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德超

（浙江大學人文學院，浙江 杭州 310058）

《日書》是古代一種以時、日推斷吉兇禍福并用以趨吉避害的占驗書，掌握此術(shù)的人稱為“日者”。1975年冬出土于湖北省云夢縣睡虎地11號秦墓的睡虎地秦簡《日書·詰咎》篇中包含有大量的驅(qū)鬼術(shù)材料，其中便包含名目繁富的鬼名和各式各樣的驅(qū)鬼方法，簡直就是一幅活生生的“人鬼大戰(zhàn)圖”。劉釗先生指出：“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篇中的《詰咎》篇是關(guān)于鬼怪和驅(qū)除這些鬼怪的方術(shù)的內(nèi)容的集匯。”[1]（P56）劉信芳先生亦指出：“秦漢之際，鬼怪之說猖熾，其時上至宮廷貴族，下及村夫野婦，十分重視驅(qū)除鬼魅以求無病災之虞，秦簡《日書》中有‘詰咎’篇專講驅(qū)鬼術(shù)，是迄今所能見到的最早驅(qū)鬼術(shù)之集大成者。”[2]（P74）吳小強先生亦說到：“‘詰’篇專門敘述鬼、怪、神、妖危害人的各種表現(xiàn)和人如何防治、驅(qū)除鬼神的不同方法，內(nèi)容之豐富，行文之生動，為戰(zhàn)國秦漢時期同類簡牘所罕見，亦為《日書》最富生氣的篇章。 ”[3]（P146）《日書·詰咎》篇是社會中下層人們便于自己驅(qū)鬼的簡易手冊，主要流行于社會中下層人群，而社會中下層人群對鬼、神、精、怪、妖等的概念很模糊，故把凡是作祟加害于自身的超自然的力量都籠統(tǒng)地稱為“鬼”?！皬墓糯浼从车那闆r來看，古人對鬼、神、妖、怪、精等詞從來就沒有進行過嚴格的區(qū)別。實際上，它們對于老百姓來說并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區(qū)別。老百姓往往只注意到它們的共性，即都能作祟害人，襲擾人類。 ”[4]（P445）劉釗先生亦指出：“在早期概念中鬼與神并無區(qū)別，神就是鬼，鬼就是神，這一點從秦簡中亦可得到證明?！盵1]（P59）驅(qū)鬼術(shù)即驅(qū)鬼巫術(shù)，是一種以驅(qū)鬼為形式，以除咎、治病等為主要內(nèi)容的白巫術(shù)活動，本文即以廣義上的“鬼”來討論之。英國人類學家雷蒙德·弗思在《人文類型》中說：“在施行巫術(shù)的過程中通常有三個要素：所用的東西，所做的舉動，所說的話。 ”[5]（P120）誠然，驅(qū)鬼術(shù)施行過程中所用的東西（即驅(qū)鬼靈物）是其中重要的一環(huán)?？v觀睡虎地秦簡《日書·詰咎》篇中的驅(qū)鬼靈物，“桃”是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故對其中所涉“桃”之形式：桃弓、桃梗、桃柄、桃杖、桃棓進行了系統(tǒng)的整理和研究，探討了以桃驅(qū)鬼背后所隱含的文化意蘊，借此管窺先秦時期民眾的宗教信仰和精神生活等，以期對先秦民俗史和思想史的研究有所幫助。（為方便閱讀，文中所引睡虎地秦墓竹簡釋文皆采用寬式，通假字、古今字、異體字等皆改為通行體。同時，在引用簡文時，文中《睡虎地秦墓竹簡·日書甲種·詰咎》皆簡稱為《睡虎地·日甲·詰》）

1.“桃”類靈物的表現(xiàn)形式

1.1 桃弓

《睡虎地·日甲·詰》27背 1-28背 1：

“人無故攻之不已，是是刺鬼。以桃為弓，牡棘為矢，羽之雞羽，見而射之，則已矣。 ”[6]（P212）

劉信芳先生認為“桃弓”即是《左傳·昭公四年》“桃弧棘矢，以除其災”中的“桃弧”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詳參劉信芳：《〈日書〉驅(qū)鬼術(shù)發(fā)微》，《文博》，1996年第4期，第77頁）。關(guān)于“桃弧棘矢”，杜預注：“桃弓棘箭，所以禳除兇邪，將御至尊故。 ”《說文解字》：“弧，木弓也?！惫省疤一　睉獮椤疤夜?。同樣，在馬王堆漢墓帛書中也存在著“桃弓”的用例：《馬王堆漢墓帛書·五十二病方》238-239：

