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浩月
現(xiàn)在人們都習慣用手機拍照了,照相機的使用頻率大幅降低。我的一臺單反相機放在書櫥最低處,已經(jīng)許久不曾拿出來用了。相機在日常生活里的消失,真是想不到的事情。要知道,在不同年齡段,相機都作為一件珍貴的物品,陪伴過我。
第一次照相,發(fā)生在上世紀70年代末,我四五歲的樣子,父親把一個走街串巷給人們照相的師傅請回了家。那會兒的相機是老式的,相機上要蒙一塊布,攝影師在教拍照的人擺好姿勢之后,會鉆到那塊布下,喊“1、2、3”,然后聽到悅耳的“咔嚓”一聲,就算拍攝成功了。童年時拍照總是屏住呼吸,覺得很神秘,儀式感很強。
上小學的時候,孩子們中間有謠言,說拍照會偷走人的靈魂,千萬不要拍照。我雖沒見過靈魂什么樣子,但總覺得屬于自己身上的東西,被那個黑匣子給偷走了不太好,于是有一段時間很是排斥拍照,遇到有拍照的機會,就先偷偷溜了,所以現(xiàn)在極少有童年時的單獨照片留下來。不愛拍照這個習慣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不是因為迷信,而是不喜歡面對鏡頭,無論站姿還是坐姿,不拍照時還是挺自然的,一旦意識到被鏡頭對準,就不由自主給出了上世紀70年代人標志性的身體語言。
但我挺愛給別人拍照,有幾年在鎮(zhèn)政府通訊報道組工作,還以拍照為職業(yè),拍攝了不少與農(nóng)村有關的新聞圖片。一周總有一兩天的時間,背著相機到田間地頭東拍西拍,拍地里的莊稼,拍收獲的農(nóng)民,拍鎮(zhèn)里辦工廠的企業(yè)家,拍種大棚鮮花的年輕創(chuàng)業(yè)者……
那會兒是攝影的膠卷時代。進口的膠卷貴,國產(chǎn)的便宜一些,所以總是會買國產(chǎn)膠卷,并且深信,能不能拍出好照片,主要靠一雙能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而非昂貴的器材與進口的膠卷。在長達四五年的時間里,我一直使用一臺價格不過四五百元的國產(chǎn)相機,那是臺全部需要手工操作、沒有任何自動功能的相機,我喜歡打開它裝膠卷、按快門的感覺。通常的膠卷可以拍36張照片,不過高手們可以拍出37張甚至38張,這是門技術活兒,我只有少數(shù)幾次做到了。
膠卷要省著用,按下一次快門就少一張,心里總繃著一根弦,生怕浪費了。正因為如此,在拍攝前,要先觀察場景、光線,反復構圖,拍攝人物的話還要與人物說話,幫對方放松表情,爭取一次成功。說來也奇怪,當年用普通機械相機,還拍出過一些好作品,換成單反數(shù)碼相機之后,儲存卡里的幾千張照片也很難找出幾張感到特別滿意的。
家里有幾大冊相冊,裝著歷年來積攢下的照片,每年總會有一兩天,會把這些相冊搬出來,擦拭一下封面上的微塵,一頁頁翻看那些帶有回憶痕跡的照片。這些照片當中,也有諸多拍得不好的,但看著就是感覺不一樣,是時間給了這些照片以“美感”,它意味著已經(jīng)度過的日子、走過的路,它是對過往生命的一次次“截圖”。和儲存到電腦或硬盤里之后長久也不會再看的數(shù)碼照片不一樣,那些因為時間太長而漸漸泛黃的照片,顯示出某種“質量”,與真實、珍惜有關,也與美、與儀式感有關。
那臺舊相機,除了鏡頭蓋丟了之外,其他一切完好,平時就放在書架上,偶爾被孩子拿下來好奇地玩一會兒。至少有15年以上沒有用過膠卷了,不知道哪兒還有賣的,真想買幾卷來,裝進相機里,找個地方拍一拍照片———當然,最好還是回到家鄉(xiāng),用老相機再去拍那里或陳舊或嶄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