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冰華，曾思棋

（長春理工大學文學院，吉林長春，130022）

岳陽市位于湖南省北部地區(qū)，該地區(qū)方言包括湘語、贛語和西南官話。方平權在1999年將岳陽方言歸為四區(qū)：第一區(qū)是岳陽市城區(qū)和臨湘路北話、華容縣等地帶，它較多地具有西南官話的特征。第二區(qū)是位于湘、贛交接地帶的今岳陽縣和臨湘南部，它屬于湘語還是贛語暫未界定。第三區(qū)是平江縣大部分地區(qū)和汨羅市東北部，它屬于贛語區(qū)。第四區(qū)是湘陰縣和汨羅市西南部，它受長沙話和益陽話的影響非常明顯。［1］3-4岳陽市城區(qū)方言近幾十年來受到岳陽縣方言的影響不再屬于西南官話，這一方言由與北趨同變?yōu)榕c南趨同，有了新舊之分。［1］27可見該地區(qū)方言情況較為復雜。

嘆詞“是一種通常獨立于句法結構之外，以模擬人類自己的聲音、表示人類自身情感為主的特殊的詞類”。［2］目前，學術界對于嘆詞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一是普通話嘆詞研究，主要集中在嘆詞的歸類、劃界、話語功能、本質特點等方面。二是古漢語嘆詞研究，主要集中在對嘆詞出現(xiàn)的頻率和意義的描寫等方面。三是漢語方言嘆詞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嘆詞的常見用法方面。而有關岳陽市城區(qū)方言嘆詞的研究暫未見及。岳陽市城區(qū)方言的嘆詞不同于其他地區(qū)，特別是在語氣表達方面，獨具特色。筆者對該地區(qū)的方言嘆詞進行調查與研究，以期為該地區(qū)方言的研究提供語料方面的支持，從而推進對岳陽方言的研究。

本文以岳陽市城區(qū)新派方言為標準，把岳陽市城區(qū)方言嘆詞作為研究對象。采用田野調查的方法，對當?shù)赝辽灵L的兩名發(fā)音合作者進行采訪和調查，獲取了詳實可靠的一手語料。在此基礎上，從分類及所體現(xiàn)的特點兩大方面，對岳陽市城區(qū)方言嘆詞進行了探討和研究。

發(fā)音合作人為：蘇德志（男，53歲，高中文化），劉金如（女，52歲，高中文化）。

一、岳陽市城區(qū)方言嘆詞的分類

胡明揚先生在《北京話的語氣助詞和嘆詞》（1981年）中，將北京話嘆詞分為表情嘆詞、表態(tài)嘆詞和表意嘆詞三大類。［3，4］筆者通過對岳陽市城區(qū)方言語料的整理和分析，發(fā)現(xiàn)胡先生對北京嘆詞的分類方法也適用于該地區(qū)的嘆詞分類。故依據(jù)上述的分類方式對岳陽市城區(qū)方言嘆詞進行分析。

