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珍，高鵬懷

(1.中央民族大學 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 北京 100081；2.忻州師范學院 思政部,山西 忻州 034000)

1 中西“開放”價值理論及現(xiàn)實思考

1.1 西方從社會層面對“開放”價值的研究

“開放社會”最早出自于亨利·柏格森1932年的《宇宙與道德的兩個起源》一書[1]。除此之外，莫里斯、波普爾和索羅斯等西方學者均對開放社會做過專門研究，他們對“開放社會”的認可無不提到“封閉”和“開放”的社會分類，分別釋義兩種社會，賦予前者積極意義，并論證其實現(xiàn)途徑。

柏格森認為，部落和宇宙是人類倫理的兩個起源,前者會讓社會封閉,后者促使社會開放。開放社會在本質上向所有的人敞開，與開放道德和動態(tài)宗教相伴隨，不存在狹隘的小團體主義，民主制度最可以讓社會遠離封閉狀態(tài)走向開放。莫里斯在《開放的自我》中認為，社會和人一樣，具有開放和封閉的主要區(qū)別。封閉社會是保持現(xiàn)狀、不變的社會，反對變革，利用封閉的自我并使其持存下去的一套制度來維持。開放社會是封閉社會的進化，承認并尊重多樣性。開放社會的實現(xiàn)也只有通過人們的工作、斗爭和規(guī)劃，別無他選。波普爾開放社會理論的主要代表作是《開放社會及其敵人》，波普爾反對封閉的、具有終極決定性的烏托邦社會理想，提出了非決定的、逐步實現(xiàn)的“開放社會”。他認為，“開放社會”更注重“自由、民主、寬容、正義、追求幸?！钡葍r值觀，而不是與民主、法治等制度聯(lián)系在一起的民主國家[2]。該社會首要和基本的特點就是對批評的開放，反對壓制批評和屈從于權威、教條，每個人都可以對社會發(fā)展提出建議并對不足進行批評。這種權利得到社會的尊重和認可。在“開放社會”的實現(xiàn)上，波普爾認為，人類的知識不是單純從經驗里得來的，更多的時候是從猜想出發(fā)，主動探究，經過曲折的試錯過程，一步步接近正確。索羅斯這位“金融大鱷”關注“開放社會”理論并努力將其訴諸實踐。他認為，開放社會包括思想自由、言論自由、選擇自由在內的各種自由，同時還包括人權、法治和獨特的社會責任感和正義感。索羅斯主張應當由世界人民共同努力奮斗，建立一個全球開放社會。

1.2 我國政治的“開放”價值及現(xiàn)實發(fā)展

我國有著幾千年的封建傳統(tǒng)，政治權力運行中的“王權”實踐及思想維護一直在傳統(tǒng)政治中占據主導地位，縱然如此，“王權”行使者治國理政時對“民意”的重視、對“諫言獻策”的開放態(tài)度是其統(tǒng)治能否“得民心”的必要前提。一些成語如“忠言逆耳”“建言獻策”“集思廣益”等就是對政治文化優(yōu)良傳統(tǒng)中開放性的論述和肯定。

新民主主義革命以來，以毛澤東為首的共產黨之所以能夠跳出蘇俄的革命范式，走出一條適合中國國情的革命道路，根本的原因也在于，他們能夠以足夠的智慧和開放的胸懷聽取廣大黨員及群眾的建議，從中選擇最優(yōu)策略。“文化大革命”結束后，以鄧小平為代表主導的開放型政治文化開始復蘇，以1978年5月胡福明寫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為標志引發(fā)全國關于真理標準的大討論。不管是真理標準的大討論，還是其他形式的大辯論，不再是一派揪出、打倒另一派，而是要在思想大辯論中，沖破精神束縛，實現(xiàn)思想解放，達成認識一致[3]。否定“兩個凡是”，把工作重心從階級斗爭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我國從此進入歷史新階段，才取得了當前舉世矚目的成就。我國形成的經濟發(fā)展模式，都是政治推動的結果，政治模式的核心則是“開放”[4]。