“頹，以奎蠡蓋其腎，即取桃枝東向者，以為弧；取□母【□□□□□□□□□□】上，晦，壹射以三矢，【□□】飲藥?！?/p>

桃弧，即桃弓[7]（P257-258）。 這是很明顯的以驅(qū)鬼術(shù)和藥物綜合治病的例子。在古人的觀念里，人生病多是鬼作祟所致，故古人用他們認為具有超自然力的物體來將致病的鬼驅(qū)走以獲得痊愈。雖然自春秋以降，巫、醫(yī)逐漸分開，但是我們?nèi)钥筛鶕?jù)出土的秦漢簡材料看出，戰(zhàn)國末和秦漢時期巫、醫(yī)并用的情況仍然很多。以“桃弓”為靈物驅(qū)除鬼祟等古人認為不詳?shù)膶嵗趥魇牢墨I中也可找到很多用例：

《古今注·輿服》：

“辟惡車，秦制也。桃弓葦矢所以祓除不詳。”[8]（P1）

《史記·楚世家》：

“昔我先王熊繹辟在荊山，蓽露藍蔞以處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王事。 ”[9]（P861）

《法苑珠林》：

“丘墓之精名曰狼鬼，善與人斗不休。為桃棘矢，羽以鴟羽，以射之，狼鬼化為飄風；脫履捉之，不能化也。 ”[10]（P1389）

胡新生先生認為：“三千多年來，桃木辟邪術(shù)一直是中國巫術(shù)體系中最龐大的分支之一。且從使用方式的角度分析，手持桃弓射擊鬼怪等桃木辟邪術(shù)是其最主要的表現(xiàn)形式之一，且這類巫術(shù)要求通過象征性的姿勢和動作來發(fā)揮桃木的驅(qū)邪威力?！盵11]（P98）以桃弓驅(qū)鬼除邪不僅在古代社會甚是常見，就是在當代社會中的一些農(nóng)村地區(qū)，尤其是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還依然存在，如云南洱源縣鳳羽區(qū)的白族，每當舉行婚禮時，人們要在新房門上掛上桃樹和柳樹枝條做成的弓箭，說是如此就可以驅(qū)鬼。土家族婚禮上有“射三箭”儀式,即用桃木或竹片做成小弓，用芭茅桿做箭，據(jù)說這也是一種驅(qū)鬼的法術(shù)。另外，土家族還有一“打廩”儀式：當老人終世，尸體棺木停放于堂中。堂門口掛上白練，堂上神龕貼上白紙遮住?？硜硖夷?，做七張弓箭，安放于棺木上……安葬上山，一人扛“大令”走在棺木前開路，“流落”扛環(huán)刀押后，桃木弓箭安放棺頭，手執(zhí)弓彈的“將兵”，沿路跳彈護送。（詳參楊昌鑫的《一首古老的土家族軍葬戰(zhàn)歌——〈彈歌〉試釋》）

1.2 桃梗

《睡虎地·日甲·詰》27背 3：

“大魅恒入人室，不可止。以桃梗擊之，則止矣。 ”[6]（P215）

這里的“桃梗”指桃枝。

《睡虎地·日甲·詰》54背 2-55背 2：

“人無故而憂也。為桃梗而捪之，以癸日日入投之道，遽曰：‘某，免于憂矣?！盵6]（P214）

這里的“桃?！敝赣锰夷究痰哪九既恕！疤夜！庇腥f，一說是指桃枝?！稇?zhàn)國策·趙策一》蘇秦言土埂與木梗語曰：“今汝非木之根，則木之枝耳?！痹鷧菐煹涝凇稇?zhàn)國策》補注中解釋說“梗，枝梗也”，故桃梗即桃枝。一說為桃符。《學林》：“今人正月旦以桃木為版，書神荼、郁壘于版，而置于門，謂之桃符，即桃梗也?！币徽f是用桃木刻成的木偶人?！秾W林·梗俑》：“桃梗，即木偶人也，謂之梗者，削桃為人形，以其粗有人形，大略而已，故謂之梗?！币蕴夜＃ㄌ夷究坛傻哪九既耍┳鳛橐环N模擬巫術(shù)的中介來替代病者、轉(zhuǎn)嫁災禍的例子在出土文獻材料中很是常見。劉信芳先生說：“有了土偶、木偶，驅(qū)鬼就方便了，一旦出現(xiàn)鬼怪，煞有介事地驅(qū)趕一番，然后把土偶、木偶處理掉，人們于是心安理得。 ”[2]（P75）“桃?！钡闹饕饔檬浅薪尤藗冝D(zhuǎn)移的其身體的疾病或精神的痛苦，正是有了這種轉(zhuǎn)移，人們才會心安理得地認為驅(qū)鬼術(shù)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才會恢復正常的生產(chǎn)和生活。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三號漢墓和西北漢代烽燧遺址中均發(fā)現(xiàn)了不少桃梗，大都是陪葬物品，用以驅(qū)鬼、辟邪。用桃梗辟邪驅(qū)鬼、祓除不詳?shù)挠美捕嘁娪趥魇牢墨I：

