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丹淇／哈爾濱市第一中學

“在我們親愛的大地上，有多少樸素的花朵默默地開放在荒山野地里。這花朵沒有人注目。也許唯有自身才憐愛自身的芬芳。可是，在我們普通人的生活中，在這平凡的世界里，也有多少絢麗的生命之花在悄然地開放而并不為我們所知?。　?/p>

——路遙《平凡的世界》

我的姥爺名不見經(jīng)傳，是退休后在小區(qū)綠蔭下聚堆支個小桌，坐個馬扎打撲克牌的“老頭們”中的一員，姥姥和姥爺是同村的湖南省邵陽縣人，都是大慶油田的退休工人。

姥爺姥姥前半生坎坷，生活艱辛。他們是從新中國最底層困苦的農(nóng)民家庭中走出來的普通工人，經(jīng)歷了新中國成立后的多個重大歷史階段，見證了共和國櫛風沐雨，砥礪前行的成長過程。是新中國崢嶸歲月中一粒沙，一滴水，是勤勞質(zhì)樸的老百姓中的一員。

一、孤獨饑餓的童年

姥爺三歲時因父親病逝隨母親改嫁到附近的村子里。舊中國農(nóng)民生活非常困苦，作為一個“拖油瓶”、多出來的“一張嘴”，姥爺經(jīng)常挨打，后來姥爺親叔叔的女兒去看他，小男孩就偷偷的綴在姐姐的后面，跟著跑回來了，此后被稱為“二奶奶”的叔母收留。到10歲時就作為一個已經(jīng)長大的“小伙子”出來單過了。姥姥說姥爺是個感恩的人，太奶奶和二奶奶盡管只養(yǎng)了姥爺幾年，姥爺卻在生活很困難的情況下一直堅持每個月給奶奶們郵錢，還要養(yǎng)育四個孩子，年關(guān)時還要多郵，需要向老鄉(xiāng)們借錢再慢慢的逐月還錢，就這樣一直堅持奉養(yǎng)到最后。

姥爺?shù)耐晟钍枪陋氂诸B強的。而姥姥的童年生活則充斥著悲痛和饑餓。姥姥有個小弟弟，有一天肚子疼的直打滾，下晚的時候就“走”了。當時姥姥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從小抱到大的弟弟痛苦的死去而束手無策，悲痛欲絕，這也成為姥姥心中最痛苦的一件事?，F(xiàn)在推測可能是闌尾炎，是當前一個小手術(shù)就能治好的疾病。但在當時沒有任何醫(yī)療條件的偏僻農(nóng)村，就只能無望的等死了。我慶幸自己生活在這個醫(yī)療便利的好時代，不會因為一場小病就遭受痛苦的折磨甚至失去生命。

姥姥童年最深刻的記憶就是“饑餓”。說五幾年的時候，村里忽然間不讓自己開火和養(yǎng)牲畜，土地都歸公有，吃飯得到公社食堂吃，但限量很少。人們餓的身體浮腫，吃糠、吃豬食，找一切能吃的東西充饑，那個時候真的有人餓死了！太姥姥為了養(yǎng)活孩子，就趁天黑摸到山上挖地瓜在土里燒熱了，深更半夜叫醒熟睡的姥姥，半生不熟的偷偷的吃。而姥姥的大姐是當時“嘴一份，手一份”的壯勞力，在公社食堂干活。面對饑腸轆轆的小弟妹們，就鋌而走險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的弄點糧食回來。怕讓鄰居發(fā)現(xiàn)，就讓丈夫小心翼翼的守著家門口放風，讓弟妹們能吃上一口，就這樣掙扎著度過那個饑餓的年代。

“一切都毫無辦法。對于一個普通人來說，只好聽命于生活的裁決。這不是宿命，而是無法超越客觀條件。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合理的和美好的都能按照自己的愿望存在或者實現(xiàn)?！薄愤b《平凡的世界》

二、激情燃燒的光輝歲月

姥爺人窮志不短，當時村里有人埋汰他說“沒人管的孩子將來只能當乞丐”。姥爺很要強：“說寧可餓死我也不會去要飯！”他堅信自己能活出個“人樣”來，就“磨”了大隊干部應征入伍，在部隊當兵時吃了很多苦，但都咬牙堅持了下來。下圖1是當時的兵役證，有毛澤東和劉少奇主席的題字。

圖1 兵役證

1960年2月中央作出了“從當年退伍兵中動員3萬人交給石油部參加開發(fā)大慶地區(qū)新油田工作”的決定，姥爺就是那批退伍兵中的一員。他們乘火車來到了薩爾圖地區(qū)，薩爾圖是蒙古語，意思是“有月亮的地方”。但姥爺下車后沒有看到“浪漫的月光”，只有茫茫的大荒原、望不到邊的鹽堿地。當時的生活條件極其艱苦，草原上還有狼，外出的人們都得結(jié)伴或者扛個大鐵鍬做武器保護自己。會戰(zhàn)三年正是中國人忍饑挨餓的三年。白天晚上要餓著肚子高強度工作。甚至在零下四十多度的低溫下干活。那時姥爺穿的是會戰(zhàn)指揮部發(fā)的“大頭鞋”，有一次鞋被凍在了冰面上，工友們一起幫忙拽，直到把鞋幫都薅掉了，才把腳弄出來。大家又緊忙幫他用雪搓腳，腳才沒凍掉。終年饑餓的辛苦勞作使許多人堅持不下去，不少人趁黑偷跑回了家鄉(xiāng)。而姥爺依然堅持干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并且獲得了印有 “1960-1963 中共松遼石油會戰(zhàn)工委”的“五好紅旗手”的獎章。

