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 煜，符曉林

“九一八”事變以后，中日矛盾激化，社會各界人士共赴國難，民眾抗日動員成為社會輿論的重要議題。在這一歷史巨變的關(guān)口，《新聞報》作為一份上海有著重要影響的商業(yè)報紙，如何凸顯抗日形象塑造和輿論宣傳，既是媒介輿論的職責，也是報館的生存策略?！熬乓话恕笔录l(fā)生的幾天后，《新聞報》副刊《快活林》的主編嚴獨鶴發(fā)表《為抗日救國敬告本林同志》一文，宣布副刊《快活林》向社會大眾開放。通過設(shè)置“抗日同志談話會”與“救國之聲”欄目，登載讀者抗戰(zhàn)救國的感受和建議。(1)嚴獨鶴：《為抗日救國敬告本林同志》，《新聞報》1931年9月24日?！缎侣剤蟆吩O(shè)置“民族主義”議題，誠邀社會各界發(fā)來抗戰(zhàn)建言，一方面是《新聞報》對政治生活的參與，另一方面《新聞報》借助讀者的抗戰(zhàn)建言塑造自身的抗日形象。

既往關(guān)于《新聞報》的研究中，主要從報刊史與新文化史的角度對《新聞報》展開探討，前者梳理《新聞報》的創(chuàng)刊與發(fā)展的過程，后者研究《新聞報》副刊或廣告對近代上海城市文化的影響。(2)姚福申：《解放前〈新聞報〉經(jīng)營策略研究》，《新聞大學》1994年第1期，第39—45頁；陳玉申：《〈新聞報〉經(jīng)營策略探析》，《新聞界》2006年第6期，第106—109頁；楊朕宇：《1930年代上海女性休閑空間的移換與拓展：以〈新聞報〉廣告為視角》，《新聞大學》2009年第3期，第96—101頁；高郁雅：《柜臺報：上?！葱侣剤蟆笛芯?1893—1949)》，輔大書坊，2015年版。

本文以《新聞報》副刊《快活林》為研究中心，從主編嚴獨鶴的副刊編輯策略、馬占山英雄形象的塑造以及宣傳抵制日貨幾個方面，對《新聞報》的抗日形象塑造問題展開研究，從社會史角度對抗日戰(zhàn)爭初期《新聞報》抗日形象塑造及其意義進行新的闡釋。

一、嚴獨鶴副刊編輯策略

嚴獨鶴(1889—1968)，浙江桐鄉(xiāng)人，(3)吳成平編：《上海名人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2001年版，第148頁。民國時期新聞界著名的報人，1914年進入《新聞報》編輯副刊《快活林》(后改為《新園林》)，近三十年贏得赫赫聲名。(4)柳珊、楊萍：《嚴獨鶴的言論思想與風格》，《新聞記者》2010年第4期，第77頁。九一八事變爆發(fā)，民族危難之際，在全國抗日情緒感染之下，他在副刊《快活林》上宣傳個人的抗日主張，以“平民化”的副刊定位促進編讀互動，邀請社會名流來函助力報館抗日輿論，通過多種方式塑造抗日形象。

1.宣傳個人抗日立場

嚴獨鶴作為《新聞報》副刊《快活林》主編，其個人言行與報館形象有所關(guān)聯(lián)，其抗日立場一定程度代表著《新聞報》的辦報方針。為此，他注意言行與修為，在《快活林》中的“談話”欄目表達個人抗日主張?！罢勗挕睓谀渴菄廓汑Q在副刊《快活林》上創(chuàng)辦的言論欄目，嚴獨鶴在此連續(xù)發(fā)表七篇《病中雜感》，表達堅強的抗日立場，提示國人不僅要有抗日的決心與身體素質(zhì)，及時清除土匪(5)嚴獨鶴：《病中雜感》，《新聞報》1931年12月5日。、重視國家強健(6)嚴獨鶴：《病中雜感》，《新聞報》1931年12月7日。才是抗日的本質(zhì)。從《病中雜感》系列文章可見，嚴獨鶴養(yǎng)病期間精神富足，對治病與救國產(chǎn)生聯(lián)想。文章道理淺顯，不能對拯救國勢產(chǎn)生立竿見影的效果，但其言論通過傳播也有著一定的輿論效應(yīng)，嚴獨鶴將身體與國家進行串聯(lián)，傳遞一種救國心切的訊息，也表達了《新聞報》的抗日立場。

