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程興旺
沒有哪一種史學或理論,能在當代中國音樂史研究中留下如此深刻的影響有如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1949年至今,中國音樂史學界始終堅持唯物史觀為根本指導并運用。無論是在填補學術空白中細心建構,還是在彰顯階級的政治批判中虔誠“敘事”;無論是在新潮音樂和流行音樂論爭中“口誅筆伐”,還是在其“回顧與反思”中縱橫捭闔;無論是在“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思潮”背景下?lián)砩暾?,還是在中國音樂道路問題上多維論辯;無論是在“重寫音樂史”問題中“針鋒相對”,還是在當代中國音樂史建構中舉證力爭;無論是在馬思聰問題討論中深度反思,還是在關于楊蔭瀏“防范心態(tài)”論域中真誠對話,關于過去、當下、未來的,一系列關乎中國音樂史學的重要乃至重大問題,都在遵循唯物史觀指導思想和方法論前提下,正氣儼然地展開,形成了一首唯物史觀之于中國音樂史學發(fā)展的恢弘史詩。在社會巨大深刻復雜變化的當前,唯物史觀應以怎樣的姿態(tài)闊步前行于中國音樂史學建設的新時代,迫切需要我們的回顧與思考。
新中國成立初期的二十八年(1949—1977),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學科完成了最初的創(chuàng)建。在 “大躍進”影響下,此時期既有“雙百方針”的引領與激勵,更有“左”的思想主導下的深度制約。其不僅包含1955年對賀綠汀音樂思想的批判,還包含1957年對音樂界右派分子及“汪立三反黨小集團”的批判、1958年對錢仁康的“拔白旗”批判,給音樂界帶來了極大的思想鉗制。因此,起步于該時期的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學有著明顯的時代烙印。雖然也提出“要辯證地分析問題、要實事求是、要一分為二地看待事物”,但在“左”的思想影響下,音樂史學界走向唯物史觀教條主義和形式主義的理解和運用,導致了音樂史學研究的機械唯物論、以論代史的偏頗和錯誤。張靜蔚對此曾指出,“當時,北京方面提出的口號是寫出一部‘真正的人民音樂史’、上海方面提出的口號則是寫出一部‘我們自己的革命音樂史’。這就給剛剛起步的年輕學科,戴上了‘左’的框框,影響了幾近半個世紀。”①張靜蔚《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學》,《南京藝術學院學報》2004年第4期,第6頁。這是中肯的評價。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學科重要開拓者汪毓和為修訂著于該時期的《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付出了一生精力。著名史學家楊蔭瀏的著作《中國古代音樂史稿》(上、下冊)也留下了鮮明的“階級斗爭是歷史發(fā)展動力”的烙印。②鄭祖襄《中國古代音樂史學概論》,人民音樂出版社1998年版,第92頁。
應該承認,該時期中國音樂史學建設富有成就。沒有這個時期對唯物史觀的接受嘗試,就難有中國音樂史學對民間音樂及其相關創(chuàng)作的深入研究。沒有這個時期的創(chuàng)建之功,就更難有后來中國音樂史學科的建設發(fā)展?;仡櫡此荚摃r期唯物史觀之于中國音樂史學的指導運用,我們不是否定一切,更重要地是吸取其中的深刻教訓。
1978年,在“解放思想,實事求是”思想引領下,中國音樂史學工作者在“希望的田野”上,在文學藝術界大規(guī)模的“尋根熱”中,擎著唯物史觀這一根本指導,懷著對未來的理想,掬著重新認識評價過去的急切心情,開始了“撥亂反正”,經(jīng)過六年真誠熱情奮進的探索,展現(xiàn)了中國音樂史學回歸唯物史觀科學指導運用的歷程。
