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遠
已故外交部長錢其琛之子錢寧,曾寫過一本叫作《留學美國》的暢銷書,講的都是留美中國學生酸甜苦辣的趣聞軼事。其中寫他自己的一句話,給了我深刻印象:在國內也算個筆桿子的他,跑到美國重新做起學生來,卻竟然不知道怎么寫作業(yè)了。
其實,錢公子的這種感觸,是大部分在英語國家的中國(文科)留學生的共同體驗。而且,從根本上說,這并不是個語言問題。
初到英語國家的中國留學生,之所以會為寫文章犯難,是因為在這些國家里,文章的類型分得很細,而不同類型的文章有著非常不同的寫法。這絕不是掌握了大量英語詞匯就能解決的問題。
到英語國家留學的人,大多把托福、雅思、GRE上的詞匯背了個滾瓜爛熟,能斷的英語字不說車載,也可以斗量了。但是,真正知道怎么識別由這些字詞所組成的文章者,可能就為數(shù)不多了。而且,留學的不少人大抵已做慣了學霸,把一篇聲情并茂而且鑲嵌了不少高難詞匯的文章躊躇滿志地交上去,卻沒得到老師的賞識,自然不好接受,不埋怨老師有眼無珠乃至種族歧視就不錯了。
然而,對留學生所在國的老師和同學來說,無論什么學科,寫作都是一種不可或缺的技能訓練。從小學到研究生,他們都是在寫作課為必修課的泥沼中滾爬摔打過來的。這些寫作課把文章分成十多個類型,每個類型從遣詞造句到謀篇布局,都要遵循非常不同的寫作章法。因為極欲顯露才華而越軌逾矩的做法,往往會適得其反。
因為篇幅所限,這里把十多種類型的文章歸結為四大類。敘述類:也就是講故事;描述類:用文字描繪一幅圖畫;說明類:說清楚一樣東西或一件事情;論說類:說服讀者接受某個觀點。
文科和社會科學的作業(yè),一般都是練習寫作學術論文,而學術論文的主要目的是深入透徹地說明一樣事情。這類文章需要的是冷峻地闡明各種事實和觀點。這和論說文很不一樣,作者的觀點一般是不應該摻和其中的。這里隱含著一個矛盾:現(xiàn)代意識認為所有認識都是主觀的,因而也是偏頗的,而說明文則要求客觀,那么,作者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隱藏自己的觀點。也正因為如此,激情或花飾不僅不能給學術論文增輝,還會影響其學術價值。
別說寫學術論文,若是不了解文章的不同類型,就是看份報紙、讀本書、聽個廣電節(jié)目,也可能會覺得茫然不知所云。若是習慣了以宣傳為基調的媒體環(huán)境,初到一個英語國家會覺得無所適從,甚至非常閉塞。
在這些國家,新聞報道是一種純粹的說明文,它的唯一目的就是說清楚發(fā)生了什么。因為說明文要求客觀,而報道是由記者轉述的,所以新聞報道就想盡辦法避免記者的觀點滲入其中。記者不可以以“我”的身份嵌入報道,在不得不提及記者時,用含混的“a reporter”(某個記者)。新聞報道中的觀點,只能在引號中出現(xiàn),只有當事者才能擁有。有些報紙在引用當事人的話時只能用“說”字。“揶揄道”“憤憤地說”等,是斷然不能出現(xiàn)的,因為這涉嫌記者的主觀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