《戰(zhàn)國策·齊策三》：

“今者臣來，過于緇上，有土偶人與桃梗相與語。桃梗謂土偶人曰：‘子，西岸之土也，挺子以為人，至歲八月，降雨下，緇水至，則汝殘矣。’土偶曰：‘不然。吾西岸之土也，土則復西岸耳。今子，東國之桃梗也。 ’”[12]（P374）

《后漢書·禮儀志中》：

“先臘一日，大儺，謂之逐疫……百官官府各以木面獸能為儺人師訖，設桃梗、郁櫑、葦茭畢，執(zhí)事陛者罷。 ”[13]（P3128）

《晉書·禮志上》：

“歲旦常設葦茭、桃梗、磔雞于宮及百寺之門，以禳惡氣。 ”[14]（P448）

桃梗，又叫桃人，指桃木俑或桃木刻成的木偶。古時人們堅信鬼畏桃木，因削桃木為人形，用以驅(qū)鬼辟邪。應劭的《風俗通義·祀典》：

“上古之時，有荼與郁壘昆弟二人，性能執(zhí)鬼，度朔山上立桃樹下，簡閱百鬼，無道理，妄為人禍害，荼與郁壘縛以葦索，執(zhí)以食虎。于是縣官常以臘除夕，飾桃人，垂葦茭，畫虎于門，皆追效于前事，冀以衛(wèi)兇也?！?/p>

這里的“桃人”即為“桃?！薄?/p>

1.3 桃柄

《睡虎地·日甲·詰》34背 1-36背 1：

“人無故而鬼取為膠，是是哀鬼，無家，與人為徒，令人色白然無氣，喜潔清，不飲食。以棘椎、桃柄以敲其心，則不來。 ”[6]（P212）

桃柄即某器物的桃木把。值得注意的是“以棘椎、桃柄以敲其心，則不來”一句，整理小組的斷句為“以棘椎桃柄以敲其心，則不來”。吳小強先生在《秦簡日書集釋》一書中采用了整理小組的斷句，并將這句話翻譯為“用棘椎扎入桃木柄上，再用這個帶棘的桃木柄敲打鬼的心口，那鬼就不來糾纏了”。劉樂賢先生的斷句為“以棘椎、桃柄以敲其心，則不來”。從睡虎地秦簡《日書·詰咎》篇中所涉及的驅(qū)鬼靈物和驅(qū)鬼過程的邏輯上來看，劉樂賢先生的斷句為是，即用棘椎（棘做的棍棒。原始社會先民曾以驅(qū)難逐鬼的方式來去疫除疾，其方式很多。常用的有以棍棒去擊打假扮的“鬼”，加以驅(qū)逐。這種擊鬼的棍棒即稱為“椎”）和桃柄兩種靈物來敲打鬼的心，哀鬼就不再來糾纏人了。睡虎地秦簡《日書·詰咎》篇中所涉及的“棘”類靈物甚是常見，如：

