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明揚
1980年,當時的二月河還叫“凌解放”,35歲的他是一名民間“紅學”愛好者,這似乎也是當時中國許多文學青年的共同追求。就在這一年,在紅學研究上屢遭挫折的凌解放,給紅學泰斗馮其庸先生寫了一封類似“人生的路啊,怎么越走越窄……”的信,附上了自己的紅學論文《史湘云是“祿蠹”嗎?》,在信中發(fā)狠道:“‘紅學’是人民的,不是‘紅學家’的。如果馮老看過后認為我不是這方面的料,就請回信,我再也不在這浪費時間了。”
馮老收信后,很賞識凌解放。從此,中國少了一名失意文學青年,多了一名“紅學家”。
1982年10月,中國紅學會會員凌解放赴滬參加全國第三次《紅樓夢》學術(shù)討論會,是當時參會的最年輕代表。有學者在會上嘆息,康熙這么有文治武功的帝王,卻沒有一部文學作品來寫他。據(jù)說凌解放像當年在部隊點名喊立正一樣,“騰”地站了起來:“我來寫!”
從此,中國少了一名紅學家,多了一名歷史小說家。
1985年,40歲的凌解放已經(jīng)寫了17萬字的《康熙大帝》,馮其庸看過后說,你什么都不要搞了,專心致志完成它,這是你未來的路。
第二年,《康熙大帝》第一卷“奪宮”出版,面世后引起文壇轟動。黃色封面上,署名“二月河”。
這是“二月河”這個筆名登上文壇的伊始。很多年后,二月河自述筆名由來時解釋稱,“二月的黃河,冰封解凍,萬馬奔騰”。
從1986年到2018年,“歷史小說家”就成了二月河身上的第一定語。在中國當代歷史小說界,二月河和《曾國藩》的作者唐浩明就是那兩座最顯眼的山峰。
2018年,雍正早已成為了中國輿論場的頂級網(wǎng)紅,以至于出現(xiàn)了“雍正(四爺)很忙”的說法。僅電視劇,就出現(xiàn)了《步步驚心》和《甄嬛傳》等大熱之作。但如果歸根溯源的話,二月河才是最早那個捧紅雍正的“肇事者”。當二月河逝世的消息傳開時,人們第一個想到的也是他那部《雍正皇帝》。
二月河一生最有名的作品就是他的“清帝三部曲”:《康熙大帝》、《雍正皇帝》和《乾隆皇帝》?!犊滴醮蟮邸冯m然是二月河的處女座兼成名作,但真正成就二月河文壇地位的還是出版于上世紀90年代初的《雍正皇帝》一書,差點就獲得了茅盾文學獎。
相對而言,《乾隆皇帝》雖然是二月河大病之中創(chuàng)作的“拼命創(chuàng)落霞”之作,可以有一些情懷分,但風評仍然最低。以我的閱讀體驗來看,《雍正皇帝》我大約完整看了三遍,《康熙大帝》不完整地看了兩遍,而《乾隆皇帝》一遍都沒有看完。
但坦白說,我第一次看《雍正皇帝》一書,是在看了那部胡玫執(zhí)導的著名歷史劇《雍正王朝》之后。我想,這可能也是很多人的共同體驗。甚至可以說,是《雍正王朝》成就了那個大眾心目中的“著名作家”二月河。
1999年1月,《雍正王朝》在央視綜合頻道首播,造成的轟動效應超過二月河任何一本書。該劇包攬了當年所有電視劇獎項的大獎,由于契合了改革年代的某種心理投射,成為了黨政機關(guān)推薦收看的電視劇。
扯開一句說,《雍正王朝》也是劉和平首次擔任影視劇編劇,正是以此為起點,劉和平后來創(chuàng)作了《大明王朝1566》和《北平無戰(zhàn)事》,成為了中國頂級的歷史劇編劇。
平心而論,二月河的原作《雍正皇帝》的確是一部對雍正的過譽之作,把雍正寫得和小白兔一樣純潔無瑕大公無私。但書中還是涉及了雍正不少的權(quán)術(shù)權(quán)謀,有點腹黑男的意思,特別是結(jié)尾,雖然是戲說,但將雍正之死寫成因為與“失散多年的女兒亂倫”而自殺,甚至可以說是“黑化”了。
但在電視劇《雍正王朝》里,雍正被進一步拔高為“高大全”,忍辱負重,美化成為了推行利國利民的新政不惜得罪“讀書人利益集團”的改革先鋒,仿佛當皇帝是全天下最無私最偉大的愛的奉獻。可以說,全劇你基本看不到對雍正的任何批評之處,看完電視劇,你也很難不成為雍正的粉絲。從這個角度而言,也是《雍正王朝》“成就”了作為某種意義上爭議人物的二月河。
二月河的歷史觀自然有這樣那樣的問題,說是盛世粉甚至國家主義者也不為過,但有一點我還是想要為他點贊,他畢竟沒有把《乾隆皇帝》的書名改成《乾隆大帝》。置于2018年的今天,當我們回看當年這場爭議之時,有一點或許是不該有太多爭議的。如果不考慮擱置價值觀的因素,僅就大眾文化的角度而言,《雍正王朝》無疑是中國歷史劇的一部現(xiàn)象級之作,《雍正皇帝》是中國當代歷史小說的典范之作。
二月河或許不愿意承認一部電視劇是他的人生巔峰,但他還是曾給《雍正王朝》打了80分。對于大眾而言,《雍正王朝》和《雍正皇帝》也已經(jīng)融為一體,很多人紀念他的方式,或許就是在晚上重溫一集電視劇。
而我,剛才翻開了他寫的最差的那本書《乾隆皇帝》,在其中翻看曹雪芹的部分,看曹雪芹和敦誠敦敏的友誼。在這一刻,我仿佛可以感受到了,1980年那個紅學青年凌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