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南
鐘復光
1926 年10 月北伐軍攻克武漢后,黃埔軍校武漢分校隨之建立,開始招生,且招收女兵。這一期,入學女兵就達213人,其中有趙一曼、謝冰瑩、胡蘭畦、陳云裳(后改名陳英,其夫為吳文祺,均已在1925 年加入中國共產黨)。這些杰出的女兵,已留存在眾多史料中,而她們的政治教官、同為杰出女性的鐘復光,卻未見有多少文章介紹她的為人。
鐘復光是在1924 年由鄧中夏、向警予介紹參加中國共產黨的,在此前后,她已在學生運動、婦女運動中嶄露頭角,成為學運、婦運中的積極分子。也在其時,她結識了中共早期領導人施存統(tǒng)(后改名施復亮),結為夫婦。他們的兒子是英年早逝的施光南,也是為大家所熟知的一代作曲家。
鐘復光與施復亮在1927 年大革命失敗后脫黨,但始終堅持活動在愛國民主運動中。1949 年10 月,中央人民政府成立后,先后組建各部、委,施復亮被任命為中央勞動部副部長,鐘復光在1951年調入勞動部,在勞動部勞動保險局任處長,實際負責勞保局指導科的工作,據說,之前是在上海一所女子中學任校長。
《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保險條例》頒布后,勞保局接受任務,要起草勞保條例實施細則,1951 年秋,我調入勞保局指導科,起草“實施細則”中的“工齡計算”、“供養(yǎng)直系親屬”等三章,辦公桌與鐘復光的辦公桌面對面,就此與她有了一年多面對面的接觸。但是,上班時是絕對不談私事的,更不可能談及過去的歷史,鐘復光對過去的經歷也是諱莫如深的。給我的印象,只是一位慈祥的老太太,但實際上,她當時也只有四十七、八歲。
1952 年春節(jié),年初一,是應鐘復光的邀請在施復亮、鐘復光家中吃的晚飯,同被邀請的還有勞保局的小青年,連同主人,滿滿坐了一桌。這菜肴,當然比部里的大灶伙食要好很多。年初二晚飯是在勞保局副局長余長河家中吃的,年初三晚上,是在劉堃闿家中吃的。他們都是民主黨派或無黨派人士,拿的是薪金制,有這經濟能力,如拿的供給制,是無力請客吃飯的,以我來說,每月供給制是13.2元,扣除在機關食堂大灶用餐的9 元伙食費,到手的只有4.2 元,買毛巾、手紙等等生活必需品,再無余錢可以一飽口腹的,能夠花一二角錢吃一碗炸醬面換換口味,已經是難得的享受了。
1952 年國慶節(jié)后,我調離中央勞動部,自此就再也未見鐘復光,也未聽說過她的消息。更不知那非正常的十年是怎么度過的。直到最近,才聽說她于晚年恢復中共黨籍,不知是否確實。
1950 年8 月25 日,我自中央團校分配到中央勞動部。在人事處報到后,被安排到辦公廳秘書處工作。秘書處處長是衛(wèi)佐民,他就成了我工作后的第一位領導。
不幾天,衛(wèi)佐民讓我掌管勞動部的銅質大印以及各種便章,還有部長、副部長、辦公廳主任、副主任的銅質名章,并用印。我的辦公桌放在秘書處大辦公室的南側房內,與檔案室負責人仇振淇一屋上班。秘書處的秘書科、文書科就在秘書處的大房間內。衛(wèi)佐民的辦公桌與秘書科科長殷××面對面擺放,另有一秘書周詳則在另一側設有辦公桌。文書科在另一側,文書科科長姓童,另有三名打字員。
在接任監(jiān)印之前的幾天,衛(wèi)佐民讓我先閱讀各地勞動部門報來的工作總結等材料。我對這些業(yè)務缺乏基本的知識,連一些普通的用語也無從理解。我記得,報告中有“流水”一詞,我就去請教秘書科科長殷××了。而這種商業(yè)用語是極常見、常用的——“流水賬”之流水之謂也。按常情,處室負責人總要對新來的下屬交代一下注意事項等等,但衛(wèi)佐民什么也沒有對我說。一切放手自理。