2.平民化的副刊定位

建立讀者與報紙親密互動關(guān)系有助于報紙形象的塑造與傳播，嚴獨鶴對此進行了有目的、有策略的選稿，堅持讀者至上的編輯策略，將副刊《快活林》定位于平民化層面。

其一，廣開言路，鼓勵市民與報館互動。從讀者來函要求看，“抗日同志談話會”欄目希望讀者發(fā)表有見地的抗日辦法，“救國之聲”欄目則表示希望能夠收到激勵民眾一同抗日的文藝作品，兩個欄目都要求文章篇幅以短、雋為適。來函能夠用簡潔的語言，清楚地表達意見即可，一般民眾均能參與其中?！熬葒暋睓谀縿t對文章體裁有所要求，這是一個有文學積淀的市民群體彰顯自我的平臺。嚴獨鶴兼容并包的欄目定位，為兩個讀者來函欄目吸引了多層次的市民群體，開拓了市民表達愛國熱情的陣地。

其二，關(guān)注底層社會，塑造報紙關(guān)懷社會的形象。從來函特色看，嚴獨鶴甄選文章關(guān)注底層群眾。通過民眾的視角，記錄平民百姓在國難時期的愛國行動及其態(tài)度轉(zhuǎn)變。如在《記一個小販之愛國》一文中，報道一個名為邱福堂的老者，以賣東洋兒童玩具為生，被街坊鄰居稱呼為“老東洋”。九一八事變之后，他轉(zhuǎn)為賣報，并不再樂于聽到“老東洋”的稱呼。(7)師孟女士：《記一個小販之愛國》，《新聞報》1931年11月9日。類似讀者來函有很多，通過聚焦普通人的抗日行動與心態(tài)轉(zhuǎn)變，表現(xiàn)《新聞報》對社會的關(guān)注，營造積極的抗日氛圍。

其三，甄選操作性強的抗日建議，發(fā)揮《新聞報》對市民抗日實踐的價值。在所刊發(fā)的讀者來函中，嚴獨鶴傾向于甄選公共性強的讀者來函，方便讀者實施具體的抗日辦法。譬如：抵制日貨主題，選取的文章并非鼓吹對日經(jīng)濟制裁空洞的口號吶喊，而是側(cè)重于推介可替代日貨的國貨，使抵制日貨的理念能夠落到實處。在《抗日聲中之制紙原料問題》一文中，為抵制日貨，為國人介紹造紙原料的解決辦法，推介江南制紙公司出品的江南毛邊紙及江南連史紙，為解決國人對洋紙的依賴提供具體的參考意見。(8)楊宗亮；《抗日聲中之制紙原料問題》，《新聞報》1931年10月30日?！兜种坡曋兄畤a(chǎn)毛織事業(yè)》中，介紹滬商劉鴻生創(chuàng)辦的章華毛織廠，宣傳該廠所生產(chǎn)的毛織品與舶來品毫無差異。(9)步凌霄軒主：《抵制聲中之國產(chǎn)毛織事業(yè)》，《新聞報》1931年11月6日。文章在提升國民民族自豪感的同時，也向市民推介了章華毛織廠。又有《救濟煤荒與提倡國煤》一文，提示國人不能放棄東北煤礦資源利權(quán)的爭取，同時要放眼全國，關(guān)注各省市的煤礦資源狀況，積極開發(fā)能夠利用的煤礦資源。(10)董玉田：《救濟煤荒與提倡國煤》，《新聞報》1931年11月2日。上述讀者來函在傳播國貨新知方面不遺余力，很好地發(fā)揮著媒介輿論的傳播效應(yīng)。

其四，嚴獨鶴以讀者至上的編輯策略，拉近市民與《新聞報》報館的距離，以平民化的筆調(diào)傳播民族主義精神。在《舍身為國的正當途徑》中，討論財政郵稅警排長康寶淼自殺一事。他認為生命的價值在于為國家換得一種相當?shù)囊嫣帲?11)嚴獨鶴：《舍身為國的正當途徑——與其舍身殉國不如捐死救國》，《新聞報》1931年10月9日。他不贊成這毫無意義的死亡。又在《可敬的營長》中，討論一營長因不愿簽署日本人提供的憑據(jù)而飲彈自盡一事，嚴獨鶴反復夸贊他是好軍人、好男兒，認為他是為國犧牲。(12)嚴獨鶴：《可敬的營長》，《新聞報》1931年9月30日。嚴獨鶴借助《新聞報》大眾媒介工具，發(fā)表相關(guān)言論，傳遞國家至上的價值觀，看似不符合人本主義，但在抗日時代大背景下，為受眾傳播民族主義、國家利益等價值觀，以一些通俗易懂的小人物故事幫助市民判斷情緒宣泄與生命價值之間、個人與國家之間孰輕孰重。嚴獨鶴這種平民化定位既拉近了讀者與報紙之間的距離，又潛移默化地發(fā)揮了報刊媒介的傳播功能。