實事求是,是唯物史觀的本質(zhì)要求。新時期以來,在撥亂反正的形勢下,中國音樂史學界首先從認識論層面進行反思回歸。第一,在研討中推進“回歸”。如1981年10月在北京召開的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學術討論會,對推進實事求是的認識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第二,在史學著作中綜合“回歸”。這主要體現(xiàn)在汪毓和的《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1984)和陳聆群的《中國民主革命時期音樂簡史》(1981),對以往“左”的認識進行了修正。第三,在專論文章中“回歸”。主要體現(xiàn)在汪毓和、陳聆群、戴鵬海、王德塤等學者文章中。③汪毓和《應發(fā)揚實事求是的科學學風》,《音樂研究》1982年第1期;陳聆群《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研究》,載1987年《中國音樂年鑒》,文化藝術出版社1987年版;戴鵬?!蹲寶v史作證——寫在〈黃自年譜〉前面》,《音樂藝術》1982年第4期;王德塤《關于李叔同的評價問題——與聯(lián)抗同志商榷》,《中央音樂學院學報》1982年第4期。
“為了誰”的問題,是唯物史觀的根本性問題。該時期明確提出了文藝“為人民大眾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的方針,這使文藝“為了誰”的問題有了清晰的指向。為此,在“實事求是”思想的引領下,中國音樂史學界對此進行了重新梳理,并把“為了誰”的指向具體落在時代性、民族性、群眾性(以下簡稱“三性”)上,從而使“為了誰”問題在中國音樂史學研究中得到有效解決,盡管仍然有分歧,但終究有了更清晰的認識。對于“三性”問題的研究突出體現(xiàn)在1980年“上海之春”國際音樂節(jié)舉辦的音樂民族性與時代性學術座談會。④言《“上海之春” 舉辦音樂民族性與時代性學術座談會》,《音樂研究》1980年第3期。相關研究者主要是汪毓和⑤汪毓和《關于音樂時代性問題的幾點認識》,《音樂研究》1983年第2期;《繼承,創(chuàng)新與民族性》,《人民音樂》1982年5月號。、成于樂、陳嬰、居其宏、寒溪和家浚等專家的文章中。總體看,從過去片面強調(diào)為工農(nóng)兵服務,到該時期轉(zhuǎn)向“二為”方針,這是合目的性、合規(guī)律性的轉(zhuǎn)變,是唯物史觀價值指向的本質(zhì)回歸。
唯物辯證法的運用問題。該時期中國音樂史專家主要在“人”的研究、事的爭鳴和其他問題探索中,積極探討了如何實現(xiàn)唯物辯證法的正確“回歸”。如1982年在昆明召開的“聶耳學術討論會”對聶耳的客觀定位、1983年在上海召開的“賀綠汀從事音樂活動60年研討會”對賀老的正確評價、1984年在成都召開的“王光祈學術討論會”對王光祈誤評的糾正等。其中,趙宋光關于王光祈“音樂救國論”理想的唯物辯證分析⑥趙宋光《有關王光祈評價的一些理論問題》,載黎文等編選《王光祈音樂文集》,王光祈研究學術討論會內(nèi)部資料1985年6月,第49—50頁。,充分體現(xiàn)了唯物辯證法運用,具有一定范式性。
綜上而觀,從1978—1984年,中國音樂史學的反思“回歸”,使唯物史觀重新回到了科學指導運用的地位,煥發(fā)出了新的生機活力。當然,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白蟆钡乃枷肴匀换蝻@或隱地影響著后來的中國音樂史學建設。
該時段,隨著西方思想理論的傳入,國內(nèi)新思潮隨之興起,并很快達到高潮。面對上個階段新潮音樂的既定現(xiàn)實而“史學乏聲”的窘境、通俗音樂的大潮而“批評捧斥”的對立僵局、中國音樂史學遺留問題而似乎“濤聲依舊”的險境,中國音樂史學界進一步解放思想,深入探究,留下了一個個可貴的腳印。
1.在大膽創(chuàng)見的專論中掘進。1985年后,新的話語體系活躍紛繁,它引導療治著舊有的學術“創(chuàng)傷”,使唯物史觀指導運用向新的方向發(fā)展。隨著新思潮進一步涌入,學者們深深感到,中國音樂史研究仍舊被隱在的政治化史學觀念左右,已經(jīng)開放六年的中國音樂史學似乎仍在改革開放之初的狀態(tài)徘徊。老問題迫切需要進一步破解。于是,陳聆群、張靜蔚等率先發(fā)出了理性的“吶喊”,即要求切實解放思想、沖破一切障礙,建構真正符合唯物史觀的中國音樂史學。⑦陳聆群《反思求索再事開拓——對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研究的回顧與展望》,《中國音樂學》1985年第4期;張靜蔚《對我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研究的兩點思考》,《音樂研究》1986年第1期;張靜蔚《音樂理論的歷史反思》,《人民音樂》1988年第6期?;蛟S“吶喊”的語言存在偏激之處,但其代表著一定程度上的集體呼聲。
