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譽(yù)煒
村戲比起大舞臺上的“樣板戲”是微不足道的,但給村莊帶來的歡樂是很多的……
很早以前曾讀過魯迅先生寫的《社戲》,我要寫的村戲遠(yuǎn)沒有社戲那樣久遠(yuǎn)。
上個世紀(jì)的七十年代初,偌大中國的戲劇舞臺上,只有八大“樣板戲”在上演。收音機(jī)里聽的是這幾出戲,電影屏幕上演的是這幾出戲,小人書里畫的還是這幾出戲,那才真叫“家喻戶曉,人人皆知”了。村戲唱的自然也是這幾出戲。
現(xiàn)在想起來有些好笑,人家八大“樣板戲”里的演員,都是反復(fù)篩選、百里挑一的。尤其是那些主要人物都是名角,紅極一時。而我們那個小村,總共六七十戶人家,三百來口子人,竟敢排演“樣板戲”。什么楊子榮、郭建光、阿慶嫂、小常寶一應(yīng)俱全。數(shù)年后回家探親,看到肩挑水桶,背已微駝,明顯有些羅圈腿的遠(yuǎn)房哥哥,怎么也想不通當(dāng)年會讓他扮演瀟灑英武的郭建光。我們村不僅排演了“樣板戲”,而且還巡回到三里五村去演,大有唱紅全景縣的架勢。
排練《沙家浜》那出戲,指定讓我扮演刁德一。那時我剛上初中,還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一開始信心百倍,因?yàn)榘舜蟆皹影鍛颉蔽叶悸牭枚淦鹄O子了,從道白到唱腔再熟悉不過了,覺得也沒什么難的??烧嬲呱衔枧_,裝腔作勢地唱念做打一番,并不比課堂上解方程容易。再加上無論排練還是演出,都要占用大量時間,有時要耽誤學(xué)習(xí)。因此我就時常鬧點(diǎn)情緒,耍性子罷演。大哥、二哥都是張羅村戲的積極分子,應(yīng)該算得上如今的導(dǎo)演、策劃一類的角色,就給我做工作,包括氣急了揮拳頭以威脅。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上吧!
有一次,我們正在演《沙家浜》的“智斗”一場,那天臺下的觀眾特別多。演員都是“人來瘋”,看的人越多,演得越來勁。我和扮演胡傳魁、阿慶嫂的演員都特別投入,觀眾叫好的、鼓掌的大有人在,“露天劇場”里氣氛熱烈。
刁德一:這個女人哪,不尋常!
阿慶嫂:刁德一有什么鬼心腸?
胡傳魁:這小刁,一點(diǎn)面子也不講!
……
唱著唱著,我感覺臺下氣氛有些不對,觀眾有的嗤嗤嬉笑,有的還指指劃劃,這下把我搞懵了,感到渾身不自在。低頭一看,嗨,原來是由于我個子小,借來的軍裝是大人的,褲帶也未扎緊,褲子正慢慢地往下出溜呢!唱的什么詞觀眾也不聽了,光看我那褲子究竟要落哪兒了。羞得我顧不上演戲就提著褲子跑下臺去。
村戲比起大舞臺上的“樣板戲”是微不足道的,但給村莊帶來的歡樂是很多的。農(nóng)閑時節(jié),勞作了一年的莊稼人,集中到一起,敲起鑼鼓,拉起京胡,亮起嗓子。上了年紀(jì)的長輩們高興起來,也在京胡的伴奏下,唱上一段“空城計(jì)”“捉放曹”,算不上字正腔圓,可也韻味悠長。男男女女到一塊兒,免不了還有“緋聞”傳出,不管真假,倒也調(diào)劑了生活。如果沒有這樣一段經(jīng)歷,要說起當(dāng)演員的滋味,恐怕也沒有多少實(shí)際體會。
(作者系原北京軍區(qū)政治部副主任、北京軍區(qū)善后辦公室副政委,少將。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北京雜文學(xué)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