3.邀請社會名士

嚴獨鶴對讀者來函欄目的品牌經(jīng)營付諸心力，以各種方式營造《新聞報》的抗日氛圍。比如，邀請好友來函的方式。嚴獨鶴的好友碧波應(yīng)約來函《從國難說到我的舉動》，描述了好友們的抗日舉措，尤其是楊家四兄弟投筆從戎的故事，另外也介紹到他本人的愛國舉動，向供職公司提議將新上映電影的收入盡數(shù)捐給救國義勇軍。文末提及作者發(fā)函的緣由是收到嚴獨鶴先生邀請：“鶴翁先生來信呢，要我做抗日救國的文章。但是，我簡直胸中滿梗著傷痛的熱血，千頭萬緒的無從說起。只得拉雜寫了些最近的感覺和歷程?！?13)碧波：《從國難說到我的舉動》，《新聞報》1931年10月12日。嚴獨鶴邀請好友為其助陣，借助他們的社會影響力，宣傳抗日及報紙的正面形象，讓民眾了解抗日救國的狀況。

嚴獨鶴在普通讀者來函的基礎(chǔ)上，又通過名人來函的方式強化營造。他邀請社會名士的文章，為該副刊吸引一定的讀者關(guān)注。比如，鄭逸梅的文章經(jīng)常見刊。鄭逸梅(1895—1992)，江蘇蘇州人，作家、文史專家，為星社成員，南社晚期成員，1913年起，先后為《民權(quán)報》《小說叢報》《申報·自由談》《紫羅蘭》《萬象》等幾十家報刊寫稿。(14)上海圖書館編：《上海圖書館藏中國文化名人手稿》，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156頁。讀者來函中鄭逸梅的文章有《思痛小語》《血淚斑斑》《焚心痛語》《抵制仇貨之先例》等，分別表達了“國魂殺敵是唯一快意事”，(15)鄭逸梅：《思痛小語》，《新聞報》1931年10月4日。紀念黃花崗七十二烈士，(16)鄭逸梅：《血淚斑斑》，《新聞報》1931年10月23日。贊賞土耳其抵制奧地利貨品的作風等。(17)鄭逸梅：《抵制仇貨之先例》，《新聞報》1931年11月27日。鄭逸梅從政治、軍事與經(jīng)濟等多個層面展開對抗日救國之策的論述，向市民灌輸積極抗日的精神態(tài)度。鄭逸梅作為社會名士，他的一系列文章的刊載為抗日救國活動起到很好的宣傳作用。

總之，作為副刊《快活林》的主編，嚴獨鶴在為《新聞報》抗日形象塑造方面做了諸多努力。他創(chuàng)立新欄目，刊載抗日言論，策劃邀請社會名士為其發(fā)文，努力營造抗日救國輿論氛圍，強化了《新聞報》在讀者群體中的良好社會形象，也樹立了報紙的抗日形象。

二、馬占山英雄形象的塑造

對抗日英雄的塑造也是《新聞報》政治立場以及自身形象展示的一個重要途徑。馬占山是九一八事變初期東北地區(qū)的抗日典范，嚴獨鶴將副刊《快活林》定位于抗日動員的基調(diào)，選擇馬占山的紀念文章，不僅迎合了時代主題，通過其戰(zhàn)場表現(xiàn)、中日幕后談判以及成長軌跡等多個方面塑造馬占山英雄形象，喚起民眾的社會記憶，激發(fā)民眾的抗日熱情，同時《新聞報》的抗日形象也得到了加強。

