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文慧
早市攤位的邊緣,我注意那個賣瓜子的老頭有很久了。他推著一輛三輪車,車上載著用木板做成的簡易貨攤。用木條分開的隔斷里分放著不同口味的瓜子,還有麻子和大豆。
當然,我不是被他售賣的瓜子所吸引,我注意他,是因為想起了我的爺爺。
聽奶奶說,爺爺原本也是生在大戶人家,只因爺爺?shù)陌职趾髞砻陨狭顺檠鬅?,把所有的家產(chǎn)都敗光,得病后無錢治療而去世。從此,爺爺就過繼到他大伯家生活,總算沒被餓死。爺爺從小寄人籬下,很小就在大伯的面鋪里幫忙,從來不偷懶。
后來,爺爺憑自己勤勞本份的好名聲與同樣出身苦寒的奶奶結(jié)合在一起。成家后,與他的大伯分了家,自立更生過日子。
沒念過一天書、無一技之長的爺爺為了謀生只得選擇了做小買賣,針頭線腦、瓜子花生、顏料頭繩等等雜貨從爺爺?shù)呢洈偵鲜鄢?,用來養(yǎng)活一家人。
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爺爺賣瓜子的經(jīng)歷。
奶奶說,那時候河南比山西富裕,河南過集的次數(shù)也多。每逢過集,爺爺總會提前三天出發(fā),和鎮(zhèn)里做買賣的鄉(xiāng)親一道,步行下鄭州。從高平到鄭州現(xiàn)在坐車只需兩個小時,可在那個年代,挑著擔子的爺爺?shù)貌叫袃商於鄷r間。餓了,就吃從家里帶來的鍋盔(一種雜糧餅);渴了,就去路邊的人家要口水喝;困了,幾個人打地鋪休息一會兒。遙遠的路途,我無法想象爺爺是如何挑著百十來斤的擔子到達的,但我卻想象得出,他必定是滿懷著對生活的美好憧憬一步一步走的,他堅挺的肩上承載著全家的希望,他扛起的是一個堂堂男兒的責任與擔當。
在奶奶的描述里,爺爺能吃苦,人又機靈,到了鄭州的集上,總能把帶去的瓜子大豆售賣一空。為了節(jié)省住宿費和飯費,總是在集市的角落里對付著過夜,用自己的瓜子隨便換一些吃食。然后用賣貨的錢進回一些本地不常見的小雜貨回來售賣。一次趕集,連去帶回最少需要六天時間,其中幾乎有五天時間擔著裝滿貨物的擔子走在路上——那條灑滿爺爺汗水的路,可是全家老小的救命路,爺爺?shù)南M钒。?/p>
爺爺?shù)男量鄾]有白白付出,一大家人終于吃穿不愁了。那年家里的祖屋年久失修,是爺爺和他的大伯一起推倒重建的,奶奶說,那每一塊磚,每一片瓦,都是爺爺用汗水換來的。
誰知命運總是讓人無法預料,正在家里的日子稍微有些起色的時候,一場轟轟烈烈地打倒走資派的運動使爺爺不得不放下了他手里的秤桿。原來臨街開的門臉被爺爺用磚堵死,成了爺爺心里一面再也無法打通的墻。
運動過后,因吃苦出了名的爺爺被煤礦食堂招了工,雖然工資微薄,但再也不用受來回奔波之苦。是金子哪里都會發(fā)光,在食堂當廚的他又慢慢地練就了一手好廚藝,鄉(xiāng)里鄉(xiāng)親誰家辦事都會請質(zhì)樸善良的爺爺去幫忙。
多少年后,我回鄉(xiāng)走在村里的街道上,村里的老人還會記得我,都是因為還記得我那勤勞善良、留了一世好名聲的爺爺。
“賣瓜子噢——”售賣瓜子的老頭用嘶啞的嗓音繼續(xù)吆喝著,悠長的聲音把我從回憶中拉扯出來。我不由地仔細端詳起來,他瘦瘦巴巴的身架,臉上布滿了深深的皺紋,兩只小小的眼睛有點渾濁,手有小薄扇那么大,每一根指頭都粗得好像彎不回來了,皮膚皺得像樹皮。我知道那是流水般的歲月留下的無情烙印,可我又注意到那雙眼角布滿了密密魚尾紋的眼睛依舊是那么有神。
我微笑著走過去,把各樣炒貨都買了些,我想念爺爺……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