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英
百里長灘,逶迤在湘鄂贛邊緣。灘頭源白潘河,僅幾戶夏姓人家散居在灣邊。
清光緒年間,夏家一位名叫乾德的茶掌柜帶族人改河開道后,河灘成了驛道,隨著歇腳的商賈增多,長灘村從唯一的一座茶館衍生出了旅店,飯鋪、醫(yī)館、糕點鋪、錢莊、綢緞鋪、當鋪……最后成為有名的茶馬古街。鼎盛時,一條街僅蒙館就有三家,有私塾兩座。乾德也被長灘人尊稱為德公。
德公祖上做茶湯生意,主營麻茶,兼帶賣些龍井、毛尖、黑茶等長灘地方茶葉。傳到德公手中,他嘗試著把祖上的黑麻茶改良,先把新采的芝麻經(jīng)中藥浸泡后用細火薰蒸,再曬干烘熟,加上長灘黑茶精心研制,據(jù)《長灘志》載,德公作坊生產(chǎn)的麻茶,最遠銷到了俄羅斯。
旺街招匪,長灘更不例外,因為轄屬三府交界處,魚龍混雜。盤踞這一帶的賊首名叫浪里云飛,落草前中過秀才,會幾手拳腳,他除了劫過往商賈,更專偷盜。據(jù)住在小銀匠隔壁的賣煎餅的老孫頭說,浪里云飛行竊的工具剛好十八件,那些鉤、刀、鉗、叉等全是銀的。是他打賭贏來的。老孫頭說完,故意又把嘴角向花喜的銀鋪挑了挑。
事情的源頭還是竊?;ㄏ矓€了筆銀子放在床墊的暗格里,一日不翼而飛。在花喜哭天嚎地時,走來一個白白凈凈的書生,扔過錢袋說:“你暫且收好,待我明日來取。”
花喜抬頭看,是自己前日拒接的一位主顧。
花喜把錢袋鎖在銀鋪的暗柜里,內(nèi)外加了九道鎖??傻搅说诙眨y鋪又傳來花喜的哭聲。晚上,那白凈書生送回錢袋時同樣只丟下一句話:“你暫且收好,待我明日來取。”
這次花喜哪也不藏,他把銀袋懸在銀鋪的橫梁上,叫上族家兄弟,十幾只眼睛齊刷刷盯著銀袋。到了天亮,書生準時出現(xiàn),眾人打開銀袋,只有一堆碎石頭。一眾大驚,只有花喜和書生同時發(fā)笑。
書生笑說:“你輸了。”
小銀匠花喜也大笑說:“是你輸了。”可一掏自己的前衣襟,隨即臉色大變,額上滾的全是汗珠。
而老孫頭當街說破這事不久,家里全套賣煎餅的行頭不見了。失竊當晚門窗完好,隔日,有人在河灘頭看到一堆被捶得破爛的籠蒸煎鍋。
老孫頭來找德公,哭訴這前后兩樁糗事。德公聽后一言不發(fā),反剪著手皺著眉在房里來回踱步,過了很久,他吩咐賬房先生,在端午節(jié)之前,給賊首浪里云飛獨居的母親送些時興的小菜。
老孫頭氣得不行,逢人罵浪里云飛惡,罵德公失察,不報官剿賊,反而刻意討好惡賊之母,一氣之下找浪里云飛的母親,把老夫人痛罵一通。
長灘又發(fā)生了幾起失竊案,剛剛移居長灘的富商郭唐旺家丟失的數(shù)額更是巨大,可他家中門窗完好,鎖柜無損。郭唐旺聯(lián)合幾家苦主報了官,捕快來長灘搜查也找不到什么線索,去浪里云飛家中蹲守,連著三個月不見其蹤跡,幾位苦主一怒之下,把浪里云飛的母親打了一頓后,老夫人哭著去了翠華寺。
長灘從此更是雞犬不寧,連連失竊。
德公知信后仍剪手不語,隨后吩咐賬房先生去了城里,請來城里最好的大夫去了趟翠華寺,并在中秋那日,讓夫人捎送幾盒月餅,陪了老夫人整整一天。
浪里云飛母親的壽誕,德公又備了壽禮送去翠華寺。
春節(jié)前,德公讓兒子把家里年糕各樣精選一份送去翠華寺。
半年后,浪里云飛突地音訊杏無。百里長灘再也不曾有過失竊案。
很多年后,小銀匠花喜閑來無事想去長灘的河洲開一垅南瓜地,他挖開風雨橋側(cè)的荒草,角鋤挑出一個包裹,里面放著長鉤、短刃、環(huán)繩……一數(shù)剛好十八件,每件都有他烙下的私印。
而百里開外德公涉外商貿(mào)的麻茶鋪里,有一位白白凈凈留著山羊胡子的賬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