1.江橋戰(zhàn)役

戰(zhàn)場表現(xiàn)對抗日英雄形象塑造具有一定表現(xiàn)力。《江橋之戰(zhàn)新鼓詞》繪聲繪色地描寫了馬占山在江橋戰(zhàn)役中的表現(xiàn)，試圖凸顯其卓越的軍事才能和沉著的心理素質(zhì)。文章記錄到，當日軍鐵騎的笳聲在隔江響起，四下里愁云慘淡、霧籠寒水，此時的馬占山臨危不懼，鼓勵著兒郎豪氣向前沖，鼓勵著兒郎與敵軍拼上生死。在鼓勵將士們勇敢應(yīng)戰(zhàn)的同時，馬占山又能夠準確地預(yù)測到敵軍的側(cè)面偷襲，通過及時的軍事布局，成功抵制住了日軍的襲擊。文章以馬軍大獲全勝作為故事的結(jié)尾，間接傳遞了“對抗即勝利”的訊息，也樹立了馬占山的英雄形象。(18)龔劍虹：《江橋之戰(zhàn)新鼓詞》，《新聞報》1931年11月17日。

在中日對抗中涌現(xiàn)了很多愛國將領(lǐng)、英雄人物，讀者來函以馬占山的戰(zhàn)場表現(xiàn)為基礎(chǔ)，以附會英雄人物的形式，對馬占山的英雄形象進行正面宣傳?！逗隈R歌》便如此：“今有占山昔梁韓，梁忠甲與韓光第。壯哉馬公寄干城，孤單奮斗心力殫。浩然正氣塞天地，日月光華其膽肝。竭忠守士光民族，足使高官盡汗顏。豈曰遼東惟一人，尤為國軍之模范。小試新硎奚可滿，白山妖氛猶彌漫。君不聞胡騎遍野聲啾啾，入室登堂莫大患。厲我兵兮飽我餐，秣我馬兮整我鞍。抖擻精神再殺賊，當惟馬首之是瞻?！?19)石顏也：《黑馬歌》，《新聞報》1931年11月13日。文章提及的“梁韓”，即梁忠甲與韓光第。梁、韓皆是東北軍旅長，1929年在“中東路事件”中韓陣亡、梁被俘，兩人因堅持抗敵的事跡廣為人知。(20)岳丙寅：《中東路事件陣亡將士悼念活動研究》，遼寧大學碩士畢業(yè)論文，2015年，第13頁。石顏也將馬占山與這兩人進行比較，以附會形式強化其形象。

附會英雄的文章還有《勞馬占山將軍》：“誓守邊陲志不降，將軍立馬陣堂堂。頻揮鐵騎摧驕虜，不讓當年戚繼光。邊風朔雪夜鳴刁，大敵縱橫氣自豪。只惜賀蘭師不發(fā)，竟教倭寇渡臨洮。來從絕塞掃妖氛，耿耿精忠天下聞。黑水白山千萬里，巍然屹立一將軍?？善萝娨嗫筛?，拼將只手挽山河。昔年交趾今遼北，銅柱應(yīng)標馬伏波?！?21)濟航：《勞馬占山將軍》，《新聞報》1931年12月27日。戚繼光作為一個英勇抗倭的民族英雄，長期以來被人們視為象征愛國、抗敵的文化符號。這篇文章將馬占山與戚繼光聯(lián)系在一起，提出馬占山在東北邊陲抗日的表現(xiàn)，不論是毅力、忠誠度還是勇氣，都比戚繼光更勝一籌。作者借助歷史上的抗倭英雄戚繼光的故事，稱頌現(xiàn)實中的抗日英雄馬占山英勇殺敵的壯舉，利用戚繼光這一穩(wěn)定的文化符號價值，傳遞了馬占山孤軍奮戰(zhàn)、英勇抗日的信息。

嚴獨鶴也主動參與到馬占山英雄形象的塑造之中，他同樣以馬占山英勇殺敵的江橋戰(zhàn)役為底本，借助了對比、強化等諸多方式。在《說幾句冷話》中，他提出寒冬中部分上海居民躲在屋里、穿著大衣、圍著爐火，而馬占山和黑龍江省健兒在冰天雪地中與強敵殊死搏斗，墜指裂膚，為了維護國家領(lǐng)土完整，整支隊伍將生死置之度外。(22)嚴獨鶴：《說幾句冷話》，《新聞報》1931年12月16日。嚴獨鶴通過對比二者的生存環(huán)境，以及同一時刻遭遇的境況，讓市民體會馬占山克服萬難的抗日精神。在他發(fā)表的《病中雜感》中提出，舉國上下懷抱一顆不怕死、不貪財?shù)臎Q心，才可能圖存，而馬占山稱得上“不怕死”三個字，倘若全國武裝同志像其一般，就不難挽回危局。(23)嚴獨鶴：《病中雜感》，《新聞報》1931年12月10日。

