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英
我與“糧票”結(jié)緣,是從讀高中時開始的,但對“糧票”的最早印象始于童年。
回想當年,“糧票”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得到的“免費餐券”,它是持有“糧食供應(yīng)證”(俗稱“糧本”)的城鎮(zhèn)人口才有的。城鎮(zhèn)人口拿到“糧本”有兩種途徑,一是按照登記的人口定量去國營糧店平價買回糧食,另一種選擇是兌換成“糧票”拿到國營餐館就餐?!凹Z票”分“全國通用糧票”和“地方糧票”,拿著“全國通用糧票”就可以到國內(nèi)任意一家國營糧店購買平價糧食。在我的少年時代,大人們起早貪黑在生產(chǎn)隊里干活掙工分,一家人還是填不飽肚子,父母非常羨慕在城里吃“公家糧”的親戚,做夢都想讓自己的孩子吃上“公家糧”。
在我讀高中的時候,縣里一紙錄取通知書,讓全家人興奮不已:凡是被縣一中錄取的“優(yōu)等生”,戶口及糧食關(guān)系可以轉(zhuǎn)到縣城。但通知書后面附帶一個“條件”,每個學生家庭必須向縣糧站上交八百斤小麥,糧站方能與學生建立“商品糧”供應(yīng)關(guān)系??僧敃r正是家中嚴重缺糧之時,父母、姐姐、嫂子四個勞力全年在生產(chǎn)隊里出滿勤,全家九口人方能分到兩千八百多斤帶皮的糧食,其中大部分是玉米、蠶豆等五谷雜糧,主糧小麥還不到一千斤,就是在這種條件下,父母非常果斷,寧愿全家人吃糠咽菜,也不讓我錯過進城求學的機會。
記得去縣城糧站交糧的那天,在隊里當干部的父親破例借來一輛大木輪的牛板車,找來五個麻袋把家里僅有的兩個盛小麥的盞子(盛糧的隔板倉)舀了個底朝天,大清早父子倆啃了塊豆面餅喝了碗玉米糊就匆匆忙忙出發(fā)了。去往縣城的路況極差,八九公里的路程足足走了兩個多小時,前三公里是泥土路,說是“路”,實際上是多年來牛板車在鹽堿沼澤中碾軋自然形成的兩道深深的車轍。行至名為“賀家板地”的一處灌溉水溝時,由于早前的小橋垮塌失修,別無他路,父親只好卸下幾袋糧食,趕著牛車從溝里硬闖,結(jié)果車子還是陷到溝底的泥潭里,我和父親挽著褲腿下到泥溝里又抬車又拽牛,幸有過路熟人幫忙方脫離泥沼。
到達糧站后,排隊過篩、過秤、入倉、開票又等了三個多小時。出了糧站大門,我倆已經(jīng)餓得饑腸轆轆,路過縣城西街口時,縣城里僅有的一家“國營臨澤飯店”正在營業(yè),父親從交糧款中抽出兩元讓我買點吃的,走進餐館一打聽,小黑板上寫有三種食品:“饅頭每個二兩糧票外加五分錢,包子每個一兩糧票外加一角五分錢,豬肉臊子面每碗二兩糧票外加三角錢”,聞著服務(wù)員端到食客面前的一盤盤“美食”,饞得我口水直流,可當我好不容易擠到收銀窗口時,賣票的胖姑娘冷漠地告訴我:“對不起,沒有‘糧票不賣飯!”沒辦法,我們只得餓著肚子繼續(xù)趕路,兩個多小時的返程途中,父子倆坐在牛板車上默默無語,我暗下決心,等我拿到糧本,領(lǐng)到“糧票”,一定先保證父親進城時有飯吃。
1978年冬天,我應(yīng)征入伍,在離家的前幾天,我特地趕到縣城,憑著一紙入伍通知書,把父親幾年來一直不愿接手的“甘肅省地方糧票”統(tǒng)統(tǒng)兌換成“中華人民共和國糧食部全國通用糧票”,交到父親手里。但父親最終也沒舍得把這些“糧票”兌換成糧食。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家鄉(xiāng)很快推行土地“聯(lián)產(chǎn)承包到戶”責任制,糧食產(chǎn)量連年大幅提高,市場上糧食敞開供應(yīng),“糧票”作為計劃經(jīng)濟時期若干種有價票證中的最后一員退出歷史舞臺,當年交給父親的“糧票”最終又返還到我的手里,變成收藏品。
【原載《中國鐵道建筑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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