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詠梅

當代海外華人作家中，作品被改編成電影、電視劇等綜合藝術(shù)最多的要數(shù)白先勇了。自1984年臺灣導演白景瑞將白先勇小說《金大班的最后一夜》改編成電影開始，迄今為止有超過十五部電影、電視劇以及話劇、舞劇、音樂劇改編自白先勇的小說。白先勇的作品以其獨特的藝術(shù)特征使其成為最受影視及舞臺藝術(shù)青睞的最有影響的海外華人作家之一。

一、白先勇的小說與電影

1984年對于白先勇藝術(shù)生涯是非同尋常的一年。這一年白先勇兩部小說同時被改編成電影：《金大班的最后一夜》《玉卿嫂》?！督鸫蟀嗟淖詈笠灰埂分v述20世紀40年代至60年代，一位風華絕代的舞女大班金兆麗及“百樂門”四大美女從上海“百樂門”到臺北“夜巴黎”的人生際遇。該電影由臺灣導演白景瑞執(zhí)導，姚煒飾演金大班，該片于1984年11月8日在臺北首映，影片的主題曲《最后一夜》由蔡琴演唱，成為膾炙人口的金曲。該片獲第二十一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原創(chuàng)歌曲獎”“最佳化妝和服裝設(shè)計獎”。《玉卿嫂》以少爺容哥的視角，講述舊式社會桂林大富人家的保姆玉卿嫂與情人慶生的畸形愛情故事。該片由臺灣導演張毅執(zhí)導，著名演員林惠珊飾演玉卿嫂。該片大獲成功，獲得二十一屆金馬獎七項提名，楊惠珊一舉奪得金馬影后，影片同時獲“最佳原創(chuàng)音樂獎”“最佳童星獎”“最佳錄音獎”。林惠珊飾演玉卿嫂同年又獲第二十九屆亞太影展“最佳女主角”獎?！豆聭倩ā分v述一個因戰(zhàn)亂而交織成的亂世兒女情愛故事與難斷情緣。于1985年改編成電影上演，林清介導演，姚煒、陸小芬主演。于1983年首次出版的《孽子》是白先勇迄今唯一的一部長篇小說，1986年改編成電影上演，虞戡平導演，孫越、邵昕、姜厚任主演。影片《孽子》被選為“洛杉磯第一屆同性戀影展”的開幕片，其影響可見一斑。

除臺灣導演外，內(nèi)地也拍攝了兩部白先勇作品改編的電影。1989年，著名導演謝晉將《謫仙記》改變成《最后的貴族》搬上銀幕，影片有強大的編劇和演員陣容。白樺、孫正國、白先勇編劇，潘虹、濮存昕、李克純、肖雄、盧玲、盧燕主演。電影《最后的貴族》成為謝晉走出過往模式的一部轉(zhuǎn)型之作，在內(nèi)地產(chǎn)生了較大影響。1998年，謝晉的兒子、導演謝衍將白先勇的名篇《花橋榮記》改編成電影《桂林榮記》。由臺灣內(nèi)地著名演員鄭裕玲、周迅聯(lián)袂主演。該片當年獲金馬獎最佳影片提名，顧寶明獲最佳男配角獎，謝衍獲最佳改編劇本獎。

二、從電影改編角度看白先勇小說人物形象特點

（一）人物形象的獨特性

人物身份的獨特性白先勇作品的人物形象具有鮮明的特點，這種特點與作品中人物身份的獨特性密切相關(guān)。玉卿嫂的身份是大戶人家的保姆，這個玉卿嫂原是體面人家的少奶奶，長得“太好看了”，“好爽凈”“好標致”看上去竟比桂戲當紅名角還俏幾分，“一舉一動總是那么文文靜靜的”。玉卿嫂的外貌、穿著打扮、氣質(zhì)與其保姆身份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兑话亚唷分校靶男詷O為高強”、自負的飛行員郭軫，身邊的女朋友個個容貌不凡、衣著入時。讓他動心的朱青卻是一個衣著樸素，出不得眾，頗為單瘦的黃花閨女。無論是玉卿嫂、朱青還是金兆麗、李彤，這些人物性格、外貌等與其身份均有著強烈的反差，這種反差構(gòu)成了其獨特性，使得這些人物渾身是戲。