艱苦的創(chuàng)業(yè)環(huán)境如大浪淘沙，有更多的像姥爺一樣的人為了大慶油田的建設(shè)而堅持了下來。當時的口號是“天當房屋地當床，棉衣當被草當墻，五兩三餐保會戰(zhàn)，為國奪油心歡暢”。在石油工人的艱苦奮斗下，1963年周恩來總理向全世界莊嚴宣告：“由于大慶油田的發(fā)現(xiàn)和建成，中國需要的石油已經(jīng)基本自給，中國人民依靠“洋油”的時代，即將一去不復返了！”姥爺那一代人“以命在搏”、“與天在拼”的創(chuàng)業(yè)精神使新中國從此甩掉了貧油的帽子。

三、悲歡離合的“奉女成婚”

姥姥是姥爺?shù)牡诙€妻子。前妻因難產(chǎn)去世，姥爺只好把無力撫養(yǎng)的二女兒送給了一對沒有生育能力的人家，從此骨肉分離，親緣斷絕。而悲傷的姥爺只能強忍悲痛拭去淚水繼續(xù)為生活而奔波。為了更好的撫養(yǎng)大女兒，姥爺堅持找家鄉(xiāng)的姑娘做孩子的新母親。于是就“奉女成婚”地迎來了我的親姥姥。1967年姥爺隨村里媒人去了太姥姥家，太姥姥看小伙子挺能干又是城里人就同意了，然后姥爺給太姥姥拿了120元彩禮錢，就帶著姥姥去大隊開介紹信到“金稱市”里扯了結(jié)婚證。辦事員當時問姥姥：“男方有孩子，你愿意嗎？”姥姥回答“愿意”。于是兩個年輕人的命運就從此牽絆在了一起。太姥姥給姥姥縫了床新被子當嫁妝，就送姑娘出了門。從此遠嫁他鄉(xiāng)，牽腸掛肚，親人難聚。

四、風雨同舟，攜手前行的新征程

當姥姥隨姥爺坐了三天兩夜的硬座火車來到大慶時，他們住進了名叫“干打壘”的房子。干打壘是大慶油田因陋就簡，解決居住困難的法寶。具有就地取材，建得快、冬暖夏涼的優(yōu)點，無數(shù)的隨兵家屬因而安下了家，迎來了油田建設(shè)的新生活。

姥姥等隨丈夫來大慶的女同志們被統(tǒng)稱為“職工家屬”，統(tǒng)一管理參加油田建設(shè)的各種輔助工作。吃的是高粱米、大碴子等粗糧，還限量供應吃不飽。姥姥寧可自己少吃，也要把口糧省給孩子們吃，姥姥的“老胃病”就是那時候做下的病根。姥爺心疼姥姥和孩子們，為了多弄點糧食給家人吃，下夜班后不顧身體的疲憊帶著鋤頭騎著自行車去幾十里外的農(nóng)場“溜苞米”、“溜土豆”，去撿拾和刨出土地里機器收割落下的苞米和土豆。一去就是大半夜，夜里黑漆漆的沒有一點光，辨不清方向的姥爺就向著煉油廠日夜燃燒的大火炬的方向一路騎回蝸居的小家，為家人們帶來溫飽和生活的希望……就這樣他們同甘共苦、風雨同舟度過了那段艱難的歲月。

五、春回大地，日新月異的好生活

隨著八十年代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了神州大地，市場上的糧食日益豐富起來。逢年過節(jié)廠里發(fā)的東西越來越多，速凍蔬菜、水果更是“一桶桶”的往家搬。蔬菜證、糧油供應證幾乎沒有了用武之地。92年姥爺作為一名普通工人分得了一套三室一廳的大房子。據(jù)說當年搬家的隊伍很壯觀，因為是廠里數(shù)百個職工同時分得了新樓房，大家都趕著休息日搬家，馬路上拿著大包小裹的人們絡繹不絕，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快樂和幸福的憧憬，生活就如這寬敞的新家一樣一下子變得敞亮起來……

回憶從前發(fā)現(xiàn)“勞動”和“愛國”始終是姥爺、姥姥生活的信念。家庭的每一次“危機”都是靠他們的雙手創(chuàng)造出的勞動果實度過的，只有勞動才可能使人在生活中強大。姥爺還常以和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都是湖南人而驕傲。經(jīng)常在茶余飯后講毛主席領(lǐng)導下的“竹竿捅飛機”、“兩彈一星”的故事，驕傲之情溢于言表，有時甚至激動的熱淚盈眶！

這就是我的姥爺和姥姥，新中國崢嶸歲月中最平凡的老百姓，他們經(jīng)歷的貧窮與苦難，堅韌與頑強是個人命運隨著國家命運的起伏而變化的百姓生活的縮影，那些人生困境中的凡人凡事，不僅蘊含著對生活的追求及對親情的擔當，更蘊藏著對國家富強民族昌盛的渴望。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說的：“我們每個人的前途命運都和國家和民族的前途命運密切關(guān)聯(lián)。國家好，民族好，大家才會好?！?/p>

生活不能等待別人來安排，要自己去爭取和奮斗；有了這樣的認識，你就會珍重生活，也會給人自身注入一種強大的內(nèi)在力量。

——路遙《平凡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