（一）表情嘆詞

表情嘆詞指由對方的說話內容或周圍事物引起的對某種情感的表達，如贊嘆、驚嘆等。

1.噫吔1［?i41?i?13］，也可說吔［?i?13］

表示驚訝。例如：

（1）噫吔，嗯里崽長得好帥喲?。òパ?，你兒子長得好帥?。。?/p>

（2）吔，咯里滴房子都快做完噠?。ㄑ?，那里的房子都快建完了。）

例（1）和例（2）都表示說話人感到很驚訝，但相比較而言，“噫吔”比“吔”的程度更深。在使用這兩個嘆詞時，通常會將語音拉長，且語音拉得越長表達驚訝的程度越深。

2.噫吔2［?i45?i?13］，也可說吔［?i?45］

表示驚喜。例如：

（3）噫吔，冇想到嗯這么厲害呀，一哈就把椅子修好噠?。òパ剑瑳]想到你這么厲害呀，一下子就把椅子修好了。）

（4）吔，嗯里今天哪么有空到我屋里來噠啦？（呀，你們怎么今天有空到我家來啦？）

3.噫吔3［?i21?i?13］，也可說吔［?i?13］

表示遺憾。例如：

（5）噫吔，早曉得他今天就走，我昨天應該克看哈他滴。（哎呀，早知道他今天就走，我昨天應該去看看他的。）

（6）吔，這么好滴一只書包，嗯扔了搞么里？（呀，這么好的一個書包，你扔了干什么？）

在使用這兩個嘆詞時，通常會將語音拉長，且語音拉得越長表達遺憾的程度越深。

4.噫吔4［?i21?i?13］，也可說吔［?i?13］

表示不屑或者不滿。例如：

（7）噫吔，看嗯搞滴么里事咯！毛手毛腳。（哎呀，看你做的什么事！毛手毛腳。）

（8）吔，看哪個信嗯滴咯。（呀，看哪個相信你咯。）

這兩個嘆詞的音長比“噫吔3”的音長要短一些。

5.哈［xa325］

表示驚訝。例如：

（9）哈，今天就克長沙嗎？（啊，今天就去長沙嗎？）

（10）哈，電影就開始噠?。。ò?，電影就開始了啊?。?/p>

嘆詞調值的變化會引起相應的意義上的變化。［5］在使用該嘆詞時，音調越高則表達驚訝的程度越深。

6.哦嚯［?o21xuo325］

表示遺憾或幸災樂禍。例如：

（11）哦嚯，看吶，碗打破噠吧?。窗桑氪蚱屏税桑。?/p>

（12）哦嚯，嗯爸爸媽媽出克旅游冇帶嗯？（喲，你爸媽出去旅游沒帶你呀？）

在例（11）中，“哦嚯”的發(fā)音短促，表達說話人的遺憾，且語音越短表達遺憾的程度越深。在例（12）中，“哦嚯”的發(fā)音拉長且強勁，表達說話人的幸災樂禍，且語音越長表達幸災樂禍的程度越深。