（二）人物形象跨度大，有命運感

人物形象的個性獨特是構(gòu)成白先勇小說獨特性的又一重要特征。玉卿嫂、朱青、金兆麗、李彤、尹雪艷，這些人物個個性格鮮明，個個獨特。這種鮮明和獨特往往在生活突遭變故后體現(xiàn)。玉卿嫂這個外表文靜的女子內(nèi)心情感強烈性格決絕。她對慶生的愛是強烈的、是占有欲極強的，當她得知慶生與桂劇二流旦角金燕飛有私情后，這個外表柔弱順從身份低微的女人最終決絕地與自己所愛的人同歸于盡。與玉卿嫂同樣，朱青的個性獨特性也是體現(xiàn)在突遭變故后。當飛行員愛人郭軫陣亡后，朱青由一個純潔矜持的不俗女子變?yōu)檠龐评耸幎鴽]有半點羞態(tài)的懶洋洋的婦人。突遭變故導致性格突變的還有《謫仙記》中的李彤，出身高貴家庭的李彤本是驕傲的公主，每次出場都是“驚鴻一瞥”，在突然的變故面前，李彤個性凸顯，最后她決絕地離開了這個世界。著名作家於梨華在評價白先勇作品的女性形象時指出：“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中國，沒有任何一位作家，刻畫女人，能勝過他的?！卑紫扔鹿P下的女性之所以令人難忘，與其人物形象的鮮明個性不無關(guān)聯(lián)，而白先勇把這些個性鮮明的美好人物放在時代的大背景大舞臺上，讓她們承受命運的安排讓她們承受生活的突然變故，人物性格在無常中凸顯。

（三）情感的深度

作家阿來說：“小說文學，我們不要片面地注意它所謂思想的深度，因為小說里面的思想總結(jié)出來其實都很簡單，而真正復雜、有深度的是它的情感。所以我說過這樣的話，我說與其說小說的深度是思想的深度，倒不如說小說的深度是情感的深度”。白先勇改編成電影的小說，淡化了意識形態(tài)的東西，突出情感的深度，這是白先勇小說深受海內(nèi)外推崇和影視界青睞的重要因素。白先勇的小說對人的情感刻畫得深刻獨到，淋漓盡致。首先，白先勇善于將人物放在時代的大背景下表現(xiàn)人物情感。《臺北人》寫的都是跟隨戰(zhàn)敗的國民黨背井離鄉(xiāng)到臺灣島的新臺北人生活。盧先生、金大班、顧太太……這些“舊時王謝堂前燕”到臺北后過的“尋常百姓”甚至不如尋常百姓的生活，如《花橋榮記》中的李半城、秦癲子、盧先生，環(huán)境的變遷，生活的落差，這些人物情感中本身有著很強的戲劇沖突。這些人的悲劇命運是人物情感的悲劇，更是時代的悲劇。其次，白先勇小說情感的深度體現(xiàn)在人物的對話上。

《花橋榮記》中盧先生和老板娘的對話：

“幾時再能聽小金鳳唱出戲就好了”

“就是呀，她那出《回窯》把人的心都給唱出來了！”

“人家王三姊等了十八年，到底把薛平貴等著了——”

這段對話通過一出桂戲把人物與家鄉(xiāng)、與情人相隔不能相見、此恨綿綿無絕期的感情表現(xiàn)得尤為悲愴。

玉卿嫂對情人慶生的癡情也是通過對話表現(xiàn)的：

玉卿嫂：“慶生，莫怪我講一句多心話，我在你身上用的心血也算夠了，你吃的住的，哪一樣我沒替你想到？天冷一點，我就掛著你身上穿得單，主人賞一點好東西，我明明拿到嘴邊，只是咽不下去，總想變個法兒留給你，為了找這間房子，急得我?guī)讉€晚上睡不著，好不容易換了鞋金器，七湊八湊，才買得下，雖然單薄些，卻也能費了我能好多神呢。只是我這份心意不知——”

