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稼雨
(南開大學 文學院,天津 300071)
《燕丹子》,漢代傳記小說。闕名撰?!端鍟そ?jīng)籍志》小說類著錄,一卷。原注:“丹,燕王喜太子?!盵1]1101《舊唐書·經(jīng)籍志》作三卷,題“燕太子”[2]2036撰,無據(jù),恐望文生義。《永樂大典》卷四九○八所載分上中下三卷?!端膸烊珪芬蝗云渑f,列入小說家類存目。清代孫星衍從紀昀處傳得抄本,加以??保群罂倘搿夺纺祥w叢書》《問經(jīng)堂叢書》《平津館叢書》(見各本孫星衍《燕丹子敘》),為通行之本(簡稱“孫本”)。齊魯書社《四庫存目叢書》所收系據(jù)《問經(jīng)堂叢書》本影印。1985年中華書局程毅中點校本據(jù)孫本參?!按蟮浔尽奔八麜?,為目前善本(簡稱“程本”)。此后各本均據(jù)孫本、程本翻印,沒有??眱r值,不再一一列舉。
現(xiàn)將各本短長和本研究工作原則、方法臚列陳述。
“大典本”為目前最早完整之本,各本均據(jù)以??保按蟮浔尽贝嬖诿黠@不足與遺憾。其一,文字有錯訛遺漏,孫本、程本均有糾正。如卷上“則一劍之任,可當百萬之師”[3]8805句,原無“則”字,孫本據(jù)《太平御覽》引補。又如卷上“若有倡兵,楚乃來應,韓、魏必從,其勢可見”[3]8805句,“有”字“大典本”作“無”,不通,孫本改為“有”[4],正確。其二,結尾戛然而止,顯非足本。關于“大典本”結尾缺失部分的可能樣貌,參見關于本研究佚文說明。
孫本長處為發(fā)現(xiàn)并糾正不少“大典本”的文字錯訛疏漏,并列出若干與《燕丹子》文字相關之參照文獻,但其明顯問題是對底本(“大典本”)不夠尊重,大量“大典本”內容文義圓通,甚至優(yōu)于他本者,孫本多采用類書文字徑改,有些并非必要,有些則是誤改。如卷上“秦王遇之無禮,不得意,欲歸”[3]8805句“欲歸”二字,孫本據(jù)《藝文類聚·水部》《初學記·天部》引改作“欲求歸”[4]。程本從孫本。檢宋吳淑《事類賦》卷十九“鳥部”引《燕丹子》與“大典本”同,故應據(jù)以回改為“欲歸”。孫本另一問題是很多誤校錯校。如卷上“大典本”有“以奉養(yǎng)之,重幣甘辭以市。秦貪我賂”[3]8805,孫本稱從《太平御覽·皇親部》引補“貪”字,作“以奉養(yǎng)之,重幣甘辭,以市于秦,秦貪我賂”。孫案:“案‘貪’字從《太平御覽·皇親部引》補。”[4]程校指出孫本所錯:“大典本無‘于’字,亦不重‘秦’字,有‘貪’字。”[5]4故程本刪除孫校,甚確。又如卷中“今燕王母病,與軻促期,從吾計即生”[3]8805句,孫本作“從吾計則生”。孫案:“‘則’本作‘即’,又重一‘生’字,從《意林》引改。”[4]檢“大典本”并未重一“生”字。孫校誤。
程本系以孫本為底本,主要用“大典本”校勘,堪稱集合匯總了“大典本”與孫本的優(yōu)長。程本不僅校出很多孫本的遺漏舛誤,還搜集很多與《燕丹子》故事內容相關的其他歷史文獻,有助于參照理解本書校勘和后續(xù)箋證工作。但程本也有完善空間。一是在底本選擇上,由于孫本大量采用類書文字徑改“大典本”文字,且未必完全合理,故其底本原始權威性已嚴重受損。其次,為一些孫本沒有校出乃至誤校之處,程本也未糾正。