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晉藩先生創(chuàng)辦并指導
中國古代的廉政法制建設是中華法制文明的重要內容。自夏朝以來,廉政問題一直是統(tǒng)治者關注的焦點,被視為治國理政的保證。以古為鑒,可知興替。在當前反腐倡廉、建設和諧社會的偉大歷史時代,總結和研究中國古代的廉政法制建設具有一定的現(xiàn)實借鑒意義。
實現(xiàn)廉政最重要的在于制度保障,如懲貪的立法、慎選賢才的銓選以及考課、監(jiān)察等各項制度相互為用,共同以廉政為目標,在歷史上曾取得了積極的效果。也正因如此,中國古代各朝都把完善各項制度作為廉政建設最重要的保障。
特別是歷代懲貪之法輾轉承襲,規(guī)范不斷完備,量刑注意情節(jié),其因革損益都反映了特定的歷史條件,著眼點都在于整飭吏治保證廉政。懲貪之法在不同時期不同程度上起到了應有的作用,成為廉政法制建設的基石。
再如中國古代的俸祿制度,始于戰(zhàn)國時期,是封建官僚制度的一項重要內容,是國家用以酬勞官吏治國理政勞績的一種報酬。所謂“主賣官爵,臣賣智力”。以清朝為例,清朝官制沿襲明朝九品十八級之制,內外官員無論滿漢均按官品發(fā)給俸祿。自一品到九品至未入流,共分10個等級,一品最高180兩,二品155兩,三品130兩,四品105兩,五品80兩,六品60兩,七品45兩,八品40兩,正九品33兩,從九品及未入流只有31兩。京官有俸銀、祿米和恩俸,外官有俸銀,“養(yǎng)廉銀”,而無祿米。俸祿的厚薄與官吏的廉貪雖無必然的因果關系,但在不同時期不同的條件下對廉政法制建設也會產生一定的影響。譬如俸薄的明朝,一些小官不得不借貪掠以救貧的情形,便是俸祿過薄所造成的。清朝正是從明朝教訓中采取了養(yǎng)廉銀和京官雙俸的補救措施。與明朝的薄俸相反,漢唐宋三朝的俸祿較為優(yōu)厚,相對而言貪官較明清為少。這里也體現(xiàn)了“倉廩實,則知禮節(jié);衣食足,則知榮辱”的道理。由此可見厚俸對養(yǎng)廉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成為廉政的輔助手段。
除制度保障外,國家的輿論導向和官員的個人道德、品格的修養(yǎng)也起到重要的作用。在中國古代,廉政問題被看做事關國家興亡和為政的根本。如同清朝的順治皇帝在即位詔書中所說:“國之安危,全系官僚之貪廉。官若忠廉,則賢才向用,功績獲彰,庶務皆得其理,天下何患不治。官若奸貪,則賄賂肆行,庸惡幸進,功過冒賞,巨憝得以漏網,良善必至蒙冤,吏胥舞文,小民被害,政之紊亂,實由于此”。
張晉藩中國政法大學法律史學研究院名譽院長、終身教授
漢以后,在儒家思想主宰下對官員提倡正心修身,上不負君、下不負民的道德修養(yǎng),以養(yǎng)成“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的高尚情操。也確實出現(xiàn)了千古傳誦的清官廉吏。例如,東漢時以不畏強權著稱的強項令董宣,死時“唯見布被覆尸……有大麥數(shù)斛,敝車一乘”。光武帝十分感傷,贊曰“廉潔”。三國時,以“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為人稱道的諸葛亮,在遺表中說:“臣死之日,不使內有余帛,外有贏財,以負陛下。”宋時,以清官著稱的包拯知端州離任時,當?shù)匾猿幭嗨?,但其嚴詞謝絕,并明立家規(guī):“后世子孫仕宦,有犯贓者,不得放歸本家,死不得葬大塋中。不從吾志,非吾子若孫也。”明代著名清官海瑞,卒時“葛幃敞籯,有寒士所不堪者,因泣下,醵金為斂”。清康熙時,于成龍官至河道總督,“死后,遺物唯故衣破靴,甕米數(shù)斛,鹽豉數(shù)盎”。康熙曾欽賜于成龍“清官第一”“實天下廉吏第一”的稱號。乾隆時,徐士林官至巡撫,死時“囊篋蕭然,一無所有”。乾隆帝贊他為“良臣”,表示“切切含悲,不能自已”。
由于中國古代社會基本的政治制度是君主專制,民眾只是國家權力監(jiān)控的對象,而無監(jiān)控國家權力的權利,而國家權力結構是以君主為頂點的自上而下的金字塔結構,各級官吏的權力都依附于君權而存在。因此,有效的權力制約是不可能出現(xiàn)的。雖然各級官吏的權力依附于君權而存在,不具有獨立性,但君主一人又無法完全控制各級官吏。因此,理論上的君主專制在實踐中必然存在官吏對君權的僭越與侵奪,“天高皇帝遠”和“上有政令、下有對策”就是君主專制制度的必然結果。對此,清朝的郭嵩燾有較為清醒的認識,“漢唐以來,雖號君主,然權力實不足,不能不有所分寄。故西漢與宰相外戚共天下,東漢與太監(jiān)名士共天下,北宋、南宋與外國共天下,元與奸臣番僧共天下,明與宰相太監(jiān)共天下,本朝則與胥吏共天下”。缺乏有效監(jiān)控的權力必定會被濫用,腐敗也必將隨之產生。
雖然中國古代社會的監(jiān)察立法相當發(fā)達,監(jiān)察組織也比較完善,但由于監(jiān)察權直接附屬于皇權,因此,監(jiān)察機關及其成員只是專制君主安插在官僚體系中的“耳目之司”。監(jiān)察機關權力的大小往往視專制君主的信任程度和主觀好惡而定,不具有獨立性,這就從根本上制約了其作用的發(fā)揮。同時由于在君主專制政治中,一個官吏的升調或陟黜主要操縱于上級官僚機構,而與其實際政績或社會評價之間不存在必然的聯(lián)系,并且在這種情況之下,權力之間的監(jiān)督極易轉化為一種權力之間的的合謀,即通常所說的上下聯(lián)手,官官相護。因此,中國古代懲治官吏腐敗立法的完善并不能持續(xù)有效地遏制官吏貪贓枉法現(xiàn)象的產生和發(fā)展,吏治的清明也只能是一種短暫、一時的現(xiàn)象,而吏治的腐敗則是長期、必然的現(xiàn)象??傊?,君主專制制度既是腐敗的制度根源,也是廉政建設最大的制度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