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前永

（泗陽縣圖書館 宿遷 223700）

聯(lián)宗親，修家譜，是通古知來、尋宗求源、親情皈依的一種重要的方式和途徑。作為一種傳統(tǒng)文化傳承形式，譜牒文獻為研究我國封建時代的歷史文化提供許多無可替代的重要史料。譜牒學，簡稱“譜學”，是專門研究家譜（宗譜、族譜）、年譜等姓氏世系、歷史及人物事跡的學科?！吨芏Y·春官》有“小史奠系世，辨昭穆”之述。清代著名學者、浙東學派代表人物章學誠（1738—1801年）指出，家乘譜牒、府部縣志、綜紀都是史學，只是家史、國史與天下史的區(qū)別。自古以來，盡管民間修家譜一直未獲官方公開允許和支持，但這種對于官方信仰的民間模仿體驗的非主流學術研究卻始終存在。也即緣于此，雖然各個朝代有關譜牒學的論述層出不窮，也各有千秋，但始終缺少系統(tǒng)的譜學研究力作出現(xiàn)，直至著名歷史學家倉修良先生《譜牒學通論》著作的問世[1]。

倉修良先生是江蘇泗陽人，浙江大學歷史系教授，中國歷史文獻研究會副會長之一。他歷數(shù)十年時間，致力于譜牒學研究，先后發(fā)表《試論譜學的發(fā)展及其文獻價值》、《試論譜牒學起源》、《漫談家譜》等10 余篇譜牒學論文，終成就其學研生涯的封筆之作——《譜牒學通論》（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奠定了國內譜牒學研究的領軍地位[2]。

《譜牒學通論》是該領域第一部系統(tǒng)完備的通論性著作，填補了譜學研究的空白，為譜學發(fā)展給出了鮮明的方向指引。

1 溯本求源，厘清譜牒學身世

《譜牒學通論》運用文化反映論的原理，探討譜牒起源問題，對各時期譜學發(fā)展及其代表人物及著作進行細致研究，展現(xiàn)其階段特色及有代表性的理論主張。對于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譜牒著作《世本》的研究，著者運用大量的典籍記載進行辨?zhèn)?、考證，指出“劉向不僅是系統(tǒng)的整理者，而且是書名的定名者”，從而將《世本》乃至譜牒學產(chǎn)生的社會背景進行了精確地定位，指出《世本》“記黃帝以來訖春秋時諸候及卿大夫的世系、謚號和名號”,是“為了等級統(tǒng)治的需要實行的宗族制度”，是以血緣宗族關系定“尊卑貴賤、遠近親疏”的等級制度的社會文化衍生，總結出“宗法制是譜牒學起源的社會背景，宗族制度是產(chǎn)生譜牒學直接根源”的科學論斷。

宗法制確立于夏，發(fā)展于商，完備于周，影響后世各封建王朝。統(tǒng)治階級設置專門史官從事典籍記載，楚漢時期的詩人屈原曾任三閭大夫，掌管三族三姓，“敘其譜屬”，以維護宗法制度?！皾h代司馬遷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研究和運用譜牒文獻的第一人”，《史記》中多次出現(xiàn)“譜牒”一詞。但由于“漢人不重譜學”，因而漢代沒有出現(xiàn)私家之譜。

魏、晉、南北朝時期以世家大族門第和郡望為依據(jù)，以門閥的宗族組織為表現(xiàn)形式的宗族制度,強化了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貧困宗親的封建依附關系。門閥士族制度主宰了整個社會生活，九品中正用人制度、社會交往中的避諱之風、門當戶對的婚姻要求、動亂遷徙中為尋求家族庇護、家族之間聯(lián)系、賦稅徭役和兵役的征收招募等因素，均以譜籍為依據(jù)，都為譜牒學的存在和發(fā)展提供了土壤和溫床。官府設置“譜局”或“譜院”，設置主譜史、令史、書吏職位，專司編修譜牒，民間修譜也隨之興盛，在“政府重視、全民參與”的氛圍之下，產(chǎn)生了名目繁多的家譜、族譜、統(tǒng)譜、總譜，譜牒之學最終成為門閥士族炫耀自己血統(tǒng)的一門專門學問，而且成為當時社會的顯學，從而形成了譜牒學發(fā)展的鼎盛時期和黃金時代，譜學發(fā)展空前絕后。

2 內容翔實，涵蓋譜牒學發(fā)展各階段

《譜牒學通論》全書近50 萬字，是倉修良先生30 余年譜牒學研究的結晶。該書由序言、正文和后記三部分組成。按時間順序概述了魏、晉、南北朝、唐及宋、元、明、清三個譜牒學發(fā)展高峰時期的基本情勢，結合各歷史階段的特定政治、社會背景，以及不同歷史階段譜牒學研究不同特點，闡述了譜牒學與政治、社會生活及婚姻家庭相互影響、依存、融合的客觀事實，以史學家的眼光、站在學術研究及社會學的角度進行理性評述，揭示了理論學術與政治內在的辯證關系。