“我這一生還有什么指望呢，我出來打工，幫人家做老媽子，又為的是哪一個？我也不指望你對我怎么好法子，只要你明白我這份心意，無論你給什么嘴臉給我看，我咬緊牙根，總吞得下去……慶弟，你聽著，只要你不變，累死苦死，我都心甘情愿，熬過一兩年我攢了錢，我們就到鄉(xiāng)下去，你好好地去養(yǎng)病，我去守著你服侍你一輩子——要是你變了心的話——”

這段對話，將玉卿嫂對慶生的用情之深、感情之烈表達得淋漓盡致。既展示了玉卿嫂的內(nèi)心世界，也展現(xiàn)了她溫柔順從的性格的另一面，實際上為后面的故事結(jié)局埋下了伏筆。

三、從電影改編角度看白先勇小說藝術(shù)特點

（一）白先勇小說戲劇沖突明顯

白先勇的小說以鮮明的戲劇沖突見長，這是他的小說深受影視界青睞的一個重要因素。白先勇小說戲劇沖突首先表現(xiàn)在人物的感情與環(huán)境的沖突?！痘驑s記》中那些流落臺北的花橋榮記店里包飯的食客，李半城、秦癲子、盧先生，人在臺北，心卻在廣西。李半城天天抱著一文不值的房產(chǎn)地契，連吃飯的錢都付不起;過去在廣西容縣當縣長的秦癲子，跑到臺北惡習不改，還在做縣太爺威風的美夢;老板娘春夢婆，身在臺北心卻始終向著家鄉(xiāng)桂林的青山綠水，想念桂林舊時的生活;中學教師盧先生，一心一意要娶留在家鄉(xiāng)的羅家姑娘，最后人財兩空……《謫仙記》中出身高貴美麗驕傲的公主李彤，突遭家庭變故環(huán)境的巨大落差使她變得頹廢放蕩。此外，金大班、錢夫人等，這些昔日生活在榮華富貴歌舞升平的人，環(huán)境的變遷，他們或他們周邊的人自然會產(chǎn)生戲劇性的故事。其次，白先勇小說戲劇沖突是人物性格的沖突。白先勇的小說人物性格鮮明，小說情節(jié)中尖銳的戲劇沖突，都是來自人物獨特的性格。玉卿嫂的性格表面隱忍順從實則內(nèi)心執(zhí)著剛烈決絕、慶生的遲疑懦弱決定了他們的悲劇命運。多病孱弱的慶生對玉卿嫂的感情是被動的無奈的，他內(nèi)心有不甘，有追求，有對青春的熱戀的向往，但他除了病弱之身一無所有，只能困在玉卿嫂對他熾烈的愛的樊籠中。他的懦弱決定了他無法擺脫玉卿嫂的愛情。這段感情對玉卿嫂卻是全部，她年紀輕輕便守寡，她對慶生的感情如火山熔巖，為了這段感情，她可以放下身價，吃苦受累，委曲求全，甚至可以去死。他們表面溫和平靜，內(nèi)心掙扎、痛苦，當?shù)弥獞c生與桂戲二流旦角金燕飛相愛后，玉卿嫂選擇了與情人同歸于盡。與玉卿嫂的執(zhí)拗相似，《花橋榮記》中盧先生，也是一個表面溫文爾雅內(nèi)心執(zhí)拗的性格，本來可以在臺北找一個好姑娘成家過日子。但他拒絕好心人的說媒，一心一意想娶留在大陸的未婚妻羅小姐，為此節(jié)衣縮食十五年，湊夠了錢以為能換來與羅小姐的團聚，結(jié)果被騙，十五年的心血連同夢想終成泡影。盧先生由一個文質(zhì)彬彬追求執(zhí)著的謙謙君子自甘墮落為沉迷肉欲之徒?！吨喯捎洝分械睦钔?，電影改編者白樺說她是“一把寧折不彎的劍”，她的同伴黃慧芬、張嘉行、雷芷苓能夠在逆境中調(diào)整自己的地位、改變自己的形象。李彤卻寧折不彎，這樣的性格與《花橋榮記》中的盧先生何其相似。人物的性格沖突構(gòu)成了白先勇小說戲劇沖突的重要因素。

