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柏

無限渴望做女孩

鐘小雨是我在某中學做心理問題篩查時遇到的一個孩子。那天，我為該校高一新生做心理講座，其間不斷有字條被老師送到我面前。這些字條是同學們應我的要求寫的，可以問任何問題，講座結束后我一一回答。我很樂意滿足孩子們的好奇心。其中一個字條引起了我的注意：

“為什么我一定要做男孩？”

對于這個問題，我是這樣回答的：“現(xiàn)在，社會對同性戀越來越寬容，由于名人效應，有些年輕人盲目效仿，以‘出柜為時尚。這樣很不好，因為同性戀不是時尚，真正的同性戀者往往要面臨許多不為人知的痛苦。當然，如果哪位同學真的有這方面的困惑，歡迎隨時找我。”

第二天上午，我接到一個男孩打來的電話，自稱是那個奇怪字條的書寫者，希望能得到我的幫助。

見面時，他說自己叫鐘小雨，16歲。他個子不高，身體瘦弱，皮膚白皙，眼睛很大，而且睫毛很長。重要的是那目光，頗有幾分女孩的溫柔。

他拘謹?shù)刈谖覍γ娴囊巫由?，怯怯地說：“老師，我不是在追求時尚，我真的不想做男孩，我無限渴望做一個女孩。如果有可能變成女孩，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

我不動聲色地問：“怎么，對自己的性別不滿意？”

他愣了一下，然后苦笑道：“其實，我對自己的一切都不滿意，除了名字。鐘小雨，多少有些女性色彩吧？媽媽說生我那天，窗外下著小雨，整整下了一天，很安靜，很涼爽，也很浪漫。我早就想好了，如果我以后做了變性手術，還會用這個名字的?！?/p>

“你渴望做變性手術嗎？”我問。

他十分肯定地點點頭，說：“當然想做，但現(xiàn)在不行，我沒有錢，父母肯定不會支持我。等我以后賺了錢再說吧。到那時，醫(yī)療技術更成熟，也不壞?！?/p>

我為他做了盡可能詳細的心理測試，獲得了如下診斷依據(jù)：不喜歡自己的男性性別，強烈希望成為女性；從初中起有了做女性的想法，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該愿望日趨強烈；平時喜歡女性飾物，羨慕女性，模仿女性的舉止、言談，甚至模仿女性的思維方式；從生活習慣、興趣愛好、行為舉止、性愛心理、性伴選擇上均立足于女性角色，向女性方面發(fā)展。最后，根據(jù)國際疾病診斷分類手冊（ICD-10），我診斷他患有輕度的易性癖。

“什么是易性癖？以前從來沒聽說過?！辩娦∮陮υ\斷半信半疑。

我告訴他，關于性別，心理學上有“生理性別”和“心理性別”兩個概念。心理性別也叫“性別認同”，是指人們對自己是男人還是女人的一種主觀感覺。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生理上是男性的人，性別認同也是男性；生理上是女性的人，性別認同也是女性。然而，當生理性別和心理性別不相符時，當事人就會產(chǎn)生強烈的性別焦慮，進而在心理上否定自己的性別，認為自己的性別與外生殖器的性別相反，要求變換生理的性別特征，故又稱變換性別癖或性別轉(zhuǎn)換癥，是一種心理上的變態(tài)，屬于性別身份識別障礙。

鐘小雨又問：“易性癖和同性戀是一回事嗎？”

我告訴他，易性癖和同性戀不是一回事。同性戀是指對同性別的人產(chǎn)生性吸引和性沖動的性取向，即在性愛、心理、情感及社交主要對象均為同性別的人。從概念上看，同性戀與易性癖最明顯的區(qū)別在于：易性癖是性別認識錯位的疾病，而同性戀則是公認的正常性取向。簡單來說，易性癖對自身的性別是不予認可的，自我認定為異性，而同性戀對自我性別是完全認可的。從醫(yī)學角度來看，同性戀是按照人類的性取向劃分的，易性癖則是按照病理學劃分，易性癖的疾病的認定與性取向毫無關系。

鐘小雨一邊聽一邊點頭，等我解釋完了他問：“那么，易性癖的致病因是什么？”

我說：“這個問題應該由你來回答，因為易性癖的成因主要是異常的童年經(jīng)歷?！?/p>

少年的辛酸往事

鐘小雨告訴我，他從小生活在一個四口之家，除父母外，他還有一個妹妹，比他小兩歲。父母感情不好，經(jīng)常吵架，吵得厲害時就沒人管他和妹妹。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帶著妹妹去買方便面的情景。他10歲那年夏天，父母離婚，妹妹隨媽媽生活，他隨爸爸生活。

“雖然在一個城市生活，但媽媽很少來看我，偶爾見面，她看我的眼神好像看叛徒。我傷心極了，明明是你不要我，為什么反倒怪我？但這話我沒機會說出口?！辩娦∮赀煅手稣f往事，把時光拖得斷斷續(xù)續(xù)，“爸爸有嚴重的肝病，由卡車司機轉(zhuǎn)行做了門衛(wèi)。他收入低，心情也不好，所以也不怎么照顧我。其實，是我照顧爸爸多一些，買菜、做飯、洗衣服、收拾房間這類家務活都是我來做，家里要是來了客人，都是由我招待。從小學4年級開始，我就在家做女人做的事。”最后一句讓人聽起來格外扎心。

我問：“你沒有其他親人嗎？”