實踐證明，開放的政治文化帶來的是實事求是看問題的態(tài)度，努力想辦法解決問題的實踐思維，直面現(xiàn)實的勇氣，與之相伴隨的是積極開放的學習態(tài)度、踏實務實的進取精神和對其他文明的明智辨別和科學取舍。

1.3 立足公權力的政治“開放”實踐

著眼我國政治發(fā)展現(xiàn)狀，公權力對“開放”的態(tài)度和接納程度直接關系著政治系統(tǒng)能否開放運行，如果把言論自由看作是政治體系內個體作用于公權力自下而上的輸入開放，政務公開則是公權力對個體負責的自上而下的輸出開放，這兩種開放是相互促進的關系，前者以后者為基礎，都需要制度保障。政務公開的高效透明有助于民眾隨時了解政府決策并作出反饋，利于政策的及時調整和順利執(zhí)行。言論自由利于民眾的及時表達，可以讓政府的決策民主、科學，提升政府的合法性，不至于將小矛盾累積成大矛盾，導致突發(fā)事件。鄧小平曾經用大民主和小民主的關系闡釋公權力和民眾溝通不到位產生的社會后果，他說“沒有小民主，必然會來大民主”[5]。美國總統(tǒng)托馬斯·杰斐遜就認為，輿論是除了立法、行政、司法之外的第四種強大的監(jiān)督力量，言論自由是憲法賦予的，政府首先要保障的就是民意這一基本權利，并非所有意見分歧都是原則性分歧，只要讓理性能夠自由地進行斗爭，即使觀點錯誤也是可以被容忍的[6]?；驹谕粫r期，亞伯拉罕·林肯也指出了輿論于政治發(fā)展的重要意義，重視輿論，政治才會取得勝利。大革命時期，杰出的革命家和政治家羅伯斯庇爾也認為，“出版自由必須是完全的和無限制的，不然它根本就不存在。”[7]

我國當前也體現(xiàn)出對“開放”價值的認可和尊重，保護公民的言論自由，且對批評開放。習總書記在2016年4月召開的網絡安全和信息化工作座談會上特意指出，“對網上善意的批評要歡迎”。11月7日，在會見中國記協(xié)第九屆理事會時，他又指出，堅持正確的輿論導向，不是只有表揚，沒有批評、揭露，有時候，正能量也來自于批評、揭露。以上均體現(xiàn)出國家領導人面對民眾言論時的開放胸懷，為所有公權力行使主體樹立了榜樣并確立了價值示范。其次，我黨“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的群眾路線則賦予民眾參與涉及自身利益的公共決策，與波普爾等學者的表達自由、在開放環(huán)境下形成決策的方法論近似。當前，我國民眾的整體政治意識和素質已大大提升，知識更豐富、眼光更長遠，政治判斷也更理性，參與的有效性較之以往有長足進步，在言論開放中發(fā)現(xiàn)問題，及時矯正和調整政策執(zhí)行中的偏差，是必要可行的。

2 我國政治開放的現(xiàn)實不足

2.1 “開放”價值內化不足

公權力執(zhí)行主體對“開放性”價值的認可和接納對政治系統(tǒng)的“開放性”運行至關重要。我國當前仍存在部分黨政機關工作人員在工作過程中對開放性的排斥和抵制。主導權力來源的社會契約和人民主權都表明民主政治即民意政治，立足民意，服務于民，以民為本是一切政治決策的出發(fā)點和歸屬，其前提就是對言論自由的保障，政治言論自由是言論自由的核心，是個人或社會組織以某種方式表現(xiàn)其政治觀點的自由，當然也包括不表達其政治觀點的自由[8]。

我國《憲法》明確規(guī)定：一切國家機關和國家工作人員必須傾聽人民的意見和建議，接受人民監(jiān)督；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言論的自由(第三十五條)。同時，《憲法》對公民對國家工作人員有批評和建議權利、對違法失職行為具有申訴、控告和檢舉的權利以及任何人不得壓制和打擊報復，都做了明確規(guī)定(第四十一條)。依法治國首先就是依憲治國，當前依然有官員從內心抵觸民眾的民意表達，把百姓的批評建議視為與黨和政府作對，更有甚者把其提高到反黨反政府的政治高度，不予提供表達的渠道，即使有表達的渠道，也是形式化反饋，回避問題實質。對于惡性事件，更是“捂”“蓋”“壓”，不能開放處理，不相信民眾，不僅降低社會矛盾的解決效率，還造成公眾對政府的嚴重不信任。同時，受長期封建社會遺留的官僚主義、專制思想影響，將決策視為少數人封閉環(huán)境下的決定。這都是與“開放性”背道而馳的表現(xiàn)。