總之，從市民來函與嚴獨鶴的文章看，馬占山在敵我對抗中臨危不懼，個人軍事素質(zhì)強，對戰(zhàn)況具有把控能力，帶領(lǐng)將士有效地抵制了日本的侵略。

而馬占山于江橋戰(zhàn)役后接受《申報》記者的采訪，以親歷者的角度分析戰(zhàn)敗的原因，他認為中日之間軍備懸殊是此次戰(zhàn)役失利的因素之一：“自作戰(zhàn)以來，無援無彈，我軍炮火器械，本來不如敵之犀利，尤以敵軍以重炮排比來攻，自30里距離處，即可轟射我陣線，我軍所備之野炮，射程最遠不過15里?！绷硗猓臆妳?zhàn)士兵缺乏作戰(zhàn)能力也是戰(zhàn)事走向失敗的重要因素：“我軍作戰(zhàn)騎兵為多，顧黑省精銳，均開往關(guān)內(nèi)，所余皆是老弱之軍，無大幾戰(zhàn)經(jīng)驗，復不能團成一片，致敵炮得以發(fā)揮其威力，專擇隊伍密集處轟擊，于是騎兵既失卻聯(lián)絡(luò)，陣線乃至動搖?！?24)《海倫謁馬記》，《申報》，1931年12月08日。通過馬占山本人的陳述，則會對副刊《快活林》的相關(guān)文章產(chǎn)生懷疑。在槍林彈雨的混亂場景中，在將士之間銜接出現(xiàn)問題的情況下，馬占山是否真的可以做到冷靜自處？他的軍事命令又是否可以順利下達，并對軍隊產(chǎn)生整合的效果？

但是，真實與虛構(gòu)，這些都不重要，通過對馬占山英雄形象的塑造或虛構(gòu)，以達到鼓舞士氣以及營造抗日氛圍，是《新聞報》的主要目的。

2.海倫會談

在關(guān)于馬占山形象傳播的過程中，《新聞報》繼續(xù)挖掘材料，進一步豐富其英雄形象。在馬占山退居海倫之后，日本將領(lǐng)坂垣曾經(jīng)試圖勸降馬占山。嚴獨鶴把握此次中日幕后談判的事件，努力推介馬占山的抗戰(zhàn)精神。他發(fā)表《連夸數(shù)聲好馬》，描繪海倫會談的始末，介紹坂垣以威逼利誘的“軟功”勸降馬占山，東北將領(lǐng)張景惠和趙仲仁等人在馬占山身旁慫恿誘降，但最終沒有成功，“馬將軍卻始終是個鐵漢，依然保守著他磊落光明的態(tài)度，不變初衷。這一副忠肝義膽，真足丑死一般賣國求榮的漢奸，好馬呀好馬呀”。(25)嚴獨鶴：《連夸數(shù)聲好馬》，《新聞報》1931年12月17日。該文以富有想象力的詞匯刻畫馬占山的“鐵漢”“磊落光明”“不變初衷”“忠肝義膽”等愛國者形象。在敘述故事過程中，嚴獨鶴用簡潔的話語勾勒出中日談判的場景，寥寥數(shù)語便交代了馬占山所處的復雜環(huán)境，幫助市民理解馬占山在險境中堅持愛國立場的堅毅品格。

這篇文章中還有意強化馬占山的正面形象，淡化不利于馬占山英雄形象的細節(jié)。其實，海倫會談的來龍去脈以及涉及的人員成分相當復雜，不僅如此，馬占山與坂垣的對話是建立在平和的態(tài)度上，雙方交流了對中日關(guān)系發(fā)展走勢的看法。而嚴獨鶴將大量的細節(jié)隱去，將坂垣、張景惠與趙仲仁等人刻畫成惡人的形象，其黑白分明的敘事態(tài)度透視著塑造馬占山英雄形象的寫作目的。