《睡虎地·日甲·詰》27背 1-28背 1：

“人無故攻之不已，是是刺鬼。以桃為弓，牡棘為矢，羽之雞羽，見而射之，則已矣?！盵6]（P212）

《睡虎地·日甲·詰》24背 3-26背 3：

“一室中臥者瞇也，不可以居，是□鬼居之。取桃棓段四隅中央，以牡棘刀刊其宮墻，呼之曰：‘復疾趨出。今日不出，以牡刀皮而衣?！瘎t無殃矣。 ”[6]（P214）

《睡虎地·日甲·詰》65背 1-66背 1：

“人妻妾若朋友死，其鬼歸之者。以莎芾、牡棘柄，爇以待之，則不來矣。 ”[6]（P213）

據(jù)上可知，“棘”類靈物多和“桃”類靈物配合使用。胡新生先生在《中國古代巫術(shù)》一書中說：“在巫術(shù)實踐中，施術(shù)者往往同時運用多種巫術(shù)靈物。桃棒與蘆葦笤帚的組合，桃弓與棘矢的組合，桑弓與蓬矢的組合……都曾是比較固定的靈物組合形式。不按固定形式綜合運用多種巫術(shù)靈物的事例更為常見。 ”[11]（P45）“棘”類靈物和其他類靈物的配合使用意在加強攻擊力量，增強驅(qū)鬼的有效性。

1.4 桃杖、桃棓

《睡虎地·日甲·詰》52背 1-53背 1：

“野獸若六畜逢人而言，是飄風之氣。擊以桃杖，釋屨而投之，則已矣。 ”[6]（P212）

《睡虎地·日甲·詰》24背 3-26背 3：

“一室中臥者瞇也，不可以居，是□鬼居之，取桃棓段四隅中央，以牡棘刀刊其宮墻，呼之曰：‘復疾趨出，今日不出，以牡刀皮而衣。’則無殃矣。 ”[6]（P214）

棓，即棍、杖，后作“棒”。 《說文·木部》：“棓，棁也?！倍斡癫米ⅲ骸皸?、棒，正俗字。”《廣雅·釋器》：“棓，杖也?！碧覘?，指桃木作的杖?！痘茨献印ぴ徰浴罚骸巴踝討c忌死于劍，羿死于桃棓?！备哒T注：“棓，大杖，以桃木為之，以擊殺羿，由是以來鬼畏桃也?！薄稓q時廣記·插桃梧》：“《淮南子·詮言》：‘羿死于桃梧?！S慎注云：‘梧，大杖也。取桃為之，以擊殺羿，由是以死，鬼畏桃。今人以桃梗徑寸許，長七八寸，中分之，書祈福禳災之辭。歲旦插于門左右地而釘之，即其制也?！保ā稓q時廣記》在引用《淮南子》時，將“棓”傳抄成了“梧”，由于二者古音不接近，構(gòu)件“剖”和“吾”形體比較接近，“梧”應是“棓”的形近訛誤字）桃棓是大桃杖。也許在古人的眼里，不同的情況和境遇下要使用不同尺寸的驅(qū)鬼桃杖，大桃杖要比桃杖驅(qū)鬼的有效性更強。桃杖后來發(fā)展成一種兵器，也主要用來辟邪除祟?！逗鬂h書·禮儀志中》：“葦戟、桃杖以賜公、卿、將軍、特侯、諸侯。”葦戟、桃杖都是一種辟邪除祟性質(zhì)的兵器。曹操《與太尉楊彪書》：“今贈足下錦裘二領(lǐng)，八節(jié)銀角桃杖一枚，青氈床褥三具?！薄斗ㄔ分榱帧罚骸叭隇閮鹤?，逆天不孝，棄親就僣同兇黨，便捉邦（張邦）頭，以手中桃杖刺之。”可見，桃杖作為一種辟邪除祟的兵器使用也非常廣泛。

以上只是睡虎地秦簡《日書·詰咎》篇中所出現(xiàn)的“桃”類靈物，除了上述列舉的“桃”類靈物外，常用的還有桃茢、桃符、桃印、桃湯、桃枝等?！疤摇鳖愳`物雖外觀形式各異，驅(qū)鬼方法有別，但其實質(zhì)是一致的。都是為了驅(qū)除各種鬼魅邪祟力量對人身體、精神的侵擾以及對人們生產(chǎn)、生活秩序的破壞等。