2.2 保障“開放”的制度不完善

首先，保障言論自由的制度不健全，特別是限制言論自由的懲治制度不完善。我國《憲法》對言論自由的規(guī)定比較概括，對于言論自由的分類、立法還處于宏觀的原則性時期，對言論自由具體實施的條件、限制和制約言論自由行為的懲治并沒有給予細化規(guī)定。由于制度不完善，我國公民和媒體在發(fā)表正當言論時遭受打擊報復的事件常有發(fā)生。另一方面，訴求表達之后能否得到相應管理人員和決策接收方(黨政部門及其相關人員)的開放性容納并及時作出反饋，對不給予反饋處理的行為也沒有明確的懲治措施規(guī)定。這使得表面上的言論自由開放掩蓋了實際執(zhí)行中還存在的封閉，即使公民具有政治表達的權利，有時候卻難以對政治系統(tǒng)施加影響。

其次，政務公開制度仍在建設推進中?！罢展_”既包括決策、立法、執(zhí)行、監(jiān)督整個國家公權力運作的動態(tài)過程，也包括靜態(tài)的信息公開[9]。我國對于政務公開的制度建設自上個世紀80年代開始逐步加強，從2000年《關于在全國鄉(xiāng)鎮(zhèn)政權機關全面推行政務公開的制度》的印發(fā)，到2007年面向全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信息公開條例》、2008年《關于施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信息公開條例〉若干問題的意見》的發(fā)布，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再次明確政務公開的理念和原則，“公開為常態(tài)，不公開為例外”。2016年1月，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審議通過了《關于全面推進政務公開工作的意見》，部署全面推進各級行政機關政務公開工作。2017年底，中共中央印發(fā)了《中國共產黨黨務公開條例(試行)》，這是十九大后中共發(fā)布的首部“條例”，也是黨務公開領域的首部基礎主干法規(guī)。以上舉措見證了黨和政府對于落實《政府信息公開條例》的信心和決心，也顯示出我國政務公開的逐步推進。

但是，政務公開明顯存在立法不完善的情形，導致公開流于形式。首先，對具體負責人和具體內容規(guī)定不細致，制度性不強。以行政公開為例，我國雖然對政務公開的內容和范圍作了原則性規(guī)定，但政府主體在政務公開的過程中有著較大的自由裁量權，對正面、淺顯的信息形式化公開，對負面的、工作上的失誤和其他具有重大意義的信息卻很少公開。同時，對公權力運行的決策過程很少公開，多數都是直接公布決策結果。其次，《政府信息公開條例》對于“商業(yè)秘密”和“個人隱私”沒有像國家秘密一樣作出明確的規(guī)定，這也造成了政府以此為由拒絕公開的理由。再次，政務公開的程序也沒有達到法制化的水平，對公開的時間、形式，對依法申請公開答復的期限等都沒有作出明確的規(guī)定。作為行政法規(guī)，《政府信息公開條例》的效力偏低，當與其他法律發(fā)生沖突時，更難發(fā)揮其應有的作用。最后，也是最主要的，監(jiān)督保障機制不完善，對于難以履行政務公開的政府部門，群眾難以進行有效的監(jiān)督，對于涉及政務公開的內容和形式的行政救濟也缺乏明確的規(guī)定，如果申請人提起行政訴訟，往往會被以“不符合訴訟條件”為由拒絕受理。

3 “開放”價值和制度共建

在民眾政治訴求日益強烈、政治參與熱情明顯高漲和網絡媒體日益發(fā)達的當下，必須對公權力主體進行教育和制度雙重作用下的價值內化，首先加強教育深化，使公權力行使主體深刻領會權力來源，做到對權力主體負責，為權力主體服務，內化“開放”為基本價值，從關系政治系統(tǒng)良性運行和政府治理效率的高度去把握。此外，還要讓他們意識到在媒體高度發(fā)達的時代，任何遮遮掩掩都無濟于事，反而會使小事變大事、簡單問題變棘手，讓情況更復雜，造成社會混亂和不穩(wěn)定，唯有開放才是明智之舉。除此之外，制度的約束更加重要。