3.成長軼事

為豐滿馬占山的媒介英雄形象，《新聞報》副刊對其對日常生活進行了素材挖掘，另辟蹊徑美化馬占山的童年形象，以迎合大眾對于《新聞報》抗日立場的期待。

比如，文章《馬占山軼事》說，馬占山私塾同窗甲在就讀期間喜歡惹是生非，在一次惡犬事件中，馬占山挺身而出，不僅手刃甲的犬，并向甲父控訴其子恃犬凌人、自荒其學的事情，得到了甲父的贊賞。(26)芮鴻初：《馬占山軼事》，《新聞報》1931年12月29日。作者獨辟蹊徑，挖掘馬占山的童年軼事，表現(xiàn)了他嫉惡如仇、抱打不平的個性，為馬占山的對抗精神找到源頭，塑造了他充滿正義的少年英雄形象。而根據(jù)相關(guān)研究，“馬占山將軍號秀芳，遼寧壞德縣毛家城子(鎮(zhèn)名)人，現(xiàn)在四十四歲，幼時失學，但已以有狹義，膽量過人”。(27)《為民族爭光的馬占山將軍》，《生活》1931年第48期，第4頁。“馬占山十二歲那年，天寒無雨，遭了年饉。家中沒有糧食，馬占山給地主放牧”。(28)馬志偉：《馬占山將軍傳》，中國文史出版社2005年版，第7頁。因此《馬占山軼事》與史實有出入。同時，也有文章提出，馬占山的才能在馬背上，而不是在學堂里：“馬占山生耳聰慧，膽略過人。十齡時，乃父得蒙古良駒，惜不易馴服。按關(guān)外人民，十九能騎馬馳奔于山林間，渠父以若子頗具魄力。令試之，馬氏雖幼，竟一躍而上，飛馳數(shù)十里，了無疲意。于是一鄉(xiāng)稱之，允為大器?！?29)徐本熙：《馬占山將軍軼事》，《中國攝影學會畫報》，1931年12月12日。因此，讀者來函以相對虛構(gòu)的真實性感動讀者，意圖將該故事放入英雄崇拜與對抗正義性的敘事框架中。

綜上，《新聞報》報館利用大眾媒介塑造和包裝馬占山的故事傳播給受眾，使其形象生動地進入受眾的日常生活；不論是名不見經(jīng)傳的市民，還是作為副刊主編的嚴獨鶴，都從馬占山戰(zhàn)場表現(xiàn)、海倫會談以及成長軼事三個方面對馬占山的英雄形象進行了多方面塑造。與各大報刊對馬占山的報道相比，《快活林》對相關(guān)事件有所選擇，所呈現(xiàn)的是經(jīng)過剪裁的故事，隱匿了馬占山抗日過程中的困窘和狼狽，而極力描繪他果敢的一面，用大量篇幅渲染他在戰(zhàn)場中的孤獨與勇敢，并沒有報道馬占山降日的事件?！缎侣剤蟆穼︸R占山媒介形象的建構(gòu)，試圖在一系列的話語中塑造出馬占山孤膽英雄的形象，體現(xiàn)了特殊歷史語境中大眾媒介的輿論傳播導向。

三、宣傳識別日貨的方法

塑造馬占山的英雄形象，對《新聞報》抗日形象塑造的意義在于凸顯了報刊抗爭的一面，同時，《快活林》通過宣傳抵制日貨，特別是識別貨物國籍的方式，表達了對日本的抵制態(tài)度。

1.設(shè)置日貨或國貨陳列館

作為商業(yè)報紙的《新聞報》，借助大眾媒介的傳播優(yōu)勢以及在商界的影響力，開辟副刊平臺，呼吁抵制日貨運動。其在欄目平臺上集思廣益，制造公共輿論，發(fā)揮媒介信息傳播功能。在這一輿論平臺中，有人主張以設(shè)置日貨陳列館與印送日貨樣本小冊子的方式，指導人們認識日貨，避免奸商私進私賣及市民購買日貨。日貨陳列館，將日貨分為兩類，以是否有國貨替代為劃分標準進行陳列，幫助參觀者辨別貨物；同時，印送日貨樣本小冊，責任由抗日救國會擔當。(30)高幼麟：《辨別日貨之方法》，《新聞報》1931年10月2日。

為進一步加強讀者以及民眾對國貨和日貨的認知，《新聞報》讀者來函上刊發(fā)了更多的讀者意見。有文章作者主張以設(shè)立國貨陳列館的方式介紹國貨，認為日貨陳列館會出現(xiàn)物極必反的效果，“一般媽媽嬸嬸，以及初到城市中的老伯伯。他們或者還不曉得日本人是我們不共戴天的大仇，他既不識字，哪里能夠看說明。即使你給他詳詳細細講個明白，恐怕他也難以辨別呢”。鑒于國人識字率低，以及日貨陳列所帶來的視覺沖擊與消費沖擊，該作者建議設(shè)立國貨陳列館，并附設(shè)一個國貨介紹機關(guān)。該國貨陳列館除了介紹國貨，還可以為市民提供代辦服務(wù)，以低于市場的價格購得物美價廉的國貨產(chǎn)生，由此國貨可以驅(qū)逐日貨所占據(jù)的地位。(31)逸鷗：《擴充國貨陳列館——附設(shè)國貨介紹機關(guān)》，《新聞報》1931年10月5日。

