作戲,裝糊涂。安然必定還不知道,自己曾經(jīng)在馬爾頓酒店大廳偷聽過她跟秦歌之間的對話。安然裝這個糊涂,其實也是在替秦歌掩飾。
但有一點宋曉雨始終不明白。既然安然也喜歡著秦歌,那么她又為什么要替秦歌掩飾呢?如果安然把這件事跟自己明說,那勢必會造成自己和秦歌更大的矛盾,然后她不就有機會趁虛而入了嗎?
宋曉雨越想越糊涂,最后有些頭疼起來。她便索性放棄思考。
“宋曉雨,我就問你一句,到現(xiàn)在為止,你還愛著秦歌嗎?”安然又問。
宋曉雨沉默了好久,最終沒有回答,只是潸然落淚。
看到宋曉雨簌簌落淚,安然似乎也明白了八九分。
“那你愛著周洋嗎?”安然繼續(xù)步步緊逼。
宋曉雨根本沒有勇氣回答這個問題。
“好吧,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之所以這次會跟周洋去登記,只是為了針對秦歌,對吧?可是你這么做的理由呢?你真的很奇怪??!”安然大聲說道。
宋曉雨望著安然,心中憤怒。此時此刻她真想大聲說破安然跟秦歌那一次的交談。但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很沒有意思。人家不想承認(rèn)的事,那就讓他們藏著掖著去吧。反正自己心里明白,就足夠了,沒必要說穿。
就這樣,宋曉雨選擇了沒有說破那件事,從而又失去了一次跟秦歌冰釋前嫌解除誤會的機會。
而在安然的眼里,那次秦歌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這種想法只是剛開始的心結(jié),到后來他就釋然了,現(xiàn)在就更沒有這種心思。所以她覺得根本沒有必要跟宋曉雨說起,也不能看作是秦歌對宋曉雨存在私心的表現(xiàn)。而且當(dāng)宋曉雨譴責(zé)秦歌有私心時,安然甚至壓根就沒有朝那件事上去想。
事實上如果宋曉雨能夠完整聽完當(dāng)時的對話,也肯定不會再認(rèn)定秦歌對自己懷有私心。這個誤會最大的問題,就是宋曉雨只聽到一半對話,就以為了解了全部,然后現(xiàn)在又不肯把心思說破,情愿胡亂猜忌。
所以那一天當(dāng)宋曉雨告別安然時,心情并沒有多少改善,甚至對于安然的誤會比以前更加嚴(yán)重。
秦歌終于又去了一次天宇,并直接找到了宋仁浩。
秦歌從告別安然到現(xiàn)在,一路過來,心情是越來越壞。這是他從未體驗過的一種糟糕心情。
秦歌起初是準(zhǔn)備好好期待在天宇事業(yè)愛情雙豐收的,所以這些年才會苦苦支撐,協(xié)助宋仁浩匡扶天宇。后來宋曉雨在回國前夕跟他慪氣,他就想走,但安然說你走了會后悔,就使得秦歌繼續(xù)留在天宇。因為秦歌覺得自己即便沒有宋曉雨,但畢竟還有事業(yè)。而如今,宋曉雨又把項目轉(zhuǎn)讓給別人,這樣一來,秦歌愛情事業(yè)兩頭脫空,一下就沒有了盼頭。
最關(guān)鍵的是,宋曉雨此次瞞著大家去把項目轉(zhuǎn)讓這件事,更是讓秦歌感受到了某種深深的惡意。他恍然自己在宋曉雨心目中的真實樣子,一下子就失去了信心。堅守多年的意念長城,在那一刻轟然崩塌。
再加上宋曉雨一貫的惡劣行徑,令秦歌覺得很沒有意思。他一刻都等不得了。
“秦歌,事到如今,你還愛著曉雨嗎?”