衛(wèi)佐民來勞動部之前,聽人介紹說是山西某地委的地委委員、宣傳部副部長,再前就一無所知了。那時,勞動部的各司、局,各處室的負責人,都有極不平凡的資歷。如機要室主任周×,就是老紅軍出身。勞動爭議處理司副司長李××,是冀中地區(qū)英勇善戰(zhàn)的支隊司令員。勞保局局長盧英是五卅時期入黨的老黨員。
我去過一次衛(wèi)佐民的宿舍,那是不足10 平方米的一間平房,住了他夫婦二人。除了一張大床,一張桌子,已別無長物。去他宿舍,那也是“笑話”。1951 年春節(jié)前,時任東北人民政府主席的高崗,向中央進貢了一車皮東北特產。勞動部每人分到了2 個蘋果、5 包大生產香煙,而處級干部則每人分有2 瓶紅葡萄酒。周詳與我商議,衛(wèi)處長不喝酒,向他討要去。我欣然領命,就一起去衛(wèi)佐民的宿舍。我開口說,聽說老衛(wèi)不喝酒?衛(wèi)佐民一聽就明白了,說,你們拿去吧。結果是周詳拿了酒就與我告辭了。那時,對各處處長都是以“老”字相稱的,從不叫什么“×處長”的。當時領導與一般干部之間的關系就是如此。
我拿了這大生產煙,在除夕夜一連抽了7 支,抽得人都暈乎乎的,這是我第一次抽煙,第二天年初一,我就把這盒剩下的13 支煙連同另4 盒送給我在北京的二哥了。
1952 年春,中央勞動部接得武漢市勞動局的報告,說是由于去年棉花因災減產,又為創(chuàng)匯而出口了一部分,以致紡織廠棉花供應不足而只能開半工,即每日每班由8 小時開動機器改為只開動4小時,工人上半班,工資也減半發(fā)放。現請示,女工產假期間原按勞動保險條例規(guī)定是工資照發(fā),現在是仍按原工資發(fā),還是按開半工期間工資按對折發(fā)放?
這一請示,轉到了勞動保險局。我當時分管處理工齡計算、供養(yǎng)直系親屬計算以及勞保待遇三方面的事務,這一請示便到了我的手中。
我考慮,女工產假待遇不應受開半工、工資對折發(fā)放影響,而對折發(fā)放這影響到女工產假期間的生活——當時規(guī)定產假為8 周,即56 天。
我當即起草了批復:開半工期間女工產假工資仍應按原工資待遇發(fā)放。
這一批復呈報勞動保險局局長盧英,她看后就把我找到她的辦公室,要我說明這樣批復的理由。我少年氣盛——當時實足還不到18 歲呢,當即回答:女工收入本來不多,如打對折,不影響她的生活?何況在產假中,支出會更多。我又加說了一句:如果產婦在昨天開全工時生產,則領全額產假工資,遲了一天,開半工了,就只能領對折工資,這合理嗎?
盧英聽了笑笑,不正面回答我的陳述,只反問了一句:即使是開半工,人家也在上半天班,只能領對折工資,產婦在家休養(yǎng),卻能領全工資,對還在上班的人來說,這合理嗎?
這是從全局來考慮問題了,我聽得心服口服。畢竟是二十年代參加革命的老同志,政策水平就是高。這也是當時干群之間的常態(tài),見下屬處理事務不當,并不是以官位壓人,而是指出你的不當之處,以說理使你信服,避免今后重犯政策性錯誤。以上述事例來說,雖說僅是答復武漢市勞動局的請示,如有不當,影響面卻是全國性的。上海、無錫等地的棉紡織廠甚多,都會按這一批復處理的。
盧英在1952 年夏調往撫順,她丈夫在撫順礦務局任龍鳳礦礦長,工作離不開他,無法調來北京,只能盧英調去那里。在撫順,任人事處處長。中央部里的局長且是部黨組成員,卻去一家礦務局任處長,這在當時也是不足為奇的。級別、職務,對他們來說都是“身外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