（二）白先勇小說具有綜合藝術(shù)成分

電影是白先勇兒時就非常熟悉和喜歡的藝術(shù)形式。白先勇曾經(jīng)說：“小說與電影是兩種我都很喜歡的藝術(shù)。小說是我的本行，我當然很喜歡看，但如果細做比較，我看的電影可能比小說還多。”對電影藝術(shù)的喜愛，在創(chuàng)作小說時不自覺地會應用蒙太奇等電影手法，作品中會呈現(xiàn)電影的畫面感和動感。

李彤的身子一擺便合上了那只“恰恰”激烈狂亂的拍子。她的舞跳得十分奔放自如，周大慶跟不上她，顯得有點笨拙。起先李彤還將就著周大慶的步子，跳了一會兒，她便十分忘形的自己舞動起來。她的身子忽起忽落，愈轉(zhuǎn)圈子愈大，步子愈踏愈顛躦，那一陣“恰恰”的旋律好像一流狂飆，吹得李彤的長發(fā)飄帶一起揚起，她發(fā)上那枚晶光四射的大蜘蛛銜在她的發(fā)尾橫飛起來，她飄帶上那朵蝴蝶蘭被她抖落了，像一團紫繡球似的滾到地上，遭她踩得稀爛。李彤仰起頭，垂著眼，眉頭皺起，身子急切的左右擺動，好像一條受魔笛制住了的眼鏡蛇，不由己在痛苦的舞動著，舞得要解體了一般，幾個樂師愈敲愈起勁，奏到高潮一齊大聲喝唱起來。別的舞客都停了下來，看著李彤，只有周大慶還在勉強的跟隨著她。一曲舞罷，樂師們和別的舞客都朝李彤鼓掌喝彩起來，李彤朝樂師們揮了一揮手，回到了座位，她臉上掛滿汗珠，一綹頭發(fā)覆到臉上來了。周大慶一臉紫脹，不停的在用手帕揩汗。

《謫仙記》的這段文字里，“愈轉(zhuǎn)圈子愈大”“狂飆”“揚起”“橫飛”“抖落”“滾到地上”等富于動感的詞，以及“身子急切的左右擺動，好像一條受魔笛制住了的眼鏡蛇”的生動描述，將李彤在舞會上的奔放瘋狂活靈活現(xiàn)地表現(xiàn)出來?！把銎痤^，垂著眼，眉頭皺起”“臉上掛滿汗珠，一綹頭發(fā)覆到臉上來了”，寥寥數(shù)筆便使李彤狂歡過后的面部表情躍然紙上。

戲曲是白先勇兒時就非常熟悉和喜歡的又一藝術(shù)形式。白先勇“從小就對戲院，對伶人的生活，對舞臺的表演，很有興趣。和大人出去看戲的時候，他常常偷跑到舞臺上去玩，看他們化妝，看他們舞槍弄棒，看的（得）入迷”。在白先勇的小說中有大量昆曲、桂劇、京劇等戲劇的元素和題材。小說《玉卿嫂》對高升戲院看戲的情景有精彩的描寫。

這天的戲是《樊江關(guān)》，演樊梨花的是一個叫金燕飛的二流旦角，這個女孩兒我在后臺看過幾次，年紀不過十七八歲，畫眉眼、瓜子臉，刁精刁怪的，是一個很叫人憐的女娃子。我聽露凝香說因為她嗓子不太好，所以只能唱些刀馬旦的戲。這天她穿了一身的武打裝束，頭上兩管野雞毛顫抖抖的，一雙上挑的畫眉眼左顧右盼，好俊俏的模樣。

