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麗莎
(云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昆明 650500)
中國古代小說人物的塑造,在長期的藝術實踐中,形成了具有獨特民族風格的美學傳統(tǒng)?!段饔斡洝分兴茉斓奈鍌€樵夫形象也不例外。樵夫,即為打柴的人,又稱樵子、樵人,在文學中,往往還和“漁夫”一起出現,寄托著文人的一種樂山好水的隱逸情懷。在古代文學中,“樵夫”與“漁夫” 雖然經常作為一般性的人物出場,但其出場必然蘊含著一定的哲理,往往成為指點迷津的智者,是含有大智慧的人。迷津一詞,在佛教用語中所指示的是一種迷妄的境界?!敖颉?,《說文解字》云:“水渡也?!奔炊珊又?,往往被用來借指“渡”人?!段饔斡洝分泄渤霈F了六回對樵夫的描寫,涉及到五個樵夫形象,分別是第一回、第九回、第三十二回、第五十九回、第八十五回、第八十六回?!段饔斡洝分兴婕暗降倪@五個樵夫形象,都具有指路功能,但在指路之外,還暗含了一些其他的文化因素在里面。尤其是在第九回的“漁樵攀話”中,更是揉入了作者本人的思想,無論作者的想象是怎樣的別出心裁,他所塑造的“樵夫”都是依據自然的客觀存在而出發(fā)的,從而進行夸張、修飾、虛構、變形,把現實生活中富有詩意的東西融進了“樵夫”這一形象中。正如劉勰《文心雕龍·辨騷》中所言:“酌奇而不失真。”
此外,對于樵夫服飾的描寫也有一定的文學功能。“服飾”,在《漢語大詞典》中有三個意思,其一為佩玉之飾,如《周禮·春官·典瑞》所云:“辨其名物,與其用事,設起服飾?!编嵭⒃疲骸胺椫棧^繅藉?!逼涠褪且路脱b飾之意;其三為穿衣佩飾,如《風俗通·正失·葉令祠》云:“沐浴服飾,寢其中。”在《西游記》中主要有三處涉及樵夫服飾的描寫,分別是第一回、第九回、第三十二回。其中,在第九回中就涉及了“簪花”這一服飾風俗,這些都是可值得研究的。
《西游記》中所出現的樵夫,各有各的特點,就其忠孝而言,主要表現在第一回、第八十五回、第八十六回中。第一回中,講述的是孫悟空成為眾猴之王后忽然感慨生死,想要保全人世間的快樂,故而出發(fā)向南贍部洲求仙問道尋求長生不老之術。又因機緣巧遇,到了西牛賀洲,登山遍訪時遇到了正在伐木的樵夫,但聽樵夫歌曰:“觀棋柯爛,伐木丁丁,云邊谷口徐行,賣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蒼逕秋高,對月枕松根,一覺天明。認舊林,登崖過嶺,持斧斷枯藤。收來成一擔,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無些子爭競,時價平平,不會機謀巧算,沒榮辱,恬淡延生。相逢處,非仙即道,靜坐講《黃庭》?!盵1]10從樵夫之歌中可見,樵夫的生活顯得有些清平,靠打柴換錢為生,但這樣的生活又是樵夫所樂意的,正如陶淵明所言“性本愛丘山”,樵夫目前的生活狀態(tài)即是一種樂山之精神,賣柴打酒,怡然自得,誠然不樂乎?而正是這樣不與世俗爭名奪利的一個怡然自得的形象才會使得孫悟空誤認為他是一個“老神仙”。在與樵夫交談的過程中,而引出了真正的“神仙”,即須菩提祖師,并且也敘述了樵夫的孝子行徑。樵夫自言一生命苦,“自幼蒙父母養(yǎng)育至八九歲,才知人事,不幸父喪,母親居孀。再無兄弟姊妹,只我一人,沒奈何,早晚侍奉。如今母老,一發(fā)不敢拋離。卻又田園荒蕪,衣食不足,只得斫兩束柴薪,挑向市塵之間,貨幾文錢,糴幾升米,自炊自造,安排些茶飯,供養(yǎng)老母,所以不能修行。”[1]11在塑造這第一個“樵夫”的形象時,作者便將其與“孝”連接了起來,并且也在此埋下“樵夫引路”這一固有情節(jié)描寫。