立足歷時社會現(xiàn)實,對唯物史觀認識論方法論的拓展和融合運用,是大膽創(chuàng)新、難能可貴的創(chuàng)見。對此,汪毓和、戴鵬海、陳聆群、梁茂春、張靜蔚、戴嘉枋、居其宏、田可文、羅藝峰和鄭錦揚等在這方面作出了更多貢獻。其中,史學家戴嘉枋先后發(fā)表十多篇文章,大膽融合系統(tǒng)論觀點,建構音樂史學多元化觀念;開掘馬克思早期的哲學史學智慧,首創(chuàng)異化理論闡釋“新潮音樂”;縝密梳理唯物史觀發(fā)展歷程,客觀對其正本清源;結合中國音樂史學和音樂生活現(xiàn)實,為中國新音樂史進行不同的分期等,從不同角度闡釋自己的觀點,建構史學理論,掘進拓寬了唯物史觀指導中國音樂史學研究的新內(nèi)涵,把中國音樂史學理論建設推向了一個新高點。⑧戴嘉枋《繼承、揚棄與發(fā)展——論音樂史學多元化觀念的萌生及其合理內(nèi)核》,《中國音樂學》1988年第1期;《面臨挑戰(zhàn)的反思——從音樂新潮論我國現(xiàn)代音樂的異化與反異化》,《音樂研究》1987年第1期;《科學總結我國當代音樂發(fā)展的歷史經(jīng)驗——與呂驥同志等商榷》,《中國音樂學》1988年第3期等,共約16篇文章。史學家居其宏堅持唯物史觀根本指導,運用唯物辯證法,結合系統(tǒng)論、控制論、信息論等方法,側重從音樂美學角度切入中國當代音樂史學建設,把中國音樂美學問題涉及的人性、人心、人情、人本、人的自由意志、人的主體性等,放到中國音樂史發(fā)展歷程中進行多角度觀照,并結合唯物史觀的基本原理給出了有理有利的見地。⑨居其宏《“新潮” 音樂 的美學來源與流向》,《文化研究》1988年第1期。這些研究展現(xiàn)了唯物史觀在中國音樂史學中的嶄新面貌,掘進和豐富了唯物史觀內(nèi)涵。
2.在關切現(xiàn)實的會議論爭中掘進。問題是學術紛爭的前提,研討是增進共識的紐帶。為了推進中國音樂理論界對相關問題的認識,該階段先后十多次舉辦各類重要會議。1985年中國音樂史學會創(chuàng)建自己的學術家園。1986年更具學術爭鳴氛圍的遼寧興城“中青年音樂理論家座談會”,來自全國八十多位專家,歷時七天,緊扣中國音樂緊迫問題與音樂理論家歷史使命進行研討交流,⑩居其宏《風云際會抒狂狷——“中青年音樂理論家座談會”述評》,《中國音樂學》1986年第4期。會議推進了音樂理論界的糾“左”,豐富拓展了唯物史觀科學指導運用,具有里程碑性意義。1986年、1988年、1990年中國香港分別舉行三次“中國新音樂研討會”,中國大陸學者在不同的學術空間里聽到了新見。1987年江蘇江陰音樂史學盛會暢所欲言,討論了如關于歷史分期、史學方法等問題。1989年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中國音樂史研究方法讀書會”廣泛深入探討了史學新方法。1990年“全國音樂思想座談會”,與會者主要對當時“講話后現(xiàn)象、異化論、自律論、主體性、多元化”等新論進行了嚴厲批評,認為這是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思潮對音樂界的影響,指出這些現(xiàn)象反映出音樂領域內(nèi)存在意識形態(tài)的激烈斗爭。居其宏以《馬克思主義與音樂界當前實際》一文給予了有力回應,并對當時應有的批評作風提出了合理化建議。?阿黛《1990年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研究》,載1991年《中國音樂年鑒》,山東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第30—31頁。1991年重慶“中國現(xiàn)代音樂史座談會”,對堅持歷史唯物主義給予特別強調(diào)。這兩次會議中真誠嚴厲的批評和誠摯有力的回應,形成了一個特殊的錘煉堅持唯物史觀科學指導運用的反思拓展過程。