慶生看得入了神，一對眼睛盯著臺上連沒有轉(zhuǎn)過。

這晚的戲碼是《拾玉鐲》和《黃天霸》，戲票老早都賣完了，看戲的人擠出門口來。急得我直頓腳抱怨老曾車子不拉快些，后來幸虧找著了劉老板，才加了一張長板凳給我們?nèi)齻€人坐。

黃天霸已經(jīng)出了場，鑼鼓聲響得叫人的耳朵都快震聾了。臺上打得是緊張透頂，唐道懿嘴巴張得老大，兩道鼻涕跑出來也忘記縮進去，我罵他是個鼻涕蟲。他推著我嚷道：“看嘛、看嘛，莫在這里混吵混鬧！”打手們在臺上打一個筋斗，我們就拍著手，跟著別人發(fā)了瘋一樣喊好?？墒俏浯驊?qū)嵲诓唤?jīng)看，也沒多時，就打完了，接下去就是《拾玉鐲》。

扮孫玉姣的是金燕飛，這晚換了一身嶄新的花旦行頭，越發(fā)像朵我們園子里剛開的芍藥了。好新鮮好嫩的模樣兒，細細的腰肢，頭上簪一大串閃亮的珠花，手掌心的胭脂涂得鮮紅，老曾一看見她出場，就笑得怪難看地哼道：“嘿！這個小狐貍精我敢打賭，不曉得迷死了好多男人呢?！?/p>

這兩段描寫，寫了看戲的場景，寫了臺上金燕飛的俏麗美貌，更寫了看金飛燕“看得入了神”的慶生，戲劇成了小說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舞臺，也成為小說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紐帶。

（三）白先勇小說留白的特點使作品具有充分的藝術(shù)想象空間

白先勇的小說匠心獨運，故事情節(jié)的起承轉(zhuǎn)合構(gòu)思十分巧妙。如果用繪畫來形容白先勇的小說，他的小說是寫意的藝術(shù)精品，不少枝節(jié)一筆帶過，卻留下了許多想象空間，關(guān)鍵情節(jié)力透紙背，人物塑造血肉豐滿。白先勇小說的這個特點，使得他的作品具有充分的藝術(shù)想象空間。這是白先勇小說廣受影視界青睞的又一重要因素。

我和玉卿嫂真?zhèn)€有緣，難得我第一次看見她，就那么喜歡她。

那時我奶媽剛走，我又哭又鬧，吵得我媽沒得辦法。天天我都逼著她要把我奶媽找回來。

小說中這一段文字，既是玉卿嫂出場的背景，又是鋪墊。就是這么短短兩行文字勾勒，其中就有無限的想象空間：從小把少爺容哥帶大的奶媽家里有事走了，這期間家里一定還為容哥找過其他的保姆，容哥都不滿意。電影就順著這個敘述豐富了內(nèi)容：20世紀40年代，桂林一大戶人家為十歲的兒子容哥尋找奶媽。試用數(shù)人，均因容哥不喜歡而未成。后雇來三十多歲的玉卿嫂，容哥一見就高興……

電影《最后的貴族》改編者白樺在談到劇本對原作《謫仙記》的改編時，有一段創(chuàng)作感悟：“白先勇對李彤這個人物的思索已經(jīng)遠遠超出所謂國共兩黨之爭、成敗、是非等等之外了！他以全部激情描寫的是人類之中的一個獨特的人、寫這個人走向精神深淵的那段最痛苦，也是最美麗的歷程（這就是這個作品具有長久生命力的根本原因）而這個歷程在小說里是以最含蓄的“藏”的手法收到其最佳效果的。每一個讀者都投入了自己的想象，但電影卻不能重復小說的技巧，而是必須“露”應該“露”的視覺可及的東西這就是我在改編工作中要全力以赴的這也是使我最動情、最愉快、也最感艱難的所在?！?/p>

