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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螺是螺螄族群里的腕兒,超級大塊頭,最小的也比鵪鶉蛋大。螺類都有個螺旋形的外殼,那是它們的標志性房屋,走到哪就把房屋背到哪。在動物分類學(xué)上,螺和蚌都屬軟體動物。軟體動物的可食部分,就是它們發(fā)達的足肌。它們走過之處,會留下彎彎繞繞如同天書一樣理不出頭緒的印痕。
三個指頭撿田螺,意味著手到擒來。這田螺也著實好撿,唾手可得,從清明過后小秧上苗床的秧田溝里,到初夏天剛剛分蘗的稻棵腳邊,它們一個個心平氣和地靜伏在清明如鑒的淺水下,特別是早上太陽剛升起時最多,多得你走完兩三條田埂就能撿拾半籃子。
在清澈流動的小溪中,也很容易找到田螺。通常,這些田螺的外殼上長滿長長的綠苔,隨水漾動,仿佛是現(xiàn)在人養(yǎng)的小綠毛龜。如果外殼淡黃而薄明,倉房鼓圓,就表明是品質(zhì)優(yōu)良的年輕螺。田螺也跟人一樣,年輕的好動,盡管行走遲緩,但畢竟能看出點變化。紋絲不動的老螺,雖然“倉門蓋子”一樣是打開的,卻如打著瞌睡坐禪的老僧,以長時間的一動不動,來講述滄桑,講述生命的隱忍與不易。
那時,田螺的吃法很簡單。把田螺養(yǎng)在水中吐盡灰色絮狀穢物,再投入滾水中汆去“倉門蓋子”,剔盡螺尾胃腸,挑出那團肉足,洗凈,切成硬幣厚的薄片,舀上點醬豆子、磨大椒涂上,淋幾滴香油,放飯鍋上蒸出來,除了略有點泥腥外,味道十分不錯。
現(xiàn)在,在一些食場食府,爆炒田螺很是走俏。以至在北京的夏天傍晚街頭,也常能見到端著啤酒杯大啖田螺的膀爺食客。田螺本是江南風(fēng)物,北方的田螺,大都是人工養(yǎng)殖出來的,是異化的田螺。我在北京光明橋那邊屬于勁松地面的風(fēng)味小吃大排檔上看過爆炒田螺,小工用老虎鉗子一個個剪去螺尾,淘凈,瀝干,遞給大師傅倒入油鍋,噴上酒嘩啷嘩當(dāng)一頓爆炒,加入姜、蒜頭、鹽、糖、紅干椒、五香、味精和少量水,燜五六分鐘后起鍋,撒上蔥花,就香辣味濃地上桌了。其訣竅,務(wù)使湯少,呈黏稠狀,田螺才入味。但有的食客吃法卻古怪,用牙簽挑出田螺肉擱湯料里蘸蘸,然后放到嘴里細嚼,再舉起啤酒杯咕咚一番痛飲,你會想象到,那是一種星級酒店里所無法體驗到的逍遙自在的品食妙處。
上海老城隍廟,糟田螺做得最入味。糟田螺有兩種,一是剔出凈肉帶上白糟渣清蒸;另一是以糟汁連殼鹵。味皆忠厚綿柔,以之下老姜煮出的黃酒,最佳。
田螺塞肉也算得上是一道蒸菜,非常好吃,且有別具一格的精致意味。但我卻從未自己動手做過,只是在一本烹調(diào)書上看過介紹:在豬腰梅肉和田螺肉中加入鮮蝦仁(或是蟹肉),一起剁成糜,放入調(diào)料,制成餡。再將糜餡塞入田螺內(nèi),逐個置于有香蔥段、姜片、料酒鋪墊的深碟中,入蒸鍋蒸上十來分鐘即可。書上特意指出,田螺肉嫩,千萬不能蒸過了頭。
如果說,蝦仁蟹肉是陽春白雪,田螺是下里巴人,那么,循著田螺塞肉的鮮香,去追憶當(dāng)年醬油豆子蒸田螺的滋味,似乎當(dāng)是在繁華之后的一次精神回歸。
(摘自《梅酒香螺嘬嘬菜》萬卷出版公司 圖/傅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