3.在“把人作為人”的人物研究中掘進。唯物史觀,是“關于現(xiàn)實的人及其歷史發(fā)展的科學”。?《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 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 237頁。人的關注,始終是唯物史觀的核心。該階段審視音樂家,呼吁應“從人的音樂活動出發(fā)考察音樂史”?修海林《從人的音樂活動出發(fā)考察音樂史》,《人民音樂》1992年1月。,掘進和豐富了唯物史觀的內(nèi)涵。第一,對聶耳和星海的評價,不再單純是“革命的”,而且也是“音樂的”和“藝術的”;不再是歷時神化認識,而是歷史發(fā)展性定位,從而使唯物史觀在具體指導層面的內(nèi)涵得到拓展。第二,對馬思聰?shù)膶n}研究,糾正了極“左”思想導致的錯評,重新定位其為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上杰出的演奏家、作曲家、教育家,還原了歷史面貌,體現(xiàn)了實事求是精神。第三,在蕭友梅的研究中,根據(jù)歷史事實,全面質(zhì)疑以往“全盤西化論”等系列的錯誤批評,為客觀評價蕭友梅打下了堅實基礎。第四,對呂驥的專題研究,客觀評價了他在中國音樂發(fā)展諸多領域產(chǎn)生的積極與消極影響,指出其在音樂理論研究方面作出了重要貢獻。
總之,該階段堅持實事求是思想路線、“雙為”方針、唯物辯證法,開展研究,大膽吸收傳統(tǒng)和西方現(xiàn)代哲學美學新觀點、新方法,進行拓展和掘進,形成了唯物史觀的新圖景。當然,1989年以后,在中國音樂界開展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的批判下,中國音樂史研究仍然存在與唯物史觀科學精神不盡相符的認識。
1992年初,鄧小平的“南巡講話”精神奠定了此時期新的思想理論基礎。中國音樂史學會于1992年修改章程,在“總則”中特增“本會倡導以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和方法,探索、開拓中國音樂史學研究工作,并尊重以其他方法論進行中國音樂史學研究”?戴嘉枋主編《中國音樂史學會30周年》,上海音樂學院出版社2016年版,第43頁。條款。這使該時期唯物史觀在中國音樂史學研究中的指導運用煥發(fā)出了新的活力生機。
1.在史學著述中反思拓展。該階段約六十部中國音樂史學著作?陳建華、陳潔《中國音樂理論書目》,上海音樂出版社2003年版。,充分體現(xiàn)了中國音樂史學界堅持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科學指導運用的新成果和新拓展。從新的分期角度突破以往通史架構的,突出表現(xiàn)在孫繼南和周柱銓合編《中國音樂通史簡編》?山東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其依“朝代”為界,形成真正的“通史”?陳聆群、陳應時《讀〈中國音樂通史簡編〉》,《中國音樂》1992年第2期,第55頁。。以特殊視角切入“難區(qū)”的著作是戴嘉枋《樣板戲的風風雨雨——江青·樣板戲及內(nèi)幕》?知識出版社1995版。,辯證指出不能因此全盤否定“樣板戲”,而應該科學分析、正確對待。鄭祖襄《中國古代音樂史學概論》?同注②。填補了國內(nèi)古代音樂史學理論空白。李煥之主編《當代中國音樂》?當代中國出版社1997年版。,不僅成為“當代中國音樂學科”的奠基之作,而且引起的一系列論爭,推進了唯物史觀指導當代音樂史學研究。