如卷下“召姬人鼓琴,琴聲曰”句,孫校:“今本無兩‘琴’字,從《意林》《史記·刺客列傳正義》引補?!短接[》兵部、樂部、章服部引,皆與今本同?!盵4]檢“大典本”兩“琴”字俱在,與《意林》《史記·刺客列傳正義》所引同。又《太平御覽》卷三百四十四“兵部”、卷六百九十一“服章部”、卷八百一十六“布帛部”所引均作“召姬人鼓琴,聲曰”。孫校誤。另《藝文類聚》卷八十五“布帛部”引《燕丹子》作“召姬人鼓琴,琴曰”[6]1461,與諸本皆不同。又如卷下“羅縠單衣,可掣而絕句”[3]8807,孫校:“‘掣’,《北堂書鈔·衣冠部》《太平御覽·兵部》引作‘裂’?!盵4]檢《太平御覽》卷六百九十一“服章部”引作“絕”,非“裂”[7]3084,孫校誤。以上二例程本亦失校。
鑒于以上情況,本研究仍以“大典本”為底本,用孫本、程本和其他子史文獻所引《燕丹子》文字進行校勘。其原則是,充分尊重“大典本”原貌,除明顯文字錯訛據(jù)改外,其余文字基本尊重“大典本”原貌。所有疑問是非和文字歧異問題均在校記中交代說明。
程本發(fā)現(xiàn)、搜集不少與《燕丹子》故事相關的各種文獻材料,筆者也發(fā)現(xiàn)了類似文獻。因這些文獻沒有明確注明《燕丹子》為文獻出處,所以基本不具備??眱r值,但將對本書箋證工作具有重要參考作用。故這些材料不再單獨臚列,將在箋證部分盡可能全部使用。
本研究依據(jù)前賢成果,發(fā)現(xiàn)四條《燕丹子》佚文附在卷末,縷之如左。
王充《論衡·書虛篇》謂:“傳書又言:燕太子丹使刺客荊軻刺秦王不得,誅死。后高漸麗復以擊筑見秦王,秦王說之,知燕太子之客,乃冒其眼,使之擊筑。漸麗乃置鉛于筑中以為重。當擊筑,秦王膝進,不能自禁。漸麗以筑擊秦王顙,秦王病傷三月而死。夫言高漸麗以筑擊秦王,實也;言中秦王病傷三月而死,虛也?!盵8]63-64程本點校說明猜測此文或為燕丹子佚文。此說又有新發(fā)現(xiàn)材料可為左證?!抖鼗瓦z書》伯二六三五號《類林》引《燕丹子》:
高漸離者,齊人也,善擊筑,與燕人荊軻為友。見荊軻刺秦始皇不中而死,漸離于是毀形改姓,入秦國,于市中擊筑而乞。市人觀之,無不美者。以聞始皇,始皇召漸離于前,令使擊筑。始皇善之,心猶疑焉,瞽其兩目,置于帳中,使遣作樂。始皇耽之,日日親近。漸離望始皇嘆息之聲,舉筑撞(禾童)之,中始皇(月來),皇怒,遂誅漸離也。(1)① 轉引自王三慶:《敦煌本〈類林〉校箋及其研究》(上),《敦煌學》第十六輯,第123頁,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90。
此事另有《太平御覽》卷六百九十九“服用部”引作《燕丹太子》:
秦始皇置高漸離于帳中擊筑。[7]3120
《類林》與《太平御覽》所引《燕丹子》文字與《論衡·書虛篇》所引雖文字互有歧異,但作為關鍵性情節(jié)之瞽目和擊筑兩個要素大體吻合。由此基本可以斷定三者同出《燕丹子》,但依據(jù)藍本不同。三段文字互校,不但可落實《燕丹子》佚文可靠,也給《燕丹子》原書版本流傳情況提供了有用線索。
除《類林》和《太平御覽》所引高漸離擊筑故事外,明代鄭若庸《類雋》還有兩條《燕丹子》引文,一并附在《燕丹子》佚文中。
水平能力所限,研究中謬誤在所難免,懇請方家賜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