2.由商店及其店員指導識別

除了設(shè)立日貨、國貨陳列館等建議外，有人認為陳列館與市民之間存在隔閡，街頭巷尾的商店對市民而言有著知識灌輸與消費購物并行的作用，應(yīng)發(fā)揮一般商店抵制日貨的空間功能。有市民建議，商店也可參與指導市民分辨貨物國籍的運動，商店可以用文字介紹店內(nèi)商品國籍與廠家，重點突出哪些能夠替代日貨：“詳細標明此貨系國貨，由何廠所出，可以替代日貨何種樣品。或此貨非國貨由何國所出，較日貨何種貨物效用相同，則顧客識字者一望而知。不識字者亦可由店員指示，愛用國貨者當然不誤購舶來品，即嗜用外貨者亦不致仍購日貨。”這些建議，不僅賦予了商店救國的責任，而且分清了“洋貨”與“日貨”的界限。在國貨中分辨日貨，在洋貨中分辨日貨，不影響他國貨物的銷售，不影響民眾對洋貨的購買與使用，更避免引起洋貨方對《新聞報》的反感。(32)孫籌成：《抵制日貨之我見》，《新聞報》1931年10月8日。

鑒于對市民識字率的擔憂，筆名為“醒群”的市民提議商店出具不同顏色的標價票托，以區(qū)分貨物國籍，即：不同國家的貨物價格標簽顏色不同。在票托方面，國貨用白色票托，西洋貨用綠色票托，日貨則用紅色票托；票托無論是布還是紙的，還需蓋國籍圖章。在宣傳方面，由各市商會通告各業(yè)工(公)會，再由各工(公)會通告各商店一律照辦。在貨物陳設(shè)方面，日貨用紅色票托后即束之高閣，以避免消費者購買。在監(jiān)督方面，各工(公)會部門配合監(jiān)督檢查，并接受顧客隨時檢舉，對違反行為有所懲戒。(33)醒群：《辨別日貨之小貢獻》，《新聞報》1931年10月18日。

嚴獨鶴同樣認可商店對抵制日貨實踐的作用。但鑒于在日常生活中，即便市民不愿意購買日貨，也難免發(fā)生誤買行為，其原因在于日貨不斷變更包裝以模糊國籍，而市民不像做洋貨生意的人那樣具有辨別舶來品的能力，因此，對上述陳列館以及刊印日貨冊子的辦法，他不持樂觀態(tài)度。嚴獨鶴由此對商店、店員提出了兩點意見：一是各大小商店抱有犧牲的決心，一律自動不陳設(shè)日貨，不秘密出賣日貨；二是店員具有指導、幫助市民購買國貨的責任，比如，不為兜售日貨的店家服務(wù)，指點到店顧客購買國貨，請店主陳列日貨標本，為顧客講解日貨種類式樣，等等。(34)嚴獨鶴：《敬告各商店職員》，《新聞報》1931年10月13日。

3.綜合類

讀者來函的意見多集中在設(shè)立日貨、國貨陳列館以及由商店與店員等指導市民辨別貨物方面，發(fā)揮著《新聞報》大眾媒介的輿論宣傳功能，也一定程度上凸顯了報館的抗日形象。實際上，廣大市民心中有非常多的奇思妙想。比如，有人提出中華職業(yè)教育社對指導民眾識別貨物國籍可以承擔一定的責任。筆名為“阜”的市民發(fā)來函件，認為中華職業(yè)教育社作為社會教育組織，對幫助市民識別貨物國籍具有責任；中華職業(yè)教育社的受眾多，包含普通觀眾、開會聽眾、晨校和夜校學生、該社附屬機關(guān)學校的同志，宣傳效力大；社員要耐心答復市民的種種疑問，凡是咨詢、委托調(diào)查、要求代辦代購，均應(yīng)據(jù)實答復、接洽、備注介紹與代辦。(35)阜：《抗日救國與國貨指導(續(xù))》，《新聞報》1931年11月15日。有的市民在來函中則指出了常見的日貨商標，以幫助更多的市民辨別。(36)步凌霄軒主：《仇貨之辨別方法》，《新聞報》1931年11月13日。

