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穎超
李穎超,生于20世紀70年代,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編審。已出版小說、散文、劇本十二部。作品收入多個年度選本,獲首屆西部文學獎。
李子璇,男,出生于1995年,畢業(yè)于四川傳媒學院播持系,一個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的陽光少年,最喜歡的一句話是:莫欺少年窮,錦繡未來長。
每每當我遇到不順心的事情,都會想起《飄》中郝思嘉的話——明天,一切都會好的!
可以說,郝思嘉是讀者心中最自私的女子,但也是最真實、最讓人欽佩的女子。
瑪格麗特在這部小說里寫了三個形象比較鮮明的女性角色:郝思嘉、媚蘭,還有妓女貝爾,這三個角色我都非常喜歡。
媚蘭溫和善良,像一杯溫開水,家常而溫暖。
貝爾雖然是個妓女,但是她身上卻有很多閃光點,精明又不失一顆善良的心。
郝思嘉呢,她不管做什么事,都有目的,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展現(xiàn)自己的魅力,盡可能地吸引更多的目光,當然了,主要是男人們的目光。
她去醫(yī)院當護工是因為守寡不能參加娛樂活動,而在那兒她可以和官兵交談,感受他們對她的恭維。
戰(zhàn)爭結束后,為了生存,她雇傭囚犯并且任他們被鞭打。與鄰居交惡,絲毫不顧忌任何東西。她更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兒子怕她,在她面前唯唯諾諾,女兒也更愛與父親親近。她做什么事都不考慮別人,只顧著自己的感受。
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你看過以后再不能忘。
沒錯,她自私、虛榮,但她那種對生活的熱情和勇氣,那旺盛的生命力以及務實的個性,是多少女人缺乏的。
生活中總會碰到很多堅硬的墻壁,有的時候人會撞得生疼,因而會退縮和妥協(xié),這時候就需要她那種不服輸?shù)膫€性,需要像她那樣說:明天,一切都會好的。
而對于男神,女神,備胎,這三者之間的關系描述,很難再找到比《飄》更好的書籍。
不得不感嘆,每一段不如人意的感情都如此相似,是充滿希望的,也是自我迷惑的,最終后知后覺,是失望的。
在這個很難一生只愛一個人的時代,你曾愛過誰?現(xiàn)在又愛著誰?理性與經(jīng)歷是個好東西,它總能讓人看清事情的本質(zhì),《飄》的結尾,便是如此。主人公們都幡然醒悟,在回憶與現(xiàn)實中,選擇了合適自己的路,那條理想的道路就此摒棄。
把這部小說放在課堂上,中心思想一定是郝思嘉的多重性格組合,注定了她最后的悲劇結局,對于愛情的浪漫追求,對于生活的利己、享樂追求,導致了她對愛情和物質(zhì)財富追求的雙重失敗。她就是一個在特殊的歷史時期和特殊的社會環(huán)境中,因追求自我而喪失自我的可憐女性……
真實的人性哪里是這么寥寥數(shù)語就能夠說清楚的。
郝思嘉,只是招人恨嗎?錯。
她的愛情不是充滿詩意和浪漫情調(diào)的那一種,而是現(xiàn)實和功利的。為了達到目的,她甚至不惜使用人所不齒的狡詐伎倆。那么她的愛情故事為什么還那么引人入勝呢?
原因很簡單,真實。
她生活中發(fā)生的一切都是小說所設置的情景下完全可能發(fā)生的真實情況。真實的東西可能并不崇高,但更接近人們的生活,因而也更受讀者喜愛。
真!就是我喜歡郝思嘉的理由。
她像誰呢——妲己、九頭雉雞精、白骨精?又不全是那種味道。
郝思嘉美麗活潑、天真爛漫且無憂無慮,由于父親的溺愛,在眾多的姐妹之中,養(yǎng)成了高傲、叛逆、倔強和貪圖虛榮的性格。
情竇初開的她愛上了英俊、浪漫、憂郁的衛(wèi)希禮,衛(wèi)希禮卻娶了媚蘭。她便賭氣嫁給了自己并不愛的男人——媚蘭的弟弟。這個倒霉蛋丈夫在戰(zhàn)爭中不幸死去——幸好他這樣體面地死去了,不然郝思嘉一定不吝給他戴各種綠帽子。
在募捐舞會上,失去丈夫的她沒有絲毫的傷心,連做做樣子都不愿意,她認為喪服浪費著她美麗的身材和青春。
她為了繳付莊園的稅款,又嫁給了自己妹妹的未婚夫,在懷孕期間不顧非議拋頭露面經(jīng)營生意。雖然眾人議論紛紛,但郝思嘉依然我行我素。
戰(zhàn)火燒遍了亞特蘭大,她帶著情敵——衛(wèi)希禮的妻子媚蘭逃生,而媚蘭卻在此時面臨分娩。郝思嘉因為愛著衛(wèi)希禮,在逃生路上不顧安危幫媚蘭接生。
戰(zhàn)爭結束后,郝思嘉堅守在家鄉(xiāng)的土地上。從嬌貴的千金小姐變?yōu)檗r(nóng)婦下地勞作,從只會買漂亮衣服到為了一兩個錢幣錙銖必較。盡管那依舊是以男人為主流的時代,但郝思嘉憑借超凡的勇氣和毅力,經(jīng)營著自己的生意,并且在沒有男人的幫助下將莊園打理得有聲有色。
最后,她終于明白自己真正愛的人是白瑞德,但這時白瑞德已經(jīng)對她深深失望。他決定離開的時候,她依舊平靜地把下巴高高地翹起。
這個時候,縱然她的“壞”罄竹難書,可我們是多么喜歡這個有血有肉有性格的郝思嘉??!