沒有想到秦歌剛一進門,還沒來得及開口,宋仁浩就這樣問他。
秦歌感嘆一聲,沉默良久,發(fā)現(xiàn)自己連說謊和敷衍的力氣都沒有了。
宋仁浩似乎并不在意秦歌的沉默,拍拍他的肩膀說道:“秦歌,在這個世界上,也只有你才是真正了解她,并愿意諒解她的人?!?/p>
秦歌剛想說,這次我并不想原諒她了。但宋仁浩再次搶先說道:“秦歌,還記得我們頭一次認(rèn)識嗎?一晃那么多年過去了。”
秦歌一愣,有些吃不準(zhǔn)宋仁浩今天想說什么。但他這句話,讓秦歌一下就有些往事如煙。
“當(dāng)然記得,宋先生,我們有緣?!鼻馗栌行﹦尤?,說道。
“那么多年過來了,你對曉雨的愛,還始終如一嗎?”宋仁浩突然又問道。這個小老頭,今天的話鋒始終非常飄忽。
秦歌終于逮著機會,搖搖頭堅定地說道:“不。”
宋仁浩一聽,未免有些局促尷尬。
“當(dāng)初我第一眼看到宋曉雨后,就喜歡上了她?!鼻馗枘抗獬领o,邊回憶邊說,“那個時候我還年輕,對愛情的想法也比較單一。說句實話,我根本沒有料到,想要獲得宋曉雨的愛,就必須承受愛情以外的很多東西。當(dāng)時很多事情對我而言,都是被趕著去做的。”
“包括你當(dāng)年奮不顧身,拯救天宇的舉動?”宋仁浩笑呵呵問。
“是的。當(dāng)時的我,也有點騎虎難下了?!鼻馗杼拐\相告。
“哈哈哈哈……”宋仁浩笑得很爽朗。但他的爽朗笑聲顯然透著一些勉強,并且也沒有得到秦歌的呼應(yīng)。秦歌站在宋仁浩跟前,一如既往,冷靜得有些令人絕望。
“但是后來我對宋曉雨的愛,卻已經(jīng)增加了一些東西。在我眼里,宋曉雨已經(jīng)不僅僅是我的戀人,很多時候我感覺她更像是我的親人我的家人。我除了愛她,還會對她有更多的念想,比如糾錯,比如拯救,比如庇護,很多很多。有時候我感覺曉雨是我的戀人,但有時候也會感覺她是一個誤入歧途的、有著某些偏執(zhí)障礙的妹妹。我除了愛她,更會想到怎么樣去挽救她,保護她,甚至還會去呵斥她批評她……”
秦歌說這些話時,始終沒有什么表情,就好像是在給他跟宋曉雨之間的感情歷程做一個客觀冷靜的總結(jié)。
“而現(xiàn)在看來,這些純粹自作多情。宋先生,請你原諒,我決定收回當(dāng)初的承諾。不管你們怎么看待我,該努力的,我已經(jīng)努力過了,我再也不想耗下去。我白白浪費了這么多年時間,兜了一個大圈子,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就在原地踏步,一事無成?!鼻馗枥^續(xù)說道。
宋仁浩聽著聽著,不覺有些眼眶濕潤。
很顯然,先前發(fā)生了那么多事,宋仁浩隱隱感覺秦歌會不能承受,所以今天他一直在主導(dǎo)著話題,希望可以做些試探,然后盡力挽回一些什么,并避免秦歌開口說一些自己無法接受的話。如今宋仁浩也已經(jīng)聽出這股總結(jié)性語氣的分量,并且料定,這種語氣在這個時候,從秦歌的口中說出,不會是什么好事。
并且秦歌上述那些話,卻也令宋仁浩在失望之余,更有些不能自已。
宋仁浩心中難過,黯然無語。他想去拿茶幾上的一個水杯,卻搖晃了幾下身子。秦歌望見,連忙替他把水杯拿過來,遞到他手里。宋仁浩喝了口水,神態(tài)疲乏。
“宋先生,你身體不要緊吧?”秦歌輕聲問道。
宋仁浩望著秦歌,微微一笑道:“秦歌,不管如何,我還是要感謝你。感謝你對曉雨,對天宇的努力。這幾年你辛苦了?!?/p>
宋仁浩這幾句話,似乎同樣是在給秦歌作最后的總結(jié)性評價,聽來充滿悵然和傷感。
然后秦歌對此一點也不想說什么,哪怕是虛情假意的客套幾句。他只是覺得自己無愧于這幾句評價。
宋仁浩一陣悵然,感覺心頭很不舒服,秦歌趕忙給他喂了一粒藥,然后打電話給他的保健醫(yī)生……
宋仁浩望著秦歌,有些感動:“秦歌,不管怎么樣,我很感謝你善待曉雨的每一天。”
秦歌苦笑一下,沒有回答。而他的內(nèi)心,早已經(jīng)翻江倒海。
宋仁浩望著秦歌,突然也變得嚴(yán)肅起來。他沉吟片刻道:“秦歌,說起來我也是個很自私的人。我應(yīng)該好好跟你道歉?!?/p>
秦歌盯著宋仁浩,問道:“你跟我道什么歉?”
