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杉
我們會因為很多事情憤怒,大到親人離開,愛人背叛,小到出租車司機態(tài)度不好,出門被莽撞的小朋友差點撞倒。大多數的時候,我們把憤怒指向他人。但有一種憤怒,最深也最痛,它指向自己。
我的來訪者希,就是這樣一個姑娘?!拔液么馈?、“我太笨了”、“都是我不好”,在咨詢室里,這些幾乎是她的口頭禪,可以隨時隨地、任意取出,去鞭笞自己。甚至每次離開咨詢室,她都會不好意思地對我說:“對不起,老師,把這么多負能量傳給你?!?/p>
在希的內心,自己做什么都是錯的。而真正讓她走進咨詢室的,是因為自己無法喜歡上現在的男友。“既然不喜歡,為什么會選擇在一起呢?”我曾這樣問過希。她說:“因為他很喜歡我,是個很貼心的男孩,他為我,做了很多,我恨過自己,為什么沒有辦法喜歡上他,可是為了不傷害他,還是答應了他的表白。”連無法喜歡上一個人都是自己的錯,這樣的希,讓我心疼。
我問希:“‘你很蠢、‘你很笨,這樣的聲音是否在生活中常常出現?”希想到了父親。希的父親原本在一家大國企工作,在那個年代,算是穩(wěn)定,收入也還過得去。但父親原本是心氣兒很高的人,不滿足于拿死工資,聽朋友勸說,覺得做生意更賺錢,索性辭了職,與朋友做起了建材生意。
希出生成長的那幾年,恰好是父親事業(yè)起步的幾年,父親生性木訥老實,對于生意場上的種種,頗為不適。希說:“那個時候,父親很喜歡喝酒,在外應酬喝,有時候自己在家也喝,喝完酒就喜歡罵人,對我,更是沒有耐心,‘你怎么這么蠢、‘你怎么這么笨、‘你怎么什么都做不好,是父親常常掛在嘴邊的詞。”母親知道父親在外艱難,處處忍讓,也時常對希說:“爸爸在外面工作不容易,你別惹他生氣?!?/p>
記憶里,5歲那年,有一次,父親下班回家,她想倒杯水給父親,討得歡心。因為年幼,又對父親有著深深的恐懼,手一抖,水灑了一地。父親狠狠地給了她一個耳光,說:“你怎么這么笨,連個杯子都拿不好”,便不再理睬她。
年幼的希,不會懂得父親的憤怒源于工作,母親的忍讓源于體諒。只覺得自己事事做不好,是給父母添麻煩的孩子。
而如今,長大的希,早已不需要父親的指責,因為經歷的時間太久,父親苛責的聲音,深深地刻在了希的內心。從某種程度上說,她早已認同了父親,并代替父親對自己說:“你不行”、“你很差”……這個聲音,如此真切。
2012年,網球冠軍李娜,在持續(xù)一年的低迷后,走進《看見》,與柴靜面對面,講述了一段類似的經歷。
李娜的十歲到二十歲,在教練身邊度過。教練是個剛正的人,但脾氣火爆,說一遍不改,立刻就炸了,如果連續(xù)失誤,就一把推開“滾滾滾”。教練最見不得女孩哭“哭什么哭,還好意思哭?”不哭,又說:“到底有沒有腦子,這么說都沒感覺”。她出錯的時候,對面喂的球會狠狠砸在身上,說:“教豬都教會了?!崩钅日f:“我會特別害怕,一到訓練時間,我那心跳就會加快,一聽到拉鈴的聲音,就開始想完了,又去訓練了。完了,又要去跑步了。然后一到8點半訓練,完了,又要挨罵了?!边@樣的生活,她過了十年。“不知道懲罰什么時候來,只知道它一定回來,只是早晚的問題?!?/p>
長大后的李娜,贏過很多場球,也得過很多個冠軍,卻依然無法建立起在打球上的自信,更無法接受偶然的失敗。輸球時,她用衣服把自己包起來痛哭,無法克制地自我羞辱,“我根本不配打網球”、“我生來就是一個失敗者”,她在自傳中寫道:“再犯錯誤時,我已經不需要別人對我吼叫了,我已經把教練的憤怒、暴躁內化進了自己的腦海中,我自己扮演了原來教練的角色,甚至更殘酷。”
王小波說:“憤怒,是對自己無能的痛苦?!边@句話,用來形容我的來訪者希,形容李娜,再貼切不過。因為童年被苛責的太過猛烈,她們在不知不覺間,內化并承認了自己的無能,并因為這種無能,對自己深深地憤怒。
一個人,如果對他人憤怒,甚至對世界憤怒,都可以選擇指責、抱怨、甚至暴力,予以排解。而對自己的憤怒,卻只能獨自食下,且越積越深。而后,演變成一種無力感。而要去除這種無力感,消除這種隨時隨地的指責,首先要做的是,與那個內化在心里、揮之不去的客體和解。
李娜在三十歲時,專門回了趟武漢,去找小時候的教練。她說:“我怕她給我的這種影響力比我想象的要大很多,我怕在以后不經意一瞬間,這種影響力又會出來,我會用這種方式對我的孩子,所以我必須要把它說出去?!?所以,她對教練說:“你對我太嚴厲了!”然后,她開始理解教練作為一個單身母親,在當時,所承擔的來自生活、來自上級、來自害怕自己的隊員打不出成績的種種壓力,三十歲的李娜代替十五歲的李娜,與教練打成了和解。而希,也在咨詢室里,慢慢地理解了父親當年的處境,并在一次與父親的深談中,聽父親親口說:“當年,對你太沒有耐心了”的時候,開始明白,“原來,我沒有那么笨,我不是什么都做不好”!
如果,在你的內心,也一直留存這樣一個自我指責的聲音,請一定試著去與它們和解。因為,只有和解才能帶來改變。而你,最最要不得的,是對自己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