她甚至說:“在這個世界上,女人不需要男人幫助可以做成任何事情,除了生孩子之外。”女性獨立意識通過層層鋪墊,至此讓讀者對郝思嘉心悅誠服。
郝思嘉用一點點的成長講述著——女人,不能一輩子成為男性的附屬品。
哪個年輕女孩看了《飄》不喜歡郝思嘉呢?漂亮不說,又聰明倔強,總能夠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除了她自己,沒有人可以打敗她。
她的字典中沒有“絕境”,只有“絕處逢生”。
當然,她也有軟肋,她不懂男人。
如白瑞德說的,她要衛(wèi)希禮,不過是小女孩想要洋娃娃似的,可她要來有什么用呢?她并不去想。她嫁過三個男人,其實從來不懂男人。
女人對自己不愛的人通常是很冷酷的,得不到的才是一生的痛,盡管那個人其實不怎么樣。這是人的本性。
就像少女時期的郝思嘉一樣,女人在很年輕的時候是非常不理智的。她要的是夢幻而不是現(xiàn)實,也許曾暗戀過老師,學長,或是校園里最帥的男生。反正不是那個暗戀她的一見她就結結巴巴說不出話的男同學。
讀《飄》,我們是和郝思嘉一起成長的。從嬌生慣養(yǎng)的富家小姐,到不擇手段養(yǎng)活全家的堅強女性;從貪執(zhí)到學會珍惜;不矯情又生機勃勃。這種不斷成長的力量及信念和現(xiàn)實生活會有重合,比如郝思嘉一直喜歡著衛(wèi)希禮,這種喜歡卻源于不了解。
生活里有很多這樣的時候,我們暗戀的人其實是自己心里幻想出來的那個人,而真正對我們用心的人,卻被我們一再忽視、辜負。
讀書的趣味在于自己經(jīng)歷了一些事情后,恍然發(fā)現(xiàn)原來類似的情節(jié)出現(xiàn)在那些讀過的書里,無關時代、國別。
郝思嘉的可悲是,讓自己真正愛的人在一次次被傷害后離去。不是沒有遺憾,不是沒有愛過,不是沒有受過傷害。樹敵過多的她幾乎沒有朋友,她根本不在乎。面對真愛,他依然任性地單戀著衛(wèi)希禮,直到失去白瑞德才若有所悟。她在還是一切都唾手可得的無憂無慮飛揚跋扈的少女時代不曾想過,自己將面對這樣跌宕起伏的人生。
幸運的是,這個在困難面前從不放棄的女人總是給自己希望。她在整個故事中,都是個充滿生氣、充滿斗志的人。
這是一個完整的女人,是一個有缺點的完整女人。她也是作者的人物縮影,不僅包含了作者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也有很多女人的身影在里面!即使物質(zhì)即使世俗,卻真實,始終充滿著活力。
《飄》值得一看,不,應該是值得很多遍地看。
看她,就像看自己。
“我從來不是那樣的人,不能耐心地拾起一地碎片,把它們湊合在一起,然后對自己說,這個修補好了的東西跟新的完全一樣。一樣東西破碎了就是破碎了。我寧愿記住它最好時的模樣,而不想把它修補好。然后終生看著那些碎了的地方?!焙滤技握f得真好。這句話深深影響過我。
經(jīng)歷了戰(zhàn)爭、愛恨情仇和歷史的重大變遷,舊日熟悉的一切都一去不返……
郝思嘉貌似成熟了,她嫁給了白瑞德,以為心里還住著衛(wèi)希禮。當她真切感受到了白瑞德對于她生命的重要時,白瑞德卻選擇了放手。
這本書是女人成長的歷史和心路歷程。當少女時的夢幻終于破滅,于是就草率地嫁人了,但是假如有朝一日再次偶遇那個除了夢幻和虛幻,痛苦和思念,沒有給過她真愛的男人,她依然會潸然淚下。
所以,一個男人做得最殘忍的事情就是明明不愛一個女人,卻偏要為著虛榮占領那女人心中最珍貴的地方。這樣的男人很多也很殘酷,但是女人就是喜歡他們。
