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末期,我在北京東方紅煉油廠(現(xiàn)燕山石化公司煉油廠)原油車間職工商店當(dāng)營業(yè)員,父親尚未“解放”,母親臥病在床,大弟當(dāng)知青在插隊,二妹和小弟還在上學(xué),沉重的家庭負(fù)擔(dān)幾乎全壓在了我的肩上。
一天,天上飄著雪花,我端著飯盒走進食堂,只見在食堂墻腳處圍著一堆人?!俺隽耸裁词??”我問剛從人堆里擠出來的卸油二班班長王金貴。王金貴吼著嗓門喊道:“大老魏那個混蛋!老丈母娘住院,老婆陪床去了,他倒好,撇下三個孩子不知上哪去了?孩子凍得受不了,只好跑到這里來?!蔽覕D進入堆里一看,果然是大老魏的三個孩子:6歲的小鳳抱著一歲的小永裹著一條半舊的公被癱坐在一張厚草墊上,3歲的小剛站在一旁,污頭垢面、衣衫襤褸。我強忍著淚,拉起小鳳的手問:“小鳳,你爹上哪去了?”小鳳抬起一雙閃著淚花的大眼睛說:“我爹說他借錢去了。”孩子的話引起一陣笑罵聲:“可能是借喝酒錢去了吧!”
炊事班長崔貴明從食堂里拿來四個熱饅頭和一碗紅燒肉放在三個孩子面前說:“小鳳,你帶兩個弟第吃吧,叔叔請客?!薄爸x謝叔叔!”小鳳靦腆地說罷,先掰了一塊饅頭,又抓出一塊肉,一起塞進小永的嘴里,然后她和小剛大口地吞嚼起來。圍觀的人漸漸散了,小鳳哀憐地看著我,我走到她面前,說:“你想說啥就跟阿姨說吧?!毙▲P的眼眶里涌出兩行淚水,哭著說:“田阿姨,求求你,管管我們吧?!?/p>
我猶豫了一下,猛地想起宿舍里有一張空著的上下床,于是一把抱過小鳳懷里的小永說:“小鳳,拉著小剛,跟我走?!蔽野讶齻€孩子帶回了宿舍,同屋的小王和小趙驚得半天沒說出話來。好一會兒,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小田,你瘋了?!你一個姑娘家家的,在單身宿舍帶三個孩子,這……成何體統(tǒng)?!”我毫不動搖地說:“孩子不能沒人管,二位姐姐,你們也幫幫忙吧!”當(dāng)天晚上,我提了三桶熱水,給三個孩子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小王和小趙二話沒說,也幫我忙活了半宿。
第二天,恰逢我休息。我一咬牙,拿出五塊錢,給三個孩子做了新棉襖、新棉褲。五塊錢在當(dāng)時可是我半個月的飯錢呢。第三天,孩子的爹媽還沒回來,我有點著急了,總不能老這樣下去呀!我抱著小永,拉著小鳳和小上了進廠的班車。邢副廠長先是嚇了一跳,等我把事情的原委講了一遍以后,他激動地握著我的手說:“小田同志,難得你一片好心,謝謝你了。這事不那么簡單,咱們好好商量一下,好嗎?”
邢副廠長打了幾個電話,然后經(jīng)過協(xié)商,決定由我再帶兩天,第三天如果孩子的父母還沒回來,廠方將把孩子送到廠里的幼兒園。
第二天下午,大老魏和他的老婆全被找回來了。大老魏的老婆見了我,“撲通”一聲跪在了我面前,淌著淚說:“小田師傅,讓我怎么謝你呀?”我一把扶起她說:“大姐,快起來,這算不了什么!”她又伸手抻了抻身邊的小鳳和小剛說:“快跪下給你田姨磕個頭!”然后又轉(zhuǎn)臉對我說:“小田,就讓他們認(rèn)你作干娘吧!”那兩個孩子給我磕了頭,還齊聲叫了聲“干娘”,嚇得我忙把兩個孩子拉起來說:“不行!不行!我哪當(dāng)?shù)昧搜?!”小王在一邊笑道:“小田連對象還沒有哪!”第二天,我聽說廠工會來人找大老魏和他老婆談了話,并帶來了生活補助費80元,大老魏接錢的時候落下了眼淚……
三十多年過去了,小鳳、小剛和小永都已長大成人。每逢年時,他們在電話里叫我一聲“干娘”時,我就想起那年我?guī)Я怂麄?天的情景。
田靜/口述 閻萬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