2.在史學理論研究中反思拓展?;臼穼W理論建設是史學發(fā)展的標志。在“南巡講話”后,如何正確對待史觀和史法,中國音樂史學者進行了一系列新探究。汪毓和連續(xù)發(fā)表論文,指出要做到正確的認識和描述歷史,就必須有正確的歷史觀和歷史方法,而這對堅持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和實事求是至關重要;?汪毓和《歷史與歷史著作,歷史觀與歷史批評》,《中國音樂》199年第1期。對具體歷史現(xiàn)象、歷史人物、歷史作品評述,必須充分認識其復雜性,立場錯誤與藝術成就不能簡單對待,否則就會導致機械唯物論;?汪毓和《對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研究中幾個史學觀點的認識》,《中國音樂》1999年第4期。對歷史現(xiàn)象的認識要經(jīng)歷從片面到比較全面、從錯誤到比較正確的過程。?汪毓和《關于史料的收集、整理和研究》,《中國音樂》1999年第3期。對此,陳聆群認為,歷史研究應當首先著力于弄清歷史真相,接著對歷史真相作正確敘述,并在此基礎上,抽取其中普遍性,總結歷史規(guī)律。?陳聆群《關于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研究學科建設的若干建議》,《藝圃》1992年第1、2期。
3.在學術爭鳴中反思拓展。最具影響力的20世紀中國音樂發(fā)展道路問題爭鳴,不僅有一大批“老、中、青”學者進行深入研究,而且他們從中西音樂關系、文化價值相對論、歐洲音樂中心論、后殖民主義、音樂與政治關系、人本主義等視角出發(fā),在論證中國音樂走“現(xiàn)代化之路、以我為主的繼承與發(fā)展之路、兼容并包之路、以人與自然的生命為原則的合規(guī)律性與合目的性統(tǒng)一的特色之路”中,提出許多新見,極大地豐富拓展了唯物史觀內(nèi)涵。同時,圍繞《當代中國音樂》著作,在居其宏與趙沨、孫慎之間展開的論爭,也增進了人們堅持唯物史觀科學指導研究中國當代音樂史的認識,增進了歷史重大事件和失誤的了解。?居其宏《當代音樂的批評話語》,上海音樂出版社2002年版。
總之,該階段隨著中國音樂史學研究廣度、深度的拓展,可觀的史學成果展現(xiàn)出了唯物史觀科學指導運用的新圖景。這不僅體現(xiàn)在運用唯物史觀對所謂“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批評的駁斥,更充分體現(xiàn)在“回顧與反思”大背景下諸多學術爭鳴中的深度闡釋、大膽建構,彰顯出方法論的更深入探討,方法運用的更廣泛融合。
2000年,中國音樂史學建設,在新?lián)Q屆的史學會帶領下,堅持以科學發(fā)展觀為引領,在原有基礎上,唯物史觀在中國音樂史學中的指導運用獲得了新發(fā)展。
1.在中國音樂史學著述研究中豐富發(fā)展。該時期出版了汪毓和、陳聆群、陳應時、居其宏、梁茂春、明言、馮長春、余峰、夏滟洲、陳秉義和余甲方等著述的多部音樂斷代史和音樂類型史著作,充分反映了中國音樂史學界堅持唯物史觀指導運用的良好發(fā)展趨勢。斷代史方面,汪毓和作為該時期“重寫音樂史”爭鳴中的主要對象,不僅對自身所持的唯物史觀及其相應的歷史研究法進行了必要的闡釋澄清,更是以驚人的心靈毅力,不斷糾偏其《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以提升質(zhì)量,充分體現(xiàn)了堅持唯物史觀科學指導的求真精神。居其宏作為當代中國音樂史學科建設的主要創(chuàng)建者,在該時期推出了以《新中國音樂史》為主的多部著作,其建立在史料上的邏輯性和思辨性,充分展示了唯物辯證法的合理運用。陳應時與陳聆群主編的《中國音樂簡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陳秉義和梁茂春合編的《中國音樂通史教程》?中央音樂學院出版社2005年版。等,以不同角度的斷代史成果豐富發(fā)展了唯物史觀指導運用。李雙江主編的《中國人民解放軍音樂史》?解放軍文藝出版社2004年版。填補了軍隊音樂史空白,體現(xiàn)了唯物史觀指導運用于軍隊音樂史建設的特色內(nèi)涵。
2.在中國音樂史學文論研究中豐富發(fā)展。該階段產(chǎn)生了一批反思性研究史學基本理論問題的論文,有力地促進了唯物史觀在中國音樂史學實踐中的指導運用。居其宏緊扣“史實第一性是歷史研究的基本原則、基本方法和唯一依據(jù)”?居其宏《“史實第一性”與近現(xiàn)代音樂史研究》,《音樂研究》2006年第4期。,深度剖析“史實”的極端重要性,指出其是歷史哲學的核心地位。胡天虹從唯物史觀本質(zhì)要義的闡釋出發(fā),指出無論從宏觀的認識上還是從具體的研究方式,?胡天虹《論中國音樂史學中的唯物史觀與史學研究——兼談重寫音樂史問題的提出》,《沈陽教育學院學報》2004年第3期?!