鐘小雨擦干眼淚，繼續(xù)說：“爺爺奶奶都去世了，爸爸是他們的獨生子，媽媽家的親戚都不認我，所以我只有病懨懨的爸爸這么一個親人。我非常自卑，卻得不到安慰，更沒人幫助我。做家務的時候，我總幻想做賢妻良母，無微不至地照顧丈夫和孩子。我想我一定比媽媽配做媽媽。有時候，我想做一個女孩兒，是想像妹妹那樣撒嬌、任性，還能得到媽媽的寵愛，不必像爸爸那樣總得以強者的面目出現(xiàn)，明明扛不住了還不肯示弱。我知道這是逃避，但我為什么不能逃避一下呢？”

我問：“有了成為異性的想法以后，你痛苦嗎？”

鐘小雨說：“當然！我之所以來咨詢，就是因為您在做講座時講了一句話：‘同性戀不是時尚，真正的同性戀者往往要面臨許多不為人知的痛苦。我感覺您是理解我的?！彼嬖V我，他討厭自己的男兒身，認為自己天生就應該是一個女人。他總是偷偷地模仿女人的聲音、動作，以及佩戴首飾等生活習慣。但他不敢對別人說，他知道一旦說了自己肯定會被當成怪胎、變態(tài)。他只能克制自己，內(nèi)心非常矛盾，學習也難以集中注意力，每日掙扎在痛苦中不能自拔，幾次想走上絕路。

不難看出，鐘小雨患易性癖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的原因：

第一，特殊的生活經(jīng)歷。鐘小雨在一個缺少溫暖的家庭中長大，父母吵架、離婚給他心靈造成了嚴重的創(chuàng)傷。他缺少母愛，體會不到關懷與溫暖，得到更多的是父母的冷漠與斥責。同在一個家庭，他的妹妹卻得到了較多的愛，可能在他的潛意識中形成了還是女孩好，做女孩就可以得到愛與關懷，心靈創(chuàng)傷就可以得到補償?shù)南敕ā?/p>

鐘小雨從小承擔家中生活瑣事，買菜、做飯、收拾房間等，他以為這些是該女人干的事情，他在扮演家庭女主人的角色，又干得很在行，更覺得自己天生就是做女人的命。

在缺少愛的家庭中長大，鐘小雨逐漸形成了敏感、細致、忍讓、懦弱等趨于女性化的性格。他在家小心翼翼，盡力照顧爸爸，處處替他人著想，連自己生病了都沒告知父母，怕引起他們的內(nèi)疚，而他認為只有女人才該這樣忍耐。

第二，同性別中的劣等性。鐘小雨個子較矮，只有1.6米，瘦弱的身體，讓他感覺不管是外在還是內(nèi)在，自己都不是個出色的男人，不會有女孩子喜歡他。他認為男人就應該競爭，身負重任，事業(yè)上有所建樹，可他又覺得自身條件難以競爭過他人，不會有什么成就，做個女人就可以擺脫掉男人所承受的壓力，不去競爭，只要有一個溫馨的家，有一個愛她、疼她的人就心滿意足了。

對于我的總結，鐘小雨完全認可，并迫不及待地要求心理輔導。

自我接納是關鍵

我對鐘小雨的心理輔導主要采用認知療法，包括以下步驟：

第一，確認自身問題，接受現(xiàn)實。鐘小雨初來時只認為自己性心理不正常，但缺乏確切的認識。通過咨詢和分析，他認清了自身的問題屬于易性癖，是性心理障礙的一種類型。這一點非常重要，是后續(xù)輔導的基礎。

第二，宣泄、調(diào)整情緒。家庭的不幸，愛的缺乏，情感的失落，使鐘小雨長期處于心理壓抑狀態(tài)。他一直被不良情緒所困擾，未能得到應有的宣泄與調(diào)整。因此，我和助手首先以真誠態(tài)度接納他，給他以充分的關心和理解，并甘做傾聽者，引導他將其苦悶的心情傾吐出來，使不良的情緒得以發(fā)泄，長期壓抑的心情得到了緩解。在他充分地宣泄以后，我和助手為其適當?shù)卣{(diào)整情緒。一方面讓他學會緊張——放松技巧，保證情緒穩(wěn)定，睡眠正常等；另一方面用合理情緒療法的想象技術，讓他設想事情的最壞結果。例如：如果他永遠只能作為男性生存于世怎么辦？如果有一天眾人知道了他的隱私怎么辦？使他體驗那種情況下強烈的情緒反應，用合理的信念使情緒反應適度。

第三，改變認知，接納自我，消除自卑感。鐘小雨的自卑感相當嚴重，總表現(xiàn)出一種弱者求生存的態(tài)度，因此，我和助手與他進行了長時間的討論，指出尊重自己的重要性。我告訴他，人的強健有力不在于外表，家庭的不幸不代表自身的命運，乞求來的憐憫、同情不代表尊重。為此，不管做男人還是做女人，都應該首先像一個真正的人那樣生活，不尊重自己便往往得不到別人的尊重。通過討論，鐘小雨逐漸認識到這一點，對生活的自信心有所增強。

通過兩個月共16個小時的輔導和訓練，鐘小雨發(fā)生了較明顯的改變，他能較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要求自己盡量以正常心態(tài)生活，也能集中精力安心學習了。但是，他的易性癖遠遠談不上治愈，所以，對他的心理輔導仍在進行中。

【編輯：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