著者通過對司馬遷、劉孝標、歐陽修、蘇洵、鄭樵、宋濂、方孝儒、章學誠等不同時期譜學研究代表人物在譜學方面的貢獻和地位等問題的探討，結合當下社會民眾對于譜牒學的誤讀，提出“譜學不等于家譜學”、“研究譜學起源與發(fā)展應當注意時代背景”、“家譜族譜也該有‘譜’”、“譜記載傳說中人物為始祖不可信”的理性而辯證觀點，富有鮮明的學術個性。

書中除了對譜牒學的根源進行追溯，還著重敘述了唐代及宋、元、明、清譜牒學發(fā)展巔峰期的社會狀況。隋、唐時期中央政權高度集中，隨著世家大族的消亡、新貴不斷產(chǎn)生，以官爵高下為等級，突出皇室和功臣的地位，削弱門閥觀念，以達混士、庶為目的。出于政治斗爭需要，統(tǒng)治者壟斷了譜牒編修大權，嚴懲私人隨意篡改譜系行為，限制和打擊了私人譜牒著作的積級性，從而影響了唐以下至五代譜學的進一步發(fā)展。

從宋代起，譜學進入發(fā)展轉型階段，官修譜牒漸趨衰落，民間私修譜牒興起。從宋至元，地主階級紛紛建祠置田，形成聚族而居的宗族組織，從精神和物質上團聚家族、聯(lián)絡族人感情，以達到尊祖敬宗收族的目的。以歐陽修、蘇洵為代表，提出了比較完整的修譜理論，以表的形式表示世系承傳，用旁行斜上的形式進行反映，成為此后“萬世不變之法”?！拔迨绖t遷”“九族之親備”。至清代，譜牒著作豐富，譜學研究完善。浙東學派代表章學誠即是一位杰出的譜學家，不僅闡述了譜學的性質、地位、作用，還創(chuàng)立了譜學著作編撰的內容、體例、方法等。與章學誠同時代的邵晉涵，在《余姚史氏宗譜序》一文中強調：“譜學”是一門“專門之學”，“家之有譜，固與國有史、州有志而并重也?！?/p>

3 脈絡清晰，剖解歷代譜牒學的興衰根源

意識形態(tài)源于社會存在。政治經(jīng)濟是學術文化現(xiàn)象產(chǎn)生與發(fā)展的動力和根源。中國歷史源遠流長，中華文化璀璨奪目，各種典籍浩如煙海。中國古代各個歷史發(fā)展階段，因不同的政治、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特征，造就了各具時代特征的文化成就。作為反映各個歷史階段統(tǒng)治制度更迭、統(tǒng)治思想變革、文化學術興衰的一個縮影和重要承載，譜牒學的產(chǎn)生、發(fā)展、興盛、衰頹與特定的社會背景和政治根源相依相存。

《譜牒學通論》按我國社會歷史的發(fā)展脈絡，以時間、朝代為脈，以各個時期代表性的人物、事件為絡，對譜牒學起源及發(fā)展過程中的重大事件、重要人物，結合時代背景，從歷史作用與地位評價等方面進行多角度、全方位呈現(xiàn)。同時，對不同階段譜牒學發(fā)展的成就和歷史貢獻大小的闡述，做到有詳有略、詳略得當。以我國最早的譜牒學著作《世本》的問世為時間界限，總體上呈現(xiàn)前略后詳特點。前至周朝的近千年的時間跨度，只予以總括概述，所占篇幅不大。其后兩千多年中，以兩漢、魏晉南北朝、唐宋明清等為重點，引經(jīng)據(jù)典、旁征博引，按歷史發(fā)展脈絡，按章節(jié)謀篇布局，通過大量的史料和篇幅，詳細地剖析了譜牒學發(fā)展的規(guī)律及興衰根源。對元代及現(xiàn)當代的譜學發(fā)展，因其缺乏明顯階段性特征，則未作過多闡述，體現(xiàn)了著者尊重歷史事實、重視和強調歷史貢獻的務實史家思想[3]。

文化的發(fā)展是政治經(jīng)濟的階段性與特征性反映。譜牒學的興衰，一定程度上成了政治動態(tài)、思想動向的時代體現(xiàn)。譜學在魏晉南北朝能夠盛極一時，與門閥豪族重門第、血統(tǒng)、婚宦息息相關。門第高下，直接關系到每個人的社會地位和政治權力，因此對于姓譜記錄的重視則被視為當時的大事，譜牒學甚至上升為“專門之學”，這正是當時那種莊園經(jīng)濟在意識形態(tài)上的反映。唐代以后，舊的士族已經(jīng)衰落，黃巢領導的農民起義給予殘存的門第制度以致命打擊，所以，五代以后，譜牒學便隨門第制度的衰落而逐漸衰落。社會政治背景對于學術文化的影響可見一斑[4]。

4 觀點鮮明，全面闡述譜牒學的價值和作用

譜牒學屬史學范疇?；诰S護門閥豪族利益、鞏固門第制度的初衷，其一經(jīng)產(chǎn)生便蒙上了封建統(tǒng)治階級的政治面紗。官修譜牒的時期，一些出身寒門的官僚，常會上下其手，借助譜學，偽詐高門以利攀附，以求門當戶對、提升自己的社會地位，因此，書中提