衛(wèi)希禮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貴族少爺,他既放不下媚蘭又依賴著郝思嘉,可能這樣的男人激起了郝思嘉的母愛吧,對于許多女人來說,這是一種自豪感的滿足。
郝思嘉愛的是衛(wèi)希禮,可是,衛(wèi)希禮卻不要她。就像白瑞德說的,衛(wèi)希禮是個君子,只是生在了一個和他格格不入的時代。他還在用舊世界的游戲規(guī)則生活,哪怕撞一鼻子灰,也不在乎。郝思嘉不了解衛(wèi)希禮,所以她愛他,想盡一切辦法得到他,而當她認清他時,那份愛,已經(jīng)消失的無影無蹤。
郝思嘉是個矛盾體,可又有誰不是矛盾體呢?她在生命的道路上一路走來,當她面對困難時,她選擇迎接,當她面對責任時,她選擇擔負,可當她面對愛的抉擇時,卻是混沌不清的。因為郝思嘉從來都沒有過精神上的缺失,即使生活陷入絕境,她也會因為衛(wèi)希禮,作為自己活下去的動力。
衛(wèi)希禮溫柔漂亮,還懂得那么多詩歌了,藝術了,多了不起啊,會不會劈柴有什么關系呢?可是一場戰(zhàn)爭立馬讓郝思嘉明白,會劈柴比會彈琴有用多了。
情竇初開的少女多半會被衛(wèi)希禮迷住的!至于白瑞德,沒有一定的閱歷是讀不懂他的。
一出場便是那海盜般的臉孔,聽到的都是他駭人聽聞的傳說,看到的是他不羈的言行……
面對這樣一個男人,哪個女人心中不是一串警報呼嘯而過。作為一個女人,誰都會希望被愛,不會離開的愛,矢志不渝的愛。但是對于白瑞德這樣的人,任何一個清醒的女人都不會把人生賭在他身上。
一下就喜歡上他,誰敢?
只有媚蘭,會比別人最早看到他閃光的個性??蛇@樣的男人,對大多數(shù)女人來說絕對不是一個一見鐘情的王子。
當然我不是說沒有一個女人敢愛他,比如貝爾,真正地理解他,崇拜他,愛他??墒撬粣鬯?/p>
愛一個人很累。尤其是對方不愛你,無論你做什么也感動不了她的時候。那種感覺是很痛苦的,連白瑞德這樣一個男人都耗盡了熱情,更何況別人呢。
白瑞德說過,再永恒的愛也會有磨光的時候,而他的愛,是被郝思嘉愚蠢的固執(zhí)磨光的。他的心,死了。當女兒離開他時,他的心就再也回不來了。所有的一切都破碎了,那個天使被當作是郝思嘉的替身,沒有遭受戰(zhàn)爭的傷害,純真的孩子夭折了,維系兩個人愛情的紐帶斷了。他說過,他從來沒有那個耐心把剪碎的褲子縫好,再告訴自己這就和新的一樣,自欺欺人罷了。碎了就是碎了,再也回不去了,即使修好,再也不是原來那條了。
他走了,我想他是不是去找貝爾了,他再不可能像愛郝思嘉一樣去愛別人了,他累了、倦了,只想去找一個愛他的女人,簡單地、長久地過平常的日子。
別人讀《飄》,特惋惜郝思嘉錯過了白瑞德,我卻覺得,白瑞德錯過了另外一個完美的女性——媚蘭,衛(wèi)希禮的妻子,那個郝思嘉一直都想取代的女人。
年少時喜歡郝思嘉,如今,真正佩服和欣賞的卻是媚蘭了。
在莊園聚會上,與愛出風頭的郝思嘉不同,媚蘭安靜地坐在一旁,她瘦小的身體一點也不顯眼。
募捐舞會上,她毅然摘掉手上的結婚戒指。
亞特蘭大淪陷,生產(chǎn)之后的她躺在顛簸的馬車上沒有對郝思嘉抱怨過半句,而因為在逃難中與郝思嘉建立起來的感情,使得媚蘭從始至終默默站在郝思嘉的身后,時時刻刻維護著她。
當亞特蘭大所有的人都拒絕與郝思嘉交往,是媚蘭堅持力挺著她。甚至在衛(wèi)希禮與郝思嘉的隱情被人發(fā)覺,傳遍亞特蘭大時,仍毅然決然地站在郝思嘉的一邊。
而她對這件事,一直是知曉的。
即使到了現(xiàn)在,時光更迭,媚蘭身上仍有值得我們欣賞之處。
不知為什么,讀《飄》時,我眼前會有一點恍惚,不知不覺地會把媚蘭和《紅樓夢》中的寶釵連在一起。
瑪格麗特太寵愛她了,把她描繪得過于完美,幾乎找不到缺點。如果有缺點,應該是不夠漂亮吧,與郝思嘉正好是個對比。