在第八十五回、第八十六回中也描述了這樣的一個孝子形象。在第八十五回中,唐僧被妖怪抓進洞中,正巧碰著一個也被妖怪抓進洞府的樵夫。那人道:“我是本山中的樵子,被那山主前日拿來,綁在此間,今已三日,算計要吃我哩。”與此時的唐僧相比,樵夫倒顯得有些平靜得多,并還開解唐僧,唐僧一心想的是求取真經普度眾生,而又擔憂會失敗而落淚,樵夫由此觸景生情,想到了家中的老母親?!伴L老,你死也只如此,我死又更傷情。我自幼失父,與母鰥居,更無家業(yè),止靠著打柴為生。老母今年八十三歲,只我一人奉養(yǎng)。倘若身喪,誰與他埋尸送老?苦哉苦哉!痛殺我也!”[1]1090一個為君一個為親,實為忠孝之體現?!段饔斡洝吩谌宋镄蜗蟮乃茉焐贤哂幸环N幻想的真實性,這種幻想的真實性,不僅表現在幻想的環(huán)境中,在情節(jié)塑造上還熔鑄著富有生活氣息的性格刻畫。
我國從古至今,歷來重孝,所謂“百善孝為先”,“孝,文之本也?!薄岸Y之始也”,“善事父母也”,“德之本也”……國家重孝,尤其到了明清時期實行“以孝治天下”,《孝經·開宗明義章第一》言:“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边@就說明,孝道所體現出來的不僅僅是父母與子女的關系,還包含了君臣關系。古人講究忠孝,認為不忠就是不孝,所以古人講究以孝治天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孝道不僅是一種道德規(guī)范,更是一種政治準則。我國古代是一個禮制社會,古禮又重喪禮。喪葬,對于亡者和生者來說都是極其重要的一件事。在這里,樵夫不僅悲痛老母無人贍養(yǎng),更是擔憂老母百年之后無人送老,一念及此,才不禁墮淚?!吨杏埂酚性疲骸笆滤廊缡律?,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避髯右嘣疲骸岸Y者,謹于治生死者也。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終也。終始俱善,人道畢矣。故君子敬始而慎終。終始如一,是君子之道,禮義之文也。”樵夫孝子在面臨隨時都會被妖怪吃入腹中都不害怕,惟有害怕老母親無人贍養(yǎng)與送老,可謂是一片孝心。
古人早有言之“仁者樂山,智者樂水?!睆摹皾O樵”的母題來看,大多數時候,“漁人”“樵夫”都被文人作為了一種寄托思想和精神的外殼。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漁夫樵夫所涉及到的另一片天地,也就是他們的勞作場所:山與水。劉康德在《論中國哲學中的“漁翁”和“樵叟”》一文中談及山水,認為歷代文人看重山水,不過是因為在這些文人眼中,“人常處這山水之中,大概更能從中悟道得道,感悟天機真際,所以歷代文人是樂此不疲?!盵2]可以說,中國文化的起源,與山水息息相關。山高水長,人置身其中,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使自己的精神世界達到無限的廣闊,享受自由之境界。人依靠自然而生,自然而然就對山水寄寓太多的愿望。古人對山水的熱愛,由來已久,像李白也曾“一生好入名山游”,這既是人對自然對自己本身的一種追求,也與古人“天人合一”的思想相契合。
在《西游記》第九回中就有“漁夫”和“樵夫” 關于山水的爭論,也就是文中所言的“漁樵攀話”。講述的是長安城外的漁夫與樵夫,“一個是漁翁,名喚張稍;一個是樵子,名喚李定。他兩個是不登科的進士,能識字的山人?!边@個樵夫與別個樵夫不同,這是個“賢人”,并且還是有文化的樵夫。文中言兩人走在涇河岸邊,談及爭名奪利之人不若他們游玩山水之逍遙自在,“李兄,我想那爭名的,因名喪體;奪利的,為利亡身;受爵的,抱虎而眠;承恩的,袖蛇而去。算起來,還不如我們水秀山青,逍遙自在,甘淡薄,隨緣而過?!盵1]112由此而引出來的幾次較量比拼:
一如《蝶戀花》樵夫李定所言“云林一段松花滿,默聽鶯啼,巧舌如調管。紅瘦綠肥春正暖,倏然夏至光陰轉。又值秋來容易換,黃花香,堪供玩。迅速嚴冬如指拈,逍遙四季無人管?!敝羞b自在,自然環(huán)境總是使人忘卻塵世間的煩惱與痛苦,使人的心境達到平和寧靜。從樵夫所言“默聽鶯啼”、“紅瘦綠肥春正暖”、“黃花香”,這無疑證明了自然美景給人帶來了聽覺上、視覺上、嗅覺上的享受,自然之景,多綠肥紅瘦,而綠色又是大自然的主旋律主色調,這種顏色所彰顯的就是自然的勃勃生機,山林四季變化,鳥獸蟲鳴,無不在顯示著自然之動人處。
又如《鷓鴣天》李定所言“崔巍峻嶺接天涯,草舍茅庵是我家。腌臘雞鵝強蟹鱉,獐豝兔鹿勝魚蝦。香椿葉,黃楝芽,竹筍山茶更可夸。紫李紅桃梅杏熟,甜梨酸棗木樨花?!弊匀簧f物,不愁吃不愁穿,正所謂“靠山吃山”,依山傍水的地理環(huán)境為他們提供了各種食物、水源,可謂說山林就是他們的美好家園。又如《西江月》李定所言“敗葉枯藤滿路,破梢老竹盈山。女蘿干葛亂牽攀,折取收繩殺擔。蟲蛀空心榆柳,風吹斷頭松楠。采來堆積備冬寒,換酒換錢從俺?!鄙街锌菽颈姸唷⒖萏?、老竹、柳樹……這對于樵夫來說簡直就是天賜之福。
又如《天仙子》李定所言“茆舍數椽山下蓋,松竹梅蘭真可愛。穿林越嶺覓干柴,沒人怪,從我賣,或少或多憑世界。將錢沽酒隨心快,瓦缽磁甌殊自在。酕醄醉了臥松陰,無掛礙,無利害,不管人間興與敗?!睂ι介g景色的欣賞,對玄理的玩味,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超越塵世的一種體驗與感受。在這里,樵夫所追求的不僅僅是衣食無憂,更主要的是他們也追求精神上的享受,賞玩松竹梅蘭,在穿山越嶺之間尋找干柴也能怡然自得、欣然向往。
又如《臨江仙》李定所言“蒼徑秋高拽斧去,晚涼抬擔回來。野花插鬢更奇哉,撥云尋路出,待月叫門開。稚子山妻欣笑接,草床木枕敧捱。蒸梨炊黍旋鋪排,甕中新釀熟,真?zhèn)€壯幽懷!”在古人心中,山水的人文意義大體可以分為兩類:一為隱逸文化,一為閑情文化[3]。而李定所體現出來的即是閑情文化的一種表現,“野花插鬢”最能體現其忘憂于山水之間,簪花這一風俗在宋代最為盛行,從此也可以看出樵夫這種豪爽之性格,醉情于山水之間。
又如李定所言“閑觀縹緲白云飛,獨坐茅庵掩竹扉。無事訓兒開卷讀,有時對客把棋圍。喜來策杖歌芳徑,興到攜琴上翠微。草履麻絳粗布被,心寬強似著羅衣?!奔那樯剿?,忘其形骸。似乎樵夫總有這樣的一種功能,不僅對山間景色之美有著別樣的發(fā)現、欣賞,還知道世情憂患、明白事理、懂哲學、能說會唱,還能講佛法、論大道,對人世間的大道理信手拈來,他們完全享受自然,享受山水美景,享受這種自由自在的生活。對于他們而言,權勢、名望、財富都是身外之物。
作者也許也正是想通過“漁樵攀話”這段關于漁夫與樵夫“山水”之爭的描寫,來闡述真正的享受其實不是世俗的人們費盡心機地去追求的那種經常同名利富貴、縱欲享受分不開的快意,而是一種自然無為,擺脫外物的奴役,在精神上獲得絕對自由的狀態(tài)。當然,作者在主張這種絕對的自由時,又不完全主張去脫離世俗生活,沒有否定個體生命的幻想。也正如嘯馬在其著作《中國古典小說人物審美論》中所言:“《西游記》的審美特征則表現在它的人物性格、藝術意境的超現實的浪漫主義幻想基調……”[4]