2.“以桃驅(qū)鬼”之文化意蘊

胡新生先生在《中國古代巫術(shù)》一書中指出：“一種植物被用作巫術(shù)靈物大致需要兩個條件：它必須具有某種特殊的性能或某種重要的實用價值；它必須與祭神活動、祭祀制度、神話傳記或某一重大的歷史事件有所關(guān)聯(lián)?！盵11]（P133）作為一種驅(qū)鬼靈物，“桃”既具重要的實用價值和某種特殊的性能，也與神話傳記和某一重大的歷史事件有關(guān)。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從“五味”的角度解釋桃木辟邪，認為“桃木辛氣惡，故能厭伏邪氣，今人門上用桃符辟邪以此也”。另外，桃木堅密，亦便于雕刻一些桃梗等辟邪物。桃木的神異，不知起源于何時，《周禮》中的巫師就已用桃枝驅(qū)鬼。《左傳》中有在冰窖門口懸“桃弧棘矢以除其災”的記載，《淮南子·詮言》有 “羿死于桃棓”?！讹L俗通義·祀典》引《黃帝書》云：“上古之時，有荼與郁壘昆弟二人，性能執(zhí)鬼。度朔山上立桃樹下，簡閱百鬼。無道理，妄為人禍害,荼與郁壘縛以葦索,執(zhí)以食虎?！币虼?，鬼怕見到桃樹，于是后人在每年除夕，飾桃人、掛葦索、畫虎于門，用以驅(qū)鬼?！痘茨献印泛汀饵S帝書》關(guān)于“鬼畏桃”的記載是漢代的說法，我們不能就據(jù)此斷言“鬼畏桃”起源于夏代或黃帝時代。另外，《史記·楚世家》“昔我先王熊繹辟在荊山，蓽露藍蔞以處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王事”，說被封為子爵的楚國國君熊繹當年進貢給周成王的即是驅(qū)鬼辟邪用的桃弓。因此，我們可以肯定，最遲在西周時，已用桃木驅(qū)鬼了。

驅(qū)鬼術(shù)中的靈物“桃”被先民認為是一種具有超強神力的神木，可以掃除世間一切鬼魅邪祟?！肚G楚歲時記》：“桃者，五行之精，厭（壓）伏（服）邪氣，制百鬼也?！薄短接[》卷九六七引《典術(shù)》云：“桃者，五行之精也，故厭伏邪氣者也。桃之精生在鬼門，制百鬼。故今作桃人梗著門戶以厭邪，此仙木也?！蓖碛忠秹魰吩疲骸疤覟槭赜?，辟不祥?！逼鋵?，“桃”類驅(qū)鬼靈物的本質(zhì)是一種厭勝物或辟邪物。胡新生先生認為：“‘厭勝’的‘厭’與‘壓’相通，有壓服之義?！畢拕佟囊馑际菈悍?、制勝。”以“桃”類靈物驅(qū)鬼實際上是一種反抗巫術(shù)的行為，即用厭勝物或辟邪物來驅(qū)除鬼給人帶來的身體上的疾病和精神上的侵擾，從而使人恢復正常狀態(tài)的一種白巫術(shù)行為。高國藩先生說：“辟邪物這種反抗巫術(shù)常用的手段，在原始人的信仰中認為，某種神邪鬼祟，雖然可以作祟于人，但是它們總有一種或幾種害怕的東西，因而生活中采用某種東西作鎮(zhèn)物，或佩戴某物即可辟邪。 ”[15]（P361）古人以桃驅(qū)鬼，一方面是基于鬼畏桃，另一方面是古人相信“桃”具有超強的神力。但是，“一切宗教都不過是支配著人們?nèi)粘Ｉ畹耐獠苛α吭谌藗冾^腦中的幻想的反映，在這種反映中，人間的力量采取了超人間的力量的形式。 ”[16]（P341）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詰咎》篇反映的是社會中下層百姓的驅(qū)鬼巫術(shù)行為，雖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宗教信仰，但亦可看作一種原始的、樸素的“宗教信仰”或“精神信仰”。世上本無鬼，形形色色的鬼和手段各異的驅(qū)鬼方法都是古人創(chuàng)造的，是他們自身現(xiàn)實生活的倒影，而這種倒影又經(jīng)過人自身的加工，升華為人精神生活的一部分。同樣，以“桃”類靈物驅(qū)鬼也是古人對鬼世界不斷探索、尋覓、想象、加工、完善的過程。一言以蔽之，以“桃”類靈物或其他靈物驅(qū)鬼，實際上就是一種“精神勝利法”，只是為了獲得一定的心理安慰。從心理學上來講，其實就是一種“心理療法”。

總之，“以桃驅(qū)鬼”文化意蘊的積累和傳承，一方面是基于先民對神木“桃”之超強神力的“崇拜”，另一方面也和當時社會流行的思想觀念有關(guān)。戰(zhàn)國末和秦漢時期，陰陽五行思想流行，而睡虎地秦簡《日書》正是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陰陽五行”觀念的影響。因此，從陰陽觀念看，具有強烈神力的神木“桃”代表“陽”，而“鬼”為“陰”，陽克陰，故“桃”可驅(qū)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