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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憶郭風先生

        2019-03-22 02:52:02湯伏祥
        福建文學 2019年3期
        關鍵詞:郭老閩江題寫

        湯伏祥

        1998年4月下旬的一天,我在章武先生的陪同下,來到了位于福州鳳凰池福建省文聯(lián)宿舍的郭風先生家,拜訪了郭老。郭風先生是享譽全國的著名作家,能有機會與他相識,真是我的榮幸。

        在這之前,我與郭老已有書信往來。1997年的10月,當他收到我給他寄的福建師范大學中文系系友散文集征稿函后,就給我寄了他的散文《霞嶺村和后谷村》。這是一篇剛剛寫成的、難得的散文,寫的是福建師大前身之一——福建師專中文系的往事。霞嶺村位于福建戰(zhàn)時省會永安。20世紀40年代初,日本在華侵略已顯無力疲軟之態(tài),福建除了廈門陷入敵手外,大多地方還是相對平靜,尤其是閩西北一帶成為難得的“凈土”。也因此,當時省內(nèi)一些大、中學以及報刊社、出版社等內(nèi)遷至永安、長汀、建陽、沙縣、南平等地,尤其是永安,云集了海內(nèi)外眾多知名學者、專家、教授、作家等。以至于后來,還有永安與重慶、桂林、昆明并稱“戰(zhàn)時四大文化中心”之美譽。郭風先生早年畢業(yè)于莆田師范學校,1941年在福建省立師范??茖W校剛成立不久,便考入文史科學習。1942年,省立師專校址從永安霞嶺村搬遷至南平的后谷村?!叭绱?,我從1941年9月至1944年7月,在這兩座山村里度過三年的‘學生時代。”

        當時已八十有余的郭老,對于學生時代的往事依然歷歷在目。他在文中懷念了那段美好的時光。雖然是在山村中學習,但“福建師專的師資陣容是頗為可觀的”,“我首先念及的是,在校的學者、教授與同學在一起,在當時的生活條件下、物質(zhì)供應甚是困難的情況下,在偏僻的山村里,在油燈下進行備課以及學術研究工作,以及過著真正的粗蔬淡飯的生活。至今想來,他們的此等工作以及生活情景,就某種意義而言,具有一種微妙的,比課堂更有價值的教育作用”。文中,郭老提及了眾多名家,如施蟄存、黃壽祺、包樹棠、杜琨、靳以等,筆端無不流露出對師長的尊重、對學問的追求以及對知識的渴望?!啊紟X村和后谷村,均是個人生活路途中的驛站。一如個人的其他生活驛站,不論其存在奮進或悲傷,或挫折,不論其受愚弄或取得愛,一一值得珍惜?!?/p>

        收到郭老的散文后,我甚是歡喜,這不僅是一篇難得的校史回憶性散文,更是激勵后來者學會感恩、不斷前行的散文。在與郭老書信往來前,我也讀過他的一些散文和童話故事。他的作品總是那般質(zhì)樸清新、饒有天趣,并且充滿了畫面感,于抒情、于天真、于童趣,他都手到擒來,熟練駕馭。后來我才知道,他還曾兩次榮獲全國兒童文學作品獎,兩次榮獲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駿馬獎,一些作品被譯成俄文在蘇聯(lián)出版。特別是1959年出版的《葉笛集》影響廣泛,冰心稱“又發(fā)現(xiàn)了一個詩人的喜悅”。新時期以來,郭老的作品追求自然、本色、純樸,具有更廣闊的歷史感和更深沉的哲理意蘊,體現(xiàn)了大家之風范——他就是福建文學界的大家。

        我陸續(xù)拜讀了郭老的散文。郭老的散文總是那樣,調(diào)皮中懷著陽光。這也許與他的經(jīng)歷,與他博大的胸懷有關。他似乎總是那樣的俏皮蕩漾,那樣的陽光灑脫。許多往事在他的筆下娓娓道來,他是一個講故事的高手?!督Y(jié)婚的那一天》,是我拜讀到的一篇難得佳作。在他筆下,他母親的真切形象躍然紙上,他的妻子阿四是那般的真實。雖然過往的敘述不多,但他的筆端沉浸了對母親和妻子的思念:母親坐在自己的床前,緊握著他的手,心中多少心事心緒,在瞬間都化成了一句:你們成親后,一定要夫妻和睦!他是沐浴新文化運動思想洗禮的年輕一代,但對于在結(jié)婚前都沒見過一面的阿四,他也是充滿期待的:“我會真心好好待你……”他的文字看上去有些俏皮,充滿了陽光,他相信未來總是美好,就是結(jié)婚這樣的大事,他也這樣認為。

        郭老的心向讀者敞開,他的文字清婉中帶著甜味,讀來讓人清爽回味?!对谑中g臺上》是一篇暴露的散文。寫1946年秋他因“陰囊水腫”和痔瘡動手術的情形。剛上手術臺,他感到恐懼,何以至此?他用概括性語言表達,即本人作為男性本色以及使生命延續(xù)的“生理器官”正在接受“考驗”……原本難以言表的事情,在郭老筆下,也這般風趣地“概括性”表達了。他把心敞開,仿佛讀者就在他身邊,聆聽他的過往。但他似乎不是為了講故事而講故事,他總是不忘作品給予人的力量,讓讀者與他一起回味人間真實的美好:“懷念至深時,往往無話可講;此說也許對于男女之情而言,然而求醫(yī)者對于醫(yī)生的感激之情,有時似乎也欲言無語……”