樵夫,經常穿行于山間打柴,對山間崎嶇之路較為熟悉,故在《西游記》中,樵夫都是作為一個指路者的形象而存在的。如第一回,孫悟空求仙問道遇樵夫,樵夫指路斜月三星洞,樵夫道:“不遠,不遠。此山叫做靈臺方寸山。山中有座斜月三星洞。那洞中有一個神仙,稱名須菩提祖師。那祖師出去的徒弟,也不計其數,見今還有三四十人從他修行。你順那條小路兒,向南行七八里遠近,即是他家了?!盵1]11正因為有了樵夫的指路,孫悟空才能真正得以訪問神仙,修得一身本事。又如第三十二回中,日值功曹化身為樵夫形象,特地提醒唐僧師徒前方有妖怪。并將妖怪有什么本事,有什么法寶都告訴了孫悟空,好讓孫悟空防備。在這里,樵夫也是一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形象,樵子道:“此山徑過有六百里遠近,名喚平頂山。山中有一洞,名喚蓮花洞。洞里有兩個魔頭,他畫影圖形,要捉和尚;抄名訪姓,要吃唐僧。你若別處來的還好,但犯了一個唐字兒,莫想去得去得!”又如第五十九回,孫悟空借芭蕉扇得樵夫指路,又如第八十六回,唐僧一行人也是得到樵夫指路,告訴他們前方即是天竺國,在唐僧感慨西天之路遙遠時,樵夫言道:“老爺切莫憂思。這條大路,向西方不滿千里,就是天竺國極樂之鄉(xiāng)也。”
按照現實主義的美學原則,文學反映生活,除了細節(jié)的真實外,還要真實地再現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人物。樵夫,從本質上來講就是一個上山打柴的人,他們每日在山上見得最多的就是枯木,他們也知道什么樣的干柴容易點燃,在第八十六回中孫悟空要燒了妖怪的洞府,“那樵子聞言,即引八戒去東凹里尋了些破梢竹、敗葉松、空心柳、斷根藤、黃蒿、老荻、蘆葦、干桑,挑了若干,送入后門里?!痹谶@里也體現了樵夫作為一個“引路人”的存在,雖說只是個指路人,但從文學意義上來講,樵夫這一形象的存在,更多是給人以希望的一種存在,他總是作為最不起眼但又比較關鍵的行文人物出現,每一次出現都帶來一些意想不到的結果。樵夫這一人物,給孫悟空求仙問道追求長生不老之術帶來了機緣,也給他們西天取經的路上當了指示標,是一種指路的文化符號存在。別林斯基也指出小說所描繪的人“是作為社會成員的人,他們描繪了人,也就描繪了社會。正因為這個緣故,……每個人物都要用他所屬階層的語言來說話,以便他的情感、概念、儀表、行動方式,總之,他的一切都能證實他的教養(yǎng)和社會環(huán)境。”
人物的服飾,一方面帶有器物文化的性質,一方面又體現出了精神文化的特質。往往寄寓著一個民族的政治、倫理、道德、信仰等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內涵。小說中對于人物服飾的描寫可謂是獨具匠心,尤其是到了明清時期?!段饔斡洝分?,涉及了五個樵夫形象,但真正意義上對樵夫的服飾進行描寫的只有三處:
其一,就是第一回中孫悟空眼見的形象,“仔細再看,乃是一個樵子,在那里舉斧砍柴。但看他打扮非常:頭上戴箬笠,乃是新筍初脫之籜。身上穿布衣,乃是木綿捻就之紗。腰間系環(huán)絳,乃是老蠶口吐之絲。足下踏草履,乃是枯莎搓就之爽。手執(zhí)衠鋼斧,擔挽火麻繩。扳松劈枯樹,爭似此樵能!”[1]10這個樵夫的形象是很鮮明的,頭上戴著箬笠,身上穿著布衣,腰間系著環(huán)絳,腳下踏著草履,手中拿著鋼斧挽著火麻繩,扳松樹劈枯木……從他整個衣著上來看,儼然就是一個自給自足的小農形象。箬笠,是一種用箬葉或竹篾編織而成的寬邊帽子。草履,就是用稻桿或草莖等編制的鞋子。
其二,就是第九回中漁樵攀話時所涉及的詩歌情節(jié)描寫,其中涉及到了“簪花”情節(jié)的書寫,“樵夫道:……野花插鬢更奇哉,撥云尋路出,待月叫門開?!痹谒未⒒ň鸵呀浐苁⑿辛?。據《宋史》卷一五三《輿服五》記載:“中興,郊祀、明堂禮畢回鸞,臣僚及扈從并簪花,恭謝日亦如之……”這樣的簪花習俗還體現在《水滸傳》中,如第七十二回“柴進簪花入禁院”就生動體現了宋代宮廷盛會中簪花的習俗,這種簪花風俗在詩歌中也多有體現。山中樵夫也愛簪花,雖然各人身份不同,但對于簪花的喜愛無疑是共通的。在第九回中還有一處也寫到了樵夫的服飾,“草履麻絳粗布被,心寬強似著羅衣?!痹谶@里,更多強調的是樵夫那種怡然自得的心懷。
