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杰貴
很多年前,就聽說百色有個地方叫羅村口。在右江區(qū)陽圩鎮(zhèn),往走西邊一點,就是云南。
因為工作的緣故,“認識”羅村口已七年有余,但我卻沒到過這個地方。地處滇桂省區(qū)結(jié)合部,扼云貴高原南麓,居剝隘河與谷拉河交匯處,西接云南富寧縣剝隘鎮(zhèn)。群峰連綿,河溪縱橫,云貴高原的余脈延伸,位百色市三大地貌分區(qū)之中部右江河谷區(qū)的剝隘河谷。
百色歷史悠久,但交通發(fā)展緩慢。據(jù)《百色市志》,清百色通往云南僅一條驛道,即從百色西上經(jīng)平圩、陽圩至云南剝隘界圩。其余通行渠道則為水運。《清實錄》載:“乾隆三十年(公元1766年)十一月初十戶部議復:廣西巡撫宋郡綏奏視:奉準部議,酌定采辦銅船期限,……百色至云南剝隘,限七日。”至民國中期,憑借發(fā)達的水運網(wǎng)系,百色已經(jīng)迅速發(fā)展成為桂西重要的商埠和最大的鴉片集散中心,“市場畸形繁榮”,可那時的百色鄉(xiāng)村路只宜通行馬馱及牛馬車。直到新中國成立后的1956年,廣西政府修建了百色至剝隘公路(四級),廣西通往云南的時間才大為縮短。但在1965年羅村口大橋竣工前,要想從百色順暢抵達云南省城昆明,還必須橫跨桂滇省區(qū)交界的谷拉河,完成這一動作還得靠羅村口車渡。
此外,羅村口一帶自古貴為廣西通往云南的要沖,歷為兵家必爭之地。太平軍石鎮(zhèn)吉部與清軍在陽圩村右側(cè)之巖設(shè)坡有過激烈的爭奪戰(zhàn)。1916年,袁世凱令廣東軍龍覲光率部萬余人由百色出發(fā)進攻駐云南剝隘鎮(zhèn)的護國軍,龍軍主力與護國軍發(fā)生的數(shù)次激戰(zhàn),必經(jīng)之路正是羅村口。
這些歷史的標簽,足以令我對這個神秘的地方充滿遐想。
最近一個巧合,我得以被單位派往羅村口收費站閉關(guān)學習。我再也不用垂涎這份神秘,一份激動頓時涌上心頭。
我們是晚上九點多抵達羅村口的。
百色至羅村口高速公路全程五十多公里,大巴車走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一路上繞山穿隧,逶迤起伏。當車子到達收費站駐地時,我?guī)缀跽袅?。環(huán)視夜的羅村口,唯獨小小站區(qū)孤獨地發(fā)出幾束微弱的燈光。微光之外,除了黑,還是黑。放眼夜的收費站,車馬盈門,千車待迎。除了大貨車,還是大貨車。從入口處一直伸到視線模糊的大后方,踮起腳尖也沒法一口氣數(shù)得出究竟有多少要送出省的大貨車。貨車們列著隊,敞著燈,燃著發(fā)動機,猶如萬馬齊嘯,在群山環(huán)抱之下,如龐大的戰(zhàn)隊,整裝待發(fā)。
車停了。我們逐個從亮堂的車廂跳下漆黑的地面,借著微光,認領(lǐng)自己的行李箱。然后按照會務(wù)組事先安排好的房號入住。
住所不大,兩張雙層鐵床同側(cè)相靠,對面就是一個對開衣柜,衣柜旁便是一臺釘在墻上的液晶電視機,電視機下方是一條形方桌,桌子腳下陳著一張可折疊的小椅,往外靠門處便依次是晾衣區(qū)、洗漱區(qū)和衛(wèi)生間。這十平方米的空間,簡潔而雅觀,緊湊而有致,在居室空間利用上不失為一典范。
簡單洗漱后,我便躺在床上,聽著午夜的羅村口車聲隆隆。我腦子里有份陌生的存在,而這份陌生又伴隨著屋外此起彼伏的嘈雜聲不斷地撞擊著我的心跳。我輾轉(zhuǎn)難眠。那一刻,我終于對晝夜不分、披星戴月這些詞語的含義有了切身的理解。數(shù)十米開外的收費島,不管是人還是車,絲毫沒有因為夜的深而萌生休息的想法。
盡管門窗已經(jīng)緊閉,但是能遮擋的僅是窗外的燈光,那聲聲入耳、一波接一波的剎車制動聲,是完全沒有辦法抵擋的。我的心隨著車聲的躁動而無法平靜。我悄悄地探下床,摸到一雙拖鞋,小心翼翼地拉開一條門縫,輕輕走出了宿舍區(qū)。
桂西邊陲的大山讓我想起了故鄉(xiāng)群山的懷抱。
裹著秋的寒意,重新打量著我眼前的這一切。秋的故鄉(xiāng)是“夜深風竹敲秋韻”,而這里則是月高轟隆蕩回腸。收費島依然繁忙。我想起了那英的那首歌“白天不懂夜的黑”。我想說的是,這里壓根沒有黑夜與白天之分。因為收費島全天都是亮的,收費員夜里干的活和白天沒有任何區(qū)別。我漸漸將目光從收費島移向四周,但是前后左右的群山早已將我的視線團團圈住。
即便如此,聲響趕不跑月亮,山高遮不住星空。身在異鄉(xiāng),羅村口的夜還是毫不吝嗇地把這份皎潔的月光送給了我。我見到了那凝視我已久的明月,還有那漫天灑落的星星。明月照星星,星星拱明月。在故鄉(xiāng)以外的地方,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到過這番令人魂牽夢繞的景象。人也就在這樣的時刻,才能讓心回歸恬靜與純真。
我仰望星空慢慢移步,沐浴著月光賜予的清輝與靜謐。突然,一串密集洪亮的吼叫聲把我驚醒。我猛地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十米開外有三條粗壯的大狗盯著我。在我眼神與他們交集的那一瞬,又是一陣拔長脖子、掀牙露齒的猛烈嘶吼,三犬齊發(fā),震耳欲聾。童年訓狗的經(jīng)驗告訴我,此刻絕對不能挪步。我淡定地站著,透著微光用眼神傳遞我的友善,同時吹起挑逗的口哨,用右手輕柔地招呼它們過來。很快那幾條家伙也讀懂了我的意思,帶著警惕向我走來,在靠近我的時候,繞著我的雙腿巡視一圈。在它們慢慢朝我擺起尾巴的那一刻,我知道它們已經(jīng)認可我這個不速之客了。我順勢用了一招我孩童時期屢試不爽的絕技——每條狗送上一口有分量的唾沫。享用完我送給它們的見面禮,這三條起初還是兇惡無比的斗士早已團團圍住我的雙腿上嗅下舔。
打那以后,我成了那三條大狗的朋友。晚飯后我常常帶它們在院子里散步,有時候還把它們帶到宿舍門口。再到后來,幾乎都是它們自己跑過來找我。不見我就坐在門口草坪等我回來。
后來我留意到,但凡有陌生人進出收費站駐地大門,那幾條大狗都會合力迎上去,讓來者接受檢驗。和我一樣,但凡心存善良的人,都能很快被它們接納。我想,這不正如車輛行經(jīng)羅村口出省需要查驗一樣嗎,如果守法遵規(guī),那當然可以順暢獲得通過,但是倘若心存僥幸,使假欺瞞,偷逃作膩,蒙混過關(guān),豈能過焉?
——選自《中國當代散文精選300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