皩嵤虑笫恰薄熬唧w問題具體分析”“一分為二”和 “可實踐性”的觀點,都是始終要遵循的。馮長春特別指出,當代學人正逐漸消除長期以來“左”的思潮影響,不斷接近歷史真實與對史學人文價值的訴求,使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學呈現(xiàn)出了良好發(fā)展趨勢。?馮長春《新時期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學研究觀念的更新與實踐》,《人民音樂》2009年6月。明言指出,應從20世紀中國音樂歷史“斷代史”研究入手,注意“由大而小”“由泛而?!?,注重音樂藝術的本體屬性和社會音樂生活的實際,不要一味跟隨“大歷史學”。?明言《百年奏鳴——20世紀中國音樂歷史研究的若干問題》,《黃鐘》2004年第4期。以上理論研究,無論是直接抑或間接體現(xiàn)唯物史觀精神,也無論是為中國音樂史學發(fā)展掃清史學觀念障礙,都以各自研究角度和層面豐富發(fā)展了唯物史觀的運用。
3.在“三大”爭鳴中豐富發(fā)展。關于“重寫音樂史”的爭鳴,圍繞汪毓和編著的《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展開,從1988—2011年,但在該階段形成高潮,主要參與討論爭鳴的專家學者有汪毓和、陳聆群、戴鵬海、孫繼南、黃旭東、梁茂春、張靜蔚、劉再生、戴嘉枋、居其宏、洛秦、卞祖善、胡天虹、余峰、馮燦文和程興旺等,論文近四十篇,廣泛涉及中國音樂史的觀念、理論、方法,以及人物、事件、現(xiàn)象和作品評價、史料建設等各方面問題。討論盡管還存在不足,正如馮長春指出的:“重寫音樂史”爭鳴雖內(nèi)容豐富,但未能深入甚或有所忽略的學術盲點,特別是在音樂史學觀和音樂史料學方面的探討。?馮長春《“重寫音樂史”爭鳴集》,文化藝術出版社2015年版,第18頁。但其對推進唯物史觀在中國音樂史學中的科學指導運用有重要意義。
關于“防范心態(tài)”的爭鳴。馮文慈在1999年連續(xù)撰文擇評楊蔭瀏《中國古代音樂史稿》,指出其存在“走向唯物史觀路途中的迷失”等問題的同時,也指出其貫徹唯物史觀的突出成就,并評價其成就總體表現(xiàn)在“轉(zhuǎn)向唯物史觀的起步”?相關論題詳見馮文慈《崇古與飾古:楊蔭瀏著〈中國古代音樂史稿〉擇評》,《中國音樂學》1999年第1期;《雅樂新論:轉(zhuǎn)向唯物史觀路途中的迷失——楊蔭瀏著〈中國古代音樂史稿〉擇評之二》,《音樂研究》1999年第2期;《防范心態(tài)和理性思考——楊蔭瀏著〈中國古代音樂史稿〉擇評之三》,《音樂研究》1999年第3期;《轉(zhuǎn)向唯物史觀的起步——略評〈中國古代音樂史稿〉的歷史地位》,《中國音樂學》1999年第4期;《〈中國古代音樂史稿〉的歷史性成就及其局限——紀念楊蔭瀏先生誕辰100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上的發(fā)言》,《人民音樂》2000年第1期;《堅持唯物史觀 堅持反思——答孔培培、聞道同志兼及向延生同志》,《音樂研究》,2001年第3期;《從事中國音樂史學的心態(tài)自述》,《南京藝術學院學報(音樂與表演版)》2003年第1期等。。針對這些觀點,孔培培和聞道?孔培培、聞道《也談“崇古”、“防范心態(tài)”與“唯物史觀”——與馮文慈先生商榷對一代宗師楊蔭瀏的評價》,《音樂研究》2001年第2期。、向延生?向延生《〈中國古代音樂史稿〉的歷史性成就及其局限——紀念楊蔭瀏先生誕辰100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上的發(fā)言》,《人民音樂》2000年第1期;《也談楊蔭瀏的“防范心態(tài)”》,《音樂研究》2000第2期;《再談楊蔭瀏的“防范心態(tài)”》,《人民音樂》2000年第6期。、劉再生?劉再生《評價歷史人物的求實精神》,《音樂藝術》2002年第1期。、謝秀敏?謝秀敏《淺談音樂評論中主觀與客觀的統(tǒng)一—讀馮文慈與孔培培評楊蔭瀏〈史稿〉有感》,《內(nèi)蒙古藝術》2006年第1期。與馮文慈和王軍(支持馮先生觀點)?王軍《堅持唯物史觀 堅持反思的楷?!獡裨u馮文慈對楊蔭瀏〈中國古代音樂史稿〉的擇評》,《中國音樂》2007年第1期。等撰文進行了交流辨析。這次爭鳴雙方都本著唯物史觀實事求是精神,就主要問題進行了細致的分析與論辯,相互指出了對方存在的不足或偏頗,涉及唯物史觀之于史學研究多方面的問題。關于如何正確運用唯物史觀來評價歷史人物和優(yōu)秀成果,處理歷史評價主體與對象的關系、局部與整體的關系、歷史環(huán)境與歷史人物的關系,以及材料、研究過程和結論的關系等。就此來看,“防范心態(tài)”爭鳴意義已經(jīng)不僅在其本身,而更在其對中國音樂史學研究具體問題的指導運用。