這段話深刻的闡釋了白樺作為改編者對原作家作品思想感情及藝術(shù)風格的透徹理解，以及電影劇本對小說改編的著力點所在。也就是說，電影改編者要把小說里最含蓄的“藏”的部分“露”出來，變成視覺可及的東西。

《謫仙記》中，主人公李彤是出身貴族的驕傲的公主，對她的家庭背景的描寫只是寥寥數(shù)語的勾勒：

李彤一到威士禮，連那些美國的富家女都讓她壓倒了。威士禮是一個以衣相人的地方。李彤的衣裳多而別致，偏偏她又會裝飾，一天一套，在學校里晃來晃去，著實惹目，有些美國人看見她一身綾羅綢緞，問她是不是中國的皇帝公主。不多久，她便成了威士禮的名人，被選為“五月皇后”。來約她出游的男孩子，難以數(shù)計。

電影《最后的貴族》中，李彤這個驕傲的公主的背景是通過她的生日宴會集中表現(xiàn)的。她出身高貴：眾多的社會名流應邀前來參加她的生日宴會;她家庭富裕：影片中豪華的住宅，生日宴安排的樂隊、舞會、鮮花……她衣著高雅、氣度不凡：在眾嘉賓的矚目中，在同伴的艷羨眼光里，光彩照人的李彤輕盈地、活潑地、歡樂地出場了……

影片《最后的貴族》導演謝晉在談到該片對《謫仙記》的改編時說：“白先勇對人生、對世界的感知方式和我們以往不一樣”，他“常常通過很有限的藝術(shù)空間，把一個人物當作一口深井，深深地開掘下去，用詩的境界，表現(xiàn)了完整的人生”。他認為《謫仙記》就有這種“史的作用，詩的境界”@。謝晉對白先勇作品“詩的境界”的風格把握可謂準確、深刻。詩的境界是白先勇小說的藝術(shù)特色，也使得白先勇小說有明顯的留白的特點，這個特點使作品具有充分的藝術(shù)想象空間。

四、結(jié)語

白先勇小說廣泛地被改編成不同的藝術(shù)形式，已成為一種現(xiàn)象，這與作家作品的主題思想及藝術(shù)特色不無關(guān)聯(lián)。值得我們關(guān)注和深入研究。

白先勇的小說描述的都是大的歷史背景下的人和事，夏志清先生評價他的作品是“半部民國史”。值得指出的是白先勇是通過曾經(jīng)輝煌在歷史的景深中墜人困頓的小人物來表現(xiàn)這個民國史的，這恐怕是夏志清先生評價的原意。白先勇的小說回避了意識形態(tài)一面，還原的是大江大海中掙扎者的情感和牛活。

白先勇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熏陶和西方現(xiàn)代派藝術(shù)洗禮，他的小說有綜合藝術(shù)的特質(zhì)。電影改編豐富了其原作，使得他的小說更為豐滿，更為直觀，從而為更多的普通民眾所認識、所接受。除了改編成電影的七篇（部）小說，白先勇的作品還被廣泛地改編成電視劇、話劇、滬劇甚至舞劇、音樂劇。多種藝術(shù)門類的改編，使白先勇的小說作為一種文化商品進入市場，吸引更多的人去關(guān)注白先勇的作品。

在談及小說《孽子》影視及舞臺劇的改編時，白先勇曾經(jīng)專門談到不同領(lǐng)域藝術(shù)創(chuàng)造者對小說的變奏詮釋。他自述了三十年來《孽子》的不同版本的影視改編，白先勇指出：大眾媒體的改編，促使了現(xiàn)今《孽子》由禁忌走向大眾，走向家庭，社會開始更加嚴肅地思考同性戀也是人性的一部分，這是影視改編帶來的一些改變。這也是影視改編的社會意義和價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