宋仁浩擺擺手,有些為難,但最后還是對秦歌說道:“其實我一直在利用曉雨,拉攏你留在天宇。我就覺得你是個人才,也明白只有你才能忍受得了曉雨,才能拯救曉雨。我其實很早就知道曉雨躲在紐約,但她不讓我告訴你,我也就沒跟你說。那次我看你想離開天宇,就只能把曉雨這枚棋子搬出來對付你……”
秦歌非常意外,但又似乎并不意外。這個可能性,他之前也曾經(jīng)預(yù)料到過。而宋仁浩偏偏在這個時候跟他說穿這個事,事實上并沒有如他所愿,卻猶如火上澆油,令秦歌的心情更加郁憤。
“宋先生,你終于愿意跟我說實話了?!鼻馗柰蝗桓杏X到一股深深的悲傷情緒涌起。
“現(xiàn)在曉雨跟周洋已經(jīng)登記,所以秦歌,如果你有任何想法,我都支持,不然對你太不公平了?!彼稳屎谱詈笳f。
秦歌注視著宋仁浩,似乎眼前這個病懨懨的老頭,自己是頭一天才認(rèn)識他。
本來秦歌覺得宋仁浩越是對他有私心,就越是證明對他是很有信心的。不管是針對天宇,還是針對宋曉雨,宋仁浩必定覺得他秦歌的作用獨一無二,無可替代。這一點令秦歌很受鼓舞,也信心倍增。
對秦歌而言,從踏出校門到現(xiàn)在,最能夠激勵他的,也無非就是被人認(rèn)可所帶來的滿足。這一點,跟他當(dāng)初面對宋曉雨時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
而今天宋仁浩對自己的坦誠,以及由衷的歉意,卻一下子點燃了秦歌的憤慨情緒。
宋仁浩似乎很會審時度勢,他往往會在最關(guān)鍵的時候,及時使出殺手锏。就比如上次自己在即將離開天宇時,他及時拋出宋曉雨在紐約這個重磅新聞,一下子就把秦歌給拉了回來。
而現(xiàn)在,宋曉雨私自轉(zhuǎn)讓項目并離開天宇不算,還竟然去跟周洋登記了。這種態(tài)勢也就意味著秦歌在天宇已經(jīng)一無所獲。換成任何一個人,都很難再在天宇呆得下去。所以這個時候,宋仁浩就開始在秦歌跟前自我檢討,說出一些自己已經(jīng)隱隱猜到了的所謂秘密來。
秦歌明白,這件事要是放在平時,自己必定會被宋仁浩的坦誠所感動到,然后只會更加激發(fā)他對宋仁浩的堅守。但這次,宋仁浩失算了。
秦歌好不容易努力獲得的項目被宋曉雨轉(zhuǎn)賣,他由此痛失好局。然后宋曉雨隨即又馬上去跟周洋登記,這又是一個非同一般的事件。而且秦歌也剛剛察覺到,宋曉雨這么做,應(yīng)該就是沖著他而來。她是在報復(fù)、甚至是在奚落秦歌。而且她偏偏又選中這樣惡毒的方式來對付秦歌,哪怕她根本不喜歡周洋。所以這種咬牙切齒的報復(fù)心理,秦歌完全能夠感受得到。如果沒有非同一般的理由,哪個女人會去拿登記這種事開玩笑?