3.1 對言論自由的制度規(guī)制

言論自由的核心就是政治言論自由。當代西方發(fā)達國家對政治言論自由的保護具有無條件、絕對優(yōu)先的原則。以美國為例，在一些法院的判例中，對政治言論自由進行了最大程度的保護和無限制。根據我國的實際，在完善言論自由的保護制度上，也應順從“思想市場”。思想碰撞對于真理的發(fā)現(xiàn)、智慧的產生、科學的民主決策的形成具有重要意義，給予政治性言論最高的司法性保護，體現(xiàn)出政治性言論的優(yōu)先原則。實際運用中，如體現(xiàn)在人民代表大會中人大代表的言論保護立法，可以借鑒1689年英國《權利法案》的規(guī)定，“國會內之演說自由、辯論或議事自由，不應在國會之外的任何法院或地方，受到彈劾或訊問?！盵10]對于普通公民和相關機構的政治言論自由，不僅在公法上予以規(guī)定，而且在私法方面也應作出具體明確的規(guī)定。同時，賦予法院和法官司法獨立的權力，在政治性言論優(yōu)先保障的原則下對言論自由的案件在完備的司法程序下進行審理。此外，通過制定具體的專門性法律來保障言論自由。法國早在1881年就正式制定了《出版自由法》，在1994年又頒布了《關于法國報刊組織的法令》。

言論自由也只有明確的制度和法律規(guī)定下才能生根發(fā)芽，結出智慧之果。憲法和法律賦予的言論自由不僅是原則性的規(guī)定，應明確細化并具體化公民行使言論自由的范圍、種類和言論自由的限度，更應包括具體的實現(xiàn)制度和懲治措施，為公民盡可能地創(chuàng)設發(fā)表言論的多種渠道，將憲法和法律確定的自由權利實實在在落實于現(xiàn)實，推進政治決策的民主性和科學性，提升公權力的合法性。

3.2 進一步完善政務公開制度

首先，對政務公開的權利義務關系、主體客體、公開內容、時間、程序、方式、期限進一步作出明確規(guī)定,加強立法。在政務公開的義務主體方面，應啟動廣義的政務公開概念，執(zhí)政黨、人大代表機關、一府兩院都屬于政務公開的義務主體。在公開內容上，不僅保障靜態(tài)的政務信息公開，還要加強動態(tài)的政務過程公開，完善人大會議、黨委會議、政府會議(包括全體會議、常務會議、辦公會議等)的公開制度。此外，政府、黨委的會議也應允許媒體適度報道和公民旁聽，比如湖南省省委曾規(guī)定開會允許公民憑身份證旁聽就是很好的例子。

其次，健全政務公開的監(jiān)督制度，加強政務公開權利人的行政救濟立法，保障公民對于政務公開的行政訴訟等權利。明確規(guī)定具體部門政務公開的具體內容和核心責任人，建立健全多方位、多層次的政府信息公開監(jiān)督機制,將政務公開是否達到法律規(guī)定的范圍、內容是否真實、形式是否規(guī)范作為監(jiān)督和考核的重點，成立處于中立地位的第三方評估機構，發(fā)揮群眾監(jiān)督和社會監(jiān)督的綜合作用，定期對信息公開情況進行通報[11]，對形式主義要加強懲治，對數據弄虛作假要依法懲處。

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雙向的開放才能使政治系統(tǒng)良性運行。民眾在對政務事實知情的情況下，言論自由才會更加具有合理性和科學性，民眾的輿論也才會真正服務于社會的公共利益，而不是在無知和猜忌中被引向錯誤利用。只有尊重言論自由，重視輿論的力量，決策才會更加符合社會的實際。沒有政務公開，言論自由必然是盲目、無秩序的。沒有言論自由的開放，決策必然是脫離實際的，必然會導致更多的問題，極大地降低政治系統(tǒng)運行的效率并導致生態(tài)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