7.噫喲1［?i41?io13］

表示諷刺，一般表示的是反語。例如：

（13）噫喲，咯嗯還真滴是聽話嘞?。ò眩悄氵€真的是聽話呢?。?/p>

在使用該嘆詞時，通常會將語音拉長，且會伴隨著一定的面部表情，如撇嘴。

8.噫喲2［?i21?io13］

表示不滿或埋怨。例如：

（14）噫喲，嗯看嗯咯，把水灑得到處都是滴。（哎喲，你看你，把水灑得到處都是的。）

（15）噫喲，他真滴不帶愛相。（哎喲，他真的不逗人喜歡。）

在例（14）和例（15）中，“噫喲”的感情比較強烈，語氣較重，表達了說話人強烈的不滿。通常會將語音拉長。

9.噫喲3［?i45?io13］

表示由身體不適所引起的不滿。例如：

（16）噫喲，我滴腰好痛哦?。ò?，我的腰好疼?。。?/p>

（17）噫喲，燙到我舌頭噠，這個水太燙噠?。ò?，燙到我舌頭了，這個水太燙了。）

10.哦 1［?o21］

表示領會、醒悟，相當于“原來如此”。例如：

（18）哦，這是嗯屋里滴傘呀?。ㄅ叮@是你家里的傘呀?。?/p>

（19）哦，我終于把作業(yè)搞清楚噠?。ㄅ?，我終于把作業(yè)弄明白了?。?/p>

例（18）表示突然明白了某事，例（19）表示恍然大悟。通常會將語音拉長。

11.哦 2［?o325］

表示驚訝。例如：

（20）哦，我忘記買水果噠?。òパ?，我忘記買水果了！）

（21）哦，不是這里，走錯噠路?。òパ剑皇沁@里，走錯了路?。?/p>

使用該嘆詞時，通常是突然出現(xiàn)了不愉快的事情。

12.嗐［xai41］

表示遺憾。例如：

（22）——天氣太熱噠，昨天咯五個西瓜都壞咯噠。（天氣太熱了，昨天那五個西瓜都壞掉了。）

——嗐，浪費噠。（哎，浪費了。）

13.唉［?ai41］

表示心里煩悶或惋惜。例如：

（23）唉，煩人?。òΓ瑹┤耍。?/p>

（24）唉，這么久滴感情說分開就分開噠?。ò?，這么久的感情說分開就分開了。）

例（23）說話者因內心煩悶而嘆氣，例（24）說話者因惋惜而嘆氣。

14.哎呀1［?ai21?ia13］，也可說誒呀［?ei21?ia13］

表示不滿。例如：

（25）哎呀，不是嗯這么搞滴，嗯搞錯噠?。òパ?，不是你這樣弄的，你弄錯了。）

（26）誒呀，嗯又冇關門?。òパ?，你又沒關門?。?/p>

在使用這兩個嘆詞時，通常會將語音拉長，包含了說話人責備對方的意圖。

15.哎呀2［?ai45?ia13］

表示著急或不耐煩。例如：

（27）哎呀，嗯快點好吧！要遲到噠！（哎呀，你快點啦！要遲到了?。?/p>

（28）哎呀，我曉得噠嘞！莫說噠?。òパ?，我知道了啦！別說了！）

當“哎呀2”的發(fā)音短促時，表示說話人非常惱火。發(fā)音拉長時，不耐煩的程度要低于發(fā)音短促時，且暗含了說話人的無奈。

（二）表態(tài)嘆詞

表態(tài)嘆詞指說話人對交際內容表達出某種態(tài)度，如肯定、否定等。

1.啊 1［?A21］

表示肯定。例如：

（29）——上街克？（上街去？）

——啊。（嗯。）

（30）——嗯媽媽喜歡打牌不啦？（你媽媽喜歡打牌，對吧？）

——啊。（嗯。）

用“啊”表贊同的應答時，通常說話人的心情在此時都比較愉快。

2.啊 2［?A13］

表示否定對方的觀點。例如：

（31）啊，嗯莫這么說他咯！他也不容易。（啊，你別這樣說他啊，他也不容易。）

（32）啊，他不得做出這種事吧？（啊，他不會做出這種事吧？）

3.嗯喏［? 21no21］

表示肯定。例如：

（33）——還冇呷飯吧？（還沒吃飯吧？）

——嗯喏。（嗯。）

（34）——冰箱里頭滴菜是他買回來滴？（冰箱里的菜是他買回來的嗎？）

——嗯喏。（嗯。）

4.欸吔［?ei45?i?13］

表示否定對方的觀點。例如：

（35）——聽說嗯今年賺了蠻多錢??？（聽說你今年賺了挺多錢??？）

——欸吔，賺鬼喲?。ò?，沒有哦。）

（36）——嗯克滴咯里好玩不啦？（你去的那里好玩嗎？）

——欸吔，人多得要死，冇味。（唉，人太多了，不好玩。）

使用該嘆詞時，說話人的否定中常常帶有埋怨。通常會拉長語音，且語音拉得越長表達埋怨的程度越深。

5.□①該嘆詞為有音無字，下同此。［?ia21］

表示否定或不滿。例如：

（37）——買到票莫啦？（買到票了嗎？）

——□，一早克都冇買到。（唉，一大早去都沒買到。）

（38）□，今天真背時，出門就落雨。（今天真倒霉，一出門就下雨了。）

該嘆詞通常是長輩對晚輩使用，或者在同輩中使用。如果晚輩對長輩使用該詞則會顯得不尊敬對方。

（三）表意嘆詞

表意嘆詞指說話人向對方傳達某種訊息，如詢問、征求和應答等。

1.哈 1［xa325］

表示沒聽清而進行追問。例如：

（39）——今天我不回來呷飯噠。（今天我不回家吃飯了。）

——哈？（啊？）

——今天我不回來呷飯噠。（今天我不回家吃飯了。）

——要得。（好。）

（40）——外頭下好大滴雨哦。（外面下好大的雨哦。）

——哈？（啊？）

——我說外頭滴雨下得好大嘞?。ㄎ艺f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呢！）

2.哈 2［xa13］

表示詢問或征求，是一個獨立句末的表意嘆詞。例如：

（41）這是買給嗯滴衣服，要得不？哈？（這是買給你的衣服，可以吧？啊？）

（42）昨天哦里冇過來哦？哈？（昨天怎么沒過來呀？??？）

3.欸 1［?ei41］

表示招呼對方。例如：