關于《中國新音樂史論》的爭鳴。著者劉靖之特殊的成長境遇,產(chǎn)生的特殊的史學成果,導致了其特別的史學結論,成為中國新音樂發(fā)展方向的否定派代表之一(宋瑾語)。大陸學者對“劉著”基本史學判斷進行了廣泛爭鳴。除基本史料錯誤之外,“劉著”以新的史學視角,為我們?nèi)绾螆猿治ㄎ锸酚^科學指導運用,開展中國音樂史學研究,提供了一個全新的參照。
總之,該時期唯物史觀在中國音樂史學研究中指導運用,成就了可觀的史著、史論成果,同時自身也在史著、史論和爭鳴中,實現(xiàn)了多元融合后的進一步拓展和豐富。
“十八大”以來,在習近平同志文藝座談會和哲學社會科學座談會精神引領下,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研究涌現(xiàn)出了系列新成果。唯物史觀的科學指導運用,也使中國音樂史研究的史著和史論獲得了新進步,特別是有專家學者立足于中國音樂史,直接從馬克思主義哲學角度切進,深入研究唯物史觀的指導運用,獲得了更有深度的創(chuàng)新性理論成果。
新時代推進唯物史觀之于中國音樂史學研究根本指導運用,需要更加深入的理論闡釋。令人欣喜的是,居其宏自2012年以來,深度結合馬克思主義文藝觀,對中國近現(xiàn)代、當代音樂史進行理性觀照,撰寫了系列論文。如《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中國化與音樂藝術對象化》《馬克思主義文藝觀在中國樂壇的鶯聲初啼》《馬克思主義中國音樂對象化是當代音樂家的神圣創(chuàng)造使命—— 〈馬克思主義文藝觀與中國近現(xiàn)代當代音樂思潮〉結論》《蘇聯(lián)音樂思潮與我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改革開放語境下的歷史反思與責任擔當》《中國近現(xiàn)代當代音樂史的研究使命》《歷史本體論與中國近現(xiàn)代當代音樂史研究》《中國近現(xiàn)代當代音樂史研究的多元歷史觀》《中國近現(xiàn)代當代音樂史研究的多元史觀與普適性原則》《〈文藝八條〉對音樂界異化思潮的糾偏努力》《中國近現(xiàn)代當代音樂史研究方法論述要》,以及關于“呂賀”之爭(從歷史回顧到哲學反思)的系列文章等。這批成果,不僅讓學界更加清晰馬克思主義文藝觀的本質(zhì)內(nèi)涵,而且有力地推進了唯物史觀之于中國音樂史學研究的新發(fā)展。
特別是《中國近現(xiàn)代當代音樂史研究的多元歷史觀》,總結了唯物史觀八個方面主要內(nèi)容:生產(chǎn)力與生產(chǎn)關系;經(jīng)濟基礎與上層建筑;人是歷史運動的主體;現(xiàn)存的社會形態(tài)是復雜的交織的;人類社會是總體的聯(lián)系的;人類社會歷史是有規(guī)律的;運動變化發(fā)展的(辯證的);社會歷史研究是主客體辯證統(tǒng)一的過程。表明了自身音樂研究堅守唯物史觀的五個方面:第一,音樂藝術既受制于政治、經(jīng)濟等其他上層建筑,更有自身特殊的規(guī)律;第二,音樂史的研究對象是音樂藝術的發(fā)展歷史,并揭示其發(fā)展規(guī)律;第三,音樂文化都存在精華與糟粕,要科學正確對待;第四,音樂史運動的主體是人,要注重音樂創(chuàng)作者與音樂審美者的辯證統(tǒng)一;第五,歷史唯物主義音樂史觀在不斷發(fā)展變化中,吸收一切優(yōu)秀的人類文化成果??梢哉f,該文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音樂史學家全面闡釋唯物史觀的文論,富有開拓創(chuàng)新性。唯物史觀在中國音樂史學中科學指導運用的理論探索能如此深入前行,確為史學界作出大貢獻。