另外宋曉雨的這種報復(fù),又直接讓秦歌輸給了周洋。可以說整件事由內(nèi)而外,就全是專門沖著秦歌而來,他這一次輸?shù)美锿饩狻?/p>
所以在這樣的大前提下,宋仁浩再想要故伎重演,拉攏秦歌,那就沒有那么簡單了。在秦歌的眼里,這一次宋仁浩的舉動,就顯得特別做作,特別丑陋。
秦歌突然覺得,自己若是再留在天宇,就真的有些莫名其妙了。他可以為了感情而留在天宇,也可以為了事業(yè),為了實現(xiàn)理想而留在天宇。但現(xiàn)在,宋曉雨這樣對待自己,宋仁浩對待自己的真相同樣慘不忍睹,再加上《救世》項目又丟了,所有這些,都讓秦歌感到無所依戀,悲傷黯然,看不到任何希望。
秦歌第一次感受到某種發(fā)自心底的灰心。
最后秦歌什么也沒有說,只是把一封辭職信放在宋仁浩的桌上,然后沖著宋仁浩深深鞠了一躬,說了聲宋先生保重。
宋仁浩看到那封信,以及秦歌的堅定眼神,臉色差得令秦歌有些擔(dān)心。
當(dāng)秦歌走出天宇大廈門口時,暗自責(zé)令自己不要回頭,不要猶豫,要用最大、最堅定的步子邁出這扇大門。當(dāng)門口保安習(xí)慣性朝他敬禮時,秦歌再也抑制不住,快跑幾步來到馬路上,眼淚就奪眶而出。
既然沒有成功抑制住眼淚,秦歌也不想再掩蓋自己的內(nèi)心。他含淚扭頭,目光穿透開放式圍墻的鐵藝柵欄,朝著身后的天宇大廈望去。
那么多年來的堅守和期待,猶在眼前,又是那樣不堪回首,深深刺痛著秦歌的心臟。就在這種深深的絞痛之中,他想起了跟宋曉雨的美麗邂逅,想起了宋仁浩對自己的教導(dǎo),想起了自己在天宇的每一次努力,以及自身所獲得的進步。然后又想起宋曉雨冰冷的臉龐,以及宋仁浩閃爍的神態(tài),想起了天宇的起起落落……
很快秦歌就強制中斷這種回憶。因為他很清楚,這樣的回憶,目前對他是很危險的。他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氣,很可能會在這種回憶面前土崩瓦解。這是他決不允許發(fā)生的事情。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一無所有,他必須離開天宇。那么多年來,他耗費心血,孜孜以求,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又回到了原點,變成一個什么都要從零開始的應(yīng)屆畢業(yè)生。
但是秦歌舉目四望,又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問題。自己既然有勇氣走出這扇大門,那接下來,他又該往哪里去呢?
想到這些,秦歌不免又是一陣傷感。此時此刻,秦歌突然非常想念之前遇到的那個算命先生。他很想再去找到他,然后請對方指點一下迷津,給自己指一條出路。
最后秦歌攔了輛出租車,直接回了家。除此之外,他實在想不出可以去哪里。
回家路上他閉著眼睛,始終不敢去看車外兩邊的街道景致。因為在他眼里,這整個城市的一草一木,每一個街道每一個路口,都已經(jīng)跟某種記憶緊緊聯(lián)系在了一起。他根本沒有勇氣去放任這種記憶肆意蔓延。
回到家以后,母親已經(jīng)做好飯菜,似乎是專門等著秦歌回家似的。秦歌隱隱感覺有些不妙。
果然母親已經(jīng)知道自己這段時間沒去上班,免不了一陣劈頭蓋腦地審問。最后秦歌被她問得煩了,索性坦言自己已經(jīng)辭職。這下子金美芳的脾氣一下就炸裂了,怒斥秦歌。秦歌胸中不斷膨脹的郁郁之氣也很快無法抑制,這嗓門就開始大了起來。
“媽,你就別問了好不好?為什么要辭職,我心里有數(shù),我已經(jīng)是個大人了!”
“大人?你看看你做出來的這種事,像個大人的樣子嗎?辭職這么大的事,你怎么說來就來呀,?。俊苯鹈婪剂滔嘛埻?,也惱了,怒斥道。
秦歌實在按耐不住,憤怒說道:“媽,我的事我做主,你別摻和!”
娘倆于是免不了又是一場爭執(zhí),最后秦歌躲進房間,任憑母親一個人在外面生氣。他有些不忍心母親為自己難過,但又實在沒有耐心去安撫母親。眼下他自己的心情也一塌糊涂。
就在這個時候,手機響起。秦歌拿出來一看,卻發(fā)現(xiàn)是安然的號碼。
他不免一愣。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