綜上，《新聞報》利用大眾媒介的宣傳功能營造反日輿論，讓更多的民眾認識到抵制日貨的重要性，并通過讀者來函方式在作者與讀者之間進行互動，傳播識別日貨的知識，發(fā)揮著大眾媒介的傳播功能。在上述建議中，無論是成立日貨陳列館、國貨陳列館，抑或是對商店、店員、中華職業(yè)教育會的建議和要求，都肯定了這一自發(fā)行為對抗日救國的作用。在《新聞報》的編讀互動中，通過觀點的互動、疊加，使讀者來函欄目在輿論平臺下形成一個救國共同體，對塑造與宣傳《新聞報》抵制日貨的形象發(fā)揮了良好的作用，進而塑造并傳播了《新聞報》抗日救國的形象。

四、結(jié)語

作為近代上海具有深遠影響力的《新聞報》，在媒介競爭日益激烈的環(huán)境下，不斷擴展著與讀者之間的互動空間，讓更多的民眾參與進來。正如馬歇爾·麥克盧漢所闡釋的那樣：“報紙是一種群體的自白形式，它提供群體參與的機會?！?37)馬歇爾·麥克盧漢：《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何道寬譯，譯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234頁。為發(fā)揮大眾媒介的影響力，近代報刊媒介構(gòu)建了廣泛的“報刊—讀者”共同體，并面對變化了社會環(huán)境做出調(diào)整，尤其是在特殊社會政治語境下，報刊言論呈現(xiàn)出新的議題，乃至具有時代特色的政治宣傳和呼吁。

九一八事變后，《新聞報》副刊《快活林》主編嚴獨鶴發(fā)表了一系列抗日建言，并且及時開辟抗日宣傳欄目，誠邀讀者發(fā)來抗日救國的建議與意見，構(gòu)建了“報刊—讀者”共同體，在報刊與讀者之間形成了一種超越親緣、地緣的聯(lián)絡(luò)網(wǎng)與對話關(guān)系，并且形成了一種聲氣相通的虛擬社團。(38)王汎森：《中國近代思想文化史研究的若干思考》，《新史學》2003年第4期，第188頁。這不僅成為鼓舞市民抗日的方式，同時也是宣傳《新聞報》抗日救國立場的重要手段。經(jīng)由《新聞報》編輯的采選，讀者來函已經(jīng)不再是單純地表現(xiàn)市民的自由意識，而是間接表達了社會政治環(huán)境下《新聞報》對抗日所秉承的一種態(tài)度。

作為《新聞報》副刊《快活林》的主編，嚴獨鶴如何在文章的字里行間向讀者傳遞一種親密無間、立場一致的感覺，這是他辦刊的一種策略。他從市民的感受出發(fā)，拉近報紙與讀者的距離，邀請市民加入抗日建言的隊伍，從而壯大了《新聞報》的抗日聲勢，塑造并宣傳了《新聞報》的抗日立場。除此之外，嚴獨鶴在副刊內(nèi)宣傳個人抗日主張以及邀請社會名士來函，通過種種方式宣傳抗日救國，強化了《新聞報》的抗日形象。《新聞報》中關(guān)于馬占山英雄事跡的文章故事，抵制日貨的渲染，以及種種抗日言論的制造，都迎合了該時期抗戰(zhàn)的時代主題。同時，在一定意義上，嚴獨鶴以及《新聞報》的抗日言論宣傳也起到了社會動員的作用，發(fā)揮了大眾媒介的社會動員功能，使得這一商業(yè)性報紙的政治宣傳功能日益凸顯。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讀者來函”注重編讀之間抗日情緒的互動，使更多的讀者聚焦于《新聞報》之上，形成了這一時期《新聞報》獨具特色的輿論抗日共同體。

總體而言，在抗戰(zhàn)爆發(fā)初期的特定社會政治生活中，《新聞報》通過塑造人物形象，在輿論導向以及傳播民族主義觀念等方面積極參與國家政府的政治文化生活，體現(xiàn)了這一時期報刊媒介對于抗日這一民族主義議題塑造的努力。報刊媒介作為一個輿論公共領(lǐng)域，其對政治文化有著重要意義，它們通過發(fā)揮自己的輿論功能對社會政治文化產(chǎn)生影響?！缎侣剤蟆分骶巼廓汑Q的個人言論以及“讀者來函”欄目輿論的營造，不僅服務(wù)于抗日的時代要求，也成就了《新聞報》抗日形象的塑造與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