媚蘭的善良,襯托了郝思嘉的跋扈與輕浮。男人都愛壞女人,但都會娶好女人。
我一直在想:媚蘭真的沒有私心嗎?她真那么大度嗎?我更愿意相信,那是她聰明的緣故。她什么都看得清楚。但是她明白,衛(wèi)希禮與郝思嘉走不到一起。她放任他們,是最明智的舉動。
這個女子是最適合白瑞德的。
別人說白瑞德多少不好,她都善為開解,她是淑女,個人素質(zhì)近乎完美。
她蘭心蕙質(zhì)、博學宏覽,當南方聯(lián)邦軍隊全線崩潰的時候,白瑞德偏偏要去參軍。郝思嘉覺得他有病,可媚蘭卻懂得他這樣做的理由,是終于想去盡一點責任;她知書達理、處事得當,當白瑞德裝作浪蕩的酒鬼,送被“誘惑”的丈夫衛(wèi)希禮回家,媚蘭馬上知道自己該含嗔帶怒,無情斥罵這兩個荒唐男人,哄得旁邊的北軍士兵道歉離去;她平和嫻雅、豁達大度,她的雅量高致和根底里的善良,顯示出巨大的力量,使得一直視她為敵的郝思嘉最終誠心誠意地服氣;白瑞德對媚蘭也總是一片虔敬傾慕,從不敢唐突。
好的樣貌、好的才情、好的品性、好的家世、好的教養(yǎng)、好的待人、好的處事……媚蘭實在是太好太好了,這樣完美的女人,理應享受屬于她的情深義重,她卻沒有。
完全地、徹底地沒有天理。
可又一想,白瑞德又哪里能夠求得媚蘭相伴呢?
媚蘭讓人有舉案齊眉之想,卻激不起情深意切的愛念。她完美無缺,優(yōu)秀得讓人仰視,她面孔莊嚴,周身沒有一絲破綻,這樣的女子,是用來尊敬的,用來崇拜的,但不是用來愛的。她能引起的敬意遠遠多于愛意。
白瑞德對媚蘭的經(jīng)典評價是:“高尚的女人靠的不是美貌,偉大的女人靠的也不是衣著。”在白瑞德心中,媚蘭是自己見過的近乎完美的女人。
一般來說,人們看到很好的東西,常常會感到很不放心很不真實,得發(fā)現(xiàn)了缺陷,才覺得踏實、安全,真正屬于自己。
郝思嘉收到禮物便會開心,而媚蘭,誰能夠哄她開心?她那么母性,看你就是在悲憫你。你就算不錯過她,也奈何她不得。
大好的一個結果,是讓人生出距離感。
男人愛什么樣的女人?這個問題答案繁復。比較經(jīng)典的有:第一,男人愛所有的女人;第二,男人愛得不到的女人。
比這個邏輯更通行更被人認可的,其實是另外一種問法和答案:男人不愛什么樣的女人?一千種答案,絕對正確的一個是——男人不愛完美的女人。
郝思嘉的優(yōu)點和缺點一樣多,雖然看到郝思嘉在馬棚里對衛(wèi)希禮說“南方死了,南方早都死了”的時候,你也會欣賞這個女子的清醒,她居然看得出天意如刀;但是,在亞特蘭大的那個熊熊之夜,看到郝思嘉那么不理解白瑞德的從軍心思,只覺得他是借故要拋棄她們母子。我只能從心底深深地嘆口氣,這個女人是不懂白瑞德的。
每每讀《飄》,最看不過去的是媚蘭的臨終時分。郝思嘉終于痛悔,自己辜負了忠心耿耿的好友,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就是把衛(wèi)希禮用個銀托盤托來給她,她也不要了。
大丈夫總說“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此刻,總算看到兩個女人彼此心領神會,反當男人是衣服了。
媚蘭讓郝思嘉照顧衛(wèi)希禮:“可是不能讓他知道?!焙滤技未饝骸拔抑辉谂赃吔o他些事業(yè)的暗示。”兩個女人的契約如是簽訂了。
可媚蘭還有一句:“白船長——你要好好待他,他是十分愛你的。”
郝思嘉便沒有聽懂,她一定要等到回家以后,等到一切都不可挽回,看到白瑞德離去的背影,才會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