        郭老的散文、詩歌就是這樣浸潤著他的陽光、樂觀、豪爽,就是這樣蕩漾著他的真切、從容、美妙。這也許是他樂于與年輕人交往,也許是他永葆青春的秘密所在。我對他的文字體味從無到有,每每讀他的文章都有所收獲。但當時我與他的交往,還僅僅停留在文字的體悟上,還停留在書信往來上。我很想有機會拜訪他,與他面對面交流。終于,一個偶然的機會來了。

        我入學福建師范大學中文系不久,當我第一次見到《閩江》(1958年創(chuàng)辦,是福建省最早的學生刊物之一,由福建師范大學中文系主辦)的時候,就看到封面上寫著蒼勁有力的兩個字——閩江。翻開扉頁,便看到“封面題字郭風”的字樣。當時我就想,真是難得,一份學生的文學刊物能得到郭老題寫書名,確實不易。但后來我理解了,因為郭老沒一點架子,他非常樂意為年輕人的成長而奉獻——這大概就是郭老心中總是懷有童真、童趣,總是懷著一顆愛心,總是期盼著年輕人健康成長。他給讀者以啟迪,給讀者以夢想、希望,給讀者以勉勵,這便是他的事業(yè)追求,也是他的人生價值。郭老愛青年朋友,愛《閩江》的大學生讀者。我不知道他是何時給《閩江》題寫的刊名?!堕}江》創(chuàng)刊時題寫刊名的是時任中文系主任黃壽祺教授。1978年的《閩江》刊名二字變換了字體,但具體是誰題寫的,我不知道。到1992年,《閩江》刊名題字又變換了,從字體上看,這次刊名應該就是郭風先生題寫。到我參與編輯隨后主編《閩江》時,我就知道郭老與《閩江》定是有感情的。于是當我組織《閩江》創(chuàng)刊40周年紀念活動時,自然想到了郭老。

        1998年4月下旬的一天,我去福建省文聯(lián)拜訪章武先生,當時章武先生是省文聯(lián)副主席、書記處書記、省作協(xié)主席。在這之前,我與章武先生已有較多往來,也見面過多次。我簡單地匯報關于《閩江》創(chuàng)刊40周年的紀念活動后,提出是否可以請郭老給刊物題詞勉勵。章武先生覺得可行,于是就在他的帶領下,我們一同拜訪了我仰慕的郭老。

        郭老的家不大,相當簡陋,窄小的客廳中堆滿了圖書、報刊,看上去還似乎有點凌亂。對于我們的來訪,他非常熱情。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郭老。他略顯高瘦,但精神甚佳,一看就知道是位慈祥的長者。章武先生介紹了我,并說明了我來訪的意圖。郭老馬上說:“我的文章你收到了吧?簡單寫的,多批評。”他很是謙虛。我是一名學生,屬小字輩,怎么敢批評呢?我就介紹了系友散文集的征稿情況,并對他的支持、厚愛表達了敬意,接著我又介紹了《閩江》創(chuàng)刊40周年紀念活動的情況,盼他能再次題詞勉勵。郭老說,真是不巧,他的眼睛剛剛動了手術,醫(yī)生特意囑咐不宜戴眼鏡,題詞恐難完成。當時,我不免有些遺憾,但仍很感激郭老對我們刊物的肯定。我們在郭老家聊著聊著,不知不覺聊了一個多小時后才辭。

        這是一次難得的拜訪經(jīng)歷。能與這樣一位長者在一起,聆聽他的教誨,見證他的愛心,體味他的慈祥,當是一種幸福。在回來的路上,章武先生說,今天真是難得,郭老剛剛動了手術,還與我們交談了那么久,可見他對你的厚愛。我也覺得甚是欣慰。但讓我沒想到的是,幾天后,我卻收到了郭老的題詞——他沒有聽從醫(yī)生的囑咐,戴上了眼鏡,給《閩江》創(chuàng)刊40周年題詞了。當我接到他的題詞那一剎那,真像有一股股暖流從上到下,全身流淌著,任何言語似乎都無法表達我對他的敬意,真可謂“情到深處,已無話可講”。這樣一位長者,對于一位學生的冒昧請求,在他身體原本不許可的情況下,最后還是堅持滿足了我的愿望,這也許是他對青年一貫的愛的體現(xiàn),也許是他生命意義所在吧。而于我,他的題詞與文字一樣,在瞬間定格,在愛與未來中穿梭。他在我萌生文學興趣的時候加了一把火,讓未來燒得更加旺盛。

        與郭風老先生的往來后來還有幾次,比如系友散文集《不老的長安山》出版后,送去他家。這些交往,現(xiàn)在已經(jīng)遠去了,他于2010年永遠離開了我們。但每每想起與他交往的往事,一切都歷歷在目。他的慈祥,他的愛,他對青年的勉勵,他對《閩江》讀者的勉勵,當永遠銘刻于我心。

        責任編輯 ? 林 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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