七十年唯物史觀在中國音樂史學中指導運用,從“接受嘗試”中摸索建構,到“謹慎前行”中探索回歸;從“大膽創(chuàng)見”中拓展內(nèi)涵,到“恢復發(fā)展”中強化科學指導;從“多元融合”中豐富發(fā)展,到“理論研究”中創(chuàng)新推進,六個階段呈現(xiàn)出了一條曲折而漸寬闊的道路,并具鮮明特點:一是“實事求是”精神已經(jīng)成為中國音樂史學者的自覺追求和基本操守,并深深融入中國音樂史學研究中。二是堅持唯物史觀的基本價值指向,能夠與時俱進地理解把握內(nèi)涵,并在中國音樂史學建設中自覺堅守。三是挖掘經(jīng)典馬克思主義著作中的智慧,并以其闡釋中國音樂史上的重大事件,特別是運用馬克思主義異化理論,以及把唯物史觀的整體觀和實踐觀與20世紀系統(tǒng)論相結合等來分析研究中國音樂發(fā)展史。四是堅持唯物史觀為根本指導的多元史觀的形成與實踐。五是運用唯物辯證法的同時,注意吸收融合新的研究方法,如比較研究法、文化人類學、歷史計量法和口述史方法等新方法。
中國音樂史學中唯物史觀七十年的宏闊歷程,也給我們留下了許多深刻啟示。
密切關注唯物史觀的現(xiàn)實針對性和緊貼性是前提。強烈的問題意識,是唯物史觀誕生的前提基礎,鮮明的現(xiàn)實針對性,是唯物史觀充滿活力的生長基礎。隨著全球化的展開和推進,如何科學總結中國音樂史的發(fā)展規(guī)律、發(fā)展動力、發(fā)展機制,以及如何合規(guī)律性、合目的性地闡釋當代中國音樂家、音樂作品和音樂事件等,是我們需要解決的問題。馬克思指出:“人的思維是否具有客觀的真理性,這不是一個理論的問題,而是一個實踐的問題?!?《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00 頁。所以,唯有密切關注現(xiàn)實問題,才可能保證唯物史觀的生機活力,確保其真理性。
篤定唯物史觀的基本價值指向,是掌握唯物史觀內(nèi)核的根本。唯物史觀的價值指向,是以“人民為中心”,是以獲得“人的徹底解放和自由全面發(fā)展”為根本目的。唯物史觀價值問題,是一個理論問題,需要在認識論層面始終保持清醒;它是一個歷史性問題,必須深度反思厘析;它是一個現(xiàn)實性問題,必須看到它鮮明的時代性;它更是一個實踐問題,需要付諸現(xiàn)實之中,以其為判斷的根本標準。
遵循唯物史觀與時俱進的內(nèi)在本質(zhì)要求,是堅持唯物史觀科學指導運用的關鍵。唯物史觀,作為馬克思主義的偉大創(chuàng)造,所揭示的是人類社會發(fā)展的一般規(guī)律,而不是它神諭般地給出了超時空的永恒真理(實際上,人類社會不存在這樣的真理)。對此,恩格斯曾指出:“整個人類歷史還多么年輕,硬說我們現(xiàn)在的觀點具有某種絕對的意義,那是多么可笑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第 154 頁。唯物史觀的真理性和它的生命力,正在于它的生成性、發(fā)展性和開放性,而不應是教條地、機械地定于一尊,走向?qū)嵱弥髁x、教條主義、本本主義。?居其宏《音樂界實用本本主義思潮研究》,中央音樂學院出版社2012年版。
堅持唯物史觀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生機活力,是確保唯物史觀科學指導運用的機理。恩格斯曾經(jīng)告誡說:“馬克思的整個世界觀不是教義,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現(xiàn)成的教條,而是進一步研究的出發(fā)點和供這種研究使用的方法”。?同注?,第691 頁??梢?,我們在堅持唯物史觀的基本遵循之同時,應進一步大膽吸收融合哲學、史學等新成果,來豐富發(fā)展唯物史觀內(nèi)涵及其方法。
總之,唯物史觀在中國音樂史學中的科學指導運用,七十年的成果激動人心,七十年的教訓發(fā)人深省,七十年的經(jīng)驗催人奮進。為了中國音樂史學建設的新發(fā)展,我們應始終堅持歷史觀與價值觀的統(tǒng)一、知識論與價值論的統(tǒng)一、思想性與現(xiàn)實性的統(tǒng)一、歷史與邏輯的統(tǒng)一、理論與實踐的統(tǒng)一,不斷深入推進唯物史觀在中國音樂史學中的指導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