（43）欸，嗯在搞么里喲？（喂，你在干什么呀？）

（44）欸，快來！呷飯噠嘞?。ㄎ?，快來！吃飯了?。?/p>

“欸1”相當于普通話中的“喂”，表示招呼對方，既可以用于熟人之間，也可以用于陌生人之間。

4.欸 2［?ei41］

表示單純的應答。例如：

（45）——李叔叔，您好?。ɡ钍迨?，您好！）

——欸，你好！（啊，你好?。?/p>

（46）（爸爸下班回來了，孩子和爸爸打招呼）

——爸爸。

——欸。

“欸2”的語氣比“欸1”的語氣要緩和，且語音更長。

5.欸 3［?ei41］

表示強調或提醒對方注意下面的說話內容。例如：

（47）欸，我跟嗯說咯，我今天掉咯五百塊錢。（哎，我跟你說哦，我今天掉了五百塊錢。）

（48）欸，嗯曉得吧？對面張娭毑昨天住院噠?。ò?，你知道嗎？對面張奶奶昨天住院了。）

該嘆詞可重復使用，且表達強調的程度會更深。

6.?。?A33］

表示強調或催促對方按自己的意思去做，是一個獨立句末的表意嘆詞。例如：

（49）我逛街克噠，啊。（我逛街去。）

（50）聽話，啊。（聽話啊。）

7.喋［thi?13］

表示指示，相當于“看”。例如：

（51）路太滑噠，我絆了一跤。喋，手都破皮噠！（路太滑了，我摔了一跤?？?，手都破皮了。）

（52）喋，前頭咯棟房子就是他屋里噠?。矗懊婺菞澐孔泳褪撬伊?。）

“喋”具有指示功能，使用該嘆詞時，必須同時作出相應的手勢或眼神，如指向或者目光投向某人或物。

8.拿［la41］

表示傳遞作用，可用在句首、句尾，也可獨立使用。相當于“給”。例如：

（53）拿，嗯滴褲子搞好噠?。ńo，你的褲子弄好了。）

（54）這是嗯滴工錢，拿。（這是你的工錢，給。）

（55）——把刷子把得我一哈。（把刷子遞給我一下。）

——拿。（給。）

9.吔［?i?325］

表示疑問。例如：

（56）吔，嗯哦里還在這里啦？哈走噠嘞?。ㄟ祝磕阍趺催€在這里呀？都走了?。。?/p>

（57）吔，我冇聽倒說?。。ㄟ?？我沒聽說?。。?/p>

使用該嘆詞時，音調越高表達疑問程度越深。

10.嗯［? 325］

表示因沒聽清而追問。例如：

（58）——我剛剛說滴事，聽清楚莫？（我剛剛說的事，聽清楚了嗎？）

——嗯？（什么？）

在使用該嘆詞時，通常會伴隨一定的面部表情，如瞪大眼睛。

以上，筆者從語氣意義的角度將岳陽市城區(qū)方言中的嘆詞分為了表情、表態(tài)和表意三大類，但這種劃分并不是絕對的。個別嘆詞既可表情又可表態(tài)，例如：“哈［xa325］”等；個別嘆詞既可表態(tài)又可表意，例如：“欸［?ei41］”等。

二、岳陽市城區(qū)方言嘆詞的特點

根據(jù)以上分析，筆者認為岳陽市城區(qū)方言嘆詞具有以下特點：

（一）一義多詞

該方言嘆詞中主要包含了驚訝（驚喜）、不滿（不屑）、遺憾、諷刺、領會、煩悶（不耐）、肯定、否定、疑問（追問）（詢問）、強調、打招呼、應答、指示、傳遞14類語氣意義。其中，同一種語氣意義可以用多個不同的嘆詞進行表達。例如：表示驚訝（驚喜）情感可以用“噫吔 1、2［?i41?i?13］”、“哈［xa325］”、“哦2［?o325］”等；表示遺憾情感可以用“噫吔3［?i21?i?13］”、“哦嚯［?o21xuo325］”、“嗐［xai41］”等。

（二）調型辨義

該方言中同音節(jié)不同調型的嘆詞可表達不同的語氣意義。例如單字調嘆詞“哈［xa］”分為曲折調“哈1［xa325］”和上升調“哈2［xa13］”，讀曲折調時表示驚訝和追問，讀上升調時表示詢問；“啊［?A］”分為低降調“啊 1［?A21］”、上升調“啊 2［?A13］”和平調“?。?A33］”，讀低降調時表示肯定、應答，讀上升調時表示否定對方觀點，讀平調時表示強調說話內容。雙字調嘆詞“噫吔［?i?i?］”分為高降調加上升調“噫吔1［?i41?i?13］”、入聲調加上升調“噫吔2［?i45?i?13］”和低降調加上升調“噫吔3、4［?i21?i?13］”，讀高降調加上升調時表示驚訝，讀入聲調加上升調時表示驚喜，讀低降調加上升調時表示不滿和遺憾；“哎呀［?ai?ia］”分為低降調加上升調“哎呀1［?ai21?ia13］”和入聲調加上升調“哎呀2［?ai45?ia13］”，讀低降調加上升調時表示指責、不滿，讀入聲調加上升調時表示不耐煩。

（三）音長辨義

該方言中存在因音長不同而表達不同語氣意義的同音節(jié)同調型嘆詞。例如同為低降調加上升調的“噫吔 3［?i21?i?13］”和“噫吔 4［?i21?i? 13］”，當語音拉長時表示遺憾，當語音短促時則表示不滿；同為高降調的“欸 1［?ei41］”和“欸 2［?ei41］”，當語音拉長時表示應答，當語音短促時則表示打招呼。

本文對岳陽市城區(qū)方言中的32個具有代表性的嘆詞進行了整理和分析。研究表明，該地區(qū)方言嘆詞可分為表情、表態(tài)和表意三大類，體現(xiàn)了一義多詞、調型辨義和音長辨義的特點。但由于嘆詞是典型的語用成分，其意義要受上下文等語境制約，［6］因此岳陽市城區(qū)方言嘆詞研究還有許多值得探討的地方。比如：如何從語用或認知的角度認識岳陽市城區(qū)方言嘆詞的意義、岳陽市城區(qū)方言嘆詞與普通話嘆詞的比較以及與其他方言嘆詞的比較等。相信對這一系列相關問題的深入研究和討論，將會進一步明確該地區(qū)方言嘆詞在語言學研究中的重要作用和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