最后,在第三十二回中,也描寫了樵夫的穿著打扮,“你道他怎生打扮:頭戴一頂老藍氈笠,身穿一領毛皂衲衣。老藍氈笠,遮煙蓋日果稀奇;毛皂衲衣,樂以忘憂真罕見。手持鋼斧快磨明,刀伐干柴收束緊。擔頭春色,幽然四序融融;身外閑情,常是三星淡淡。到老只于隨分過,有何榮辱暫關山?”[1]406在這里,這個樵夫也是戴著一個氈笠,但卻是穿著一領毛皂衲衣,手里依舊拿著一把斧子。這身衣著與前兩個樵夫的形象截然不同,單就毛皂衲衣而言,這就是典型的官吏人員的穿著。
由上述可見,《西游記》中的樵夫服飾在描寫上帶有“程式化”、“固定化”的特征。出現的三次服飾描寫,都寫到了“頭上戴箬笠”、“足下踏草履”、“手執(zhí)衠鋼斧”,形成了一種固定的描寫模式,這樣的模式在明清小說中很常見,最常見的服飾描寫即為“頭戴……,身穿……,腰系……,足穿……,手執(zhí)……”。 并且在書寫的過程中,《西游記》中服飾描寫程式化引用語最常見的有以下幾種:“但看他打扮非常”、“你道他怎生打扮”……這樣的人物服飾描寫在《西游記》中是很常見的。
對于頭上戴的,腰上系的,足下穿的,小說對于第一回中的樵夫出場時所穿的服飾描寫與第三十二回中值日功曹所假扮的樵夫服飾的描寫形成了一種對比,第一回中樵夫戴箬笠,第三十九回樵夫戴著一頂老藍氈笠;第一回中樵夫身上穿布衣,第三十九回中樵夫身穿一領毛皂衲衣;第一回中樵夫手執(zhí)衠鋼斧,第三十九回中樵夫也手拿著一把鋼斧。從穿著上就可以看出,第三十九回中的樵夫明顯比第一回中的樵夫要富貴得多,顯得很不像一個會打柴的樵夫。
服飾描寫在小說中具有不可忽視的文學功用,它往往會揭示人物的身份地位,凸顯人物的性格特點,還能展示社會環(huán)境?!段饔斡洝分袑τ陂苑蚍椀臄?,最主要的文學功能,還是在于揭示人物的身份地位,第三十九回中的樵夫在向孫悟空言明前方有什么妖怪、妖怪有什么武器之后便倏忽不見,只待孫悟空“忽抬頭往云端里一看,看見是日值功曹,他就縱云趕上,罵了幾聲毛鬼,道:‘你怎么有話不來直說,卻那般變化了,演樣老孫?’”原來這個樵夫不是山林間伐木的平常人,而是一直守護唐僧西天取經的日值功曹,這日值功曹在第十五回中首次現身,是觀音菩薩差來的一路神祇,特來暗中保取經者。除了日值功曹外,還有六丁六甲、五方揭諦、一十八位護教伽藍,各各輪流值日聽候。
以上分別論述了五位樵夫的形象及其他們的服飾描寫在文本中的意義與功能,正如樵夫本身的社會功能一樣,他們主要是在山林間勞作之人,也正如第九回中漁樵攀話所描寫的那樣,樵夫在山林間是屬于怡然自得的,不為名利、不為吃穿發(fā)愁,山林盡是山珍美味,四時時蔬,如李定所言“腌臘雞鵝強蟹鱉,獐豝兔鹿勝魚蝦。香椿葉,黃楝芽,竹筍山茶更可夸。紫李紅桃梅杏熟,甜梨酸棗木樨花?!边€有“茆舍數椽山下蓋,松竹梅蘭真可愛?!逼溟g,清雅可知,松樹梅花可欣賞,野花插鬢之快樂。他們常年與山水為伴,遠離塵世功名利祿,并且心有溝壑,實際上是一種真正身體上與心靈上的享受。也正是因為樵夫和山林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所以常常作為一種典型的自然代表,一方面豐富了小說內容,另一方面也在一定程度上寄托了文人對于自然山水的向往。服飾成為文學中的一部分,有著悠久的民族文化傳統(tǒng),作為小說中人物描寫的手段之一,它是文學自身發(fā)展的結果。
小說寫“樵夫”,從外形到內心,都帶有一種浪漫的自由主義。孫悟空第一次見到樵夫,便聞得樵夫講唱《滿庭芳》,減少人世之煩惱,第九回中又是通過漁夫與樵夫的對話來進一步闡釋這種樂山忘水的情懷,從山間美景到野外美食再到“閑敲棋子”,無不體現一種自由之精神。可謂是,樵夫這一人物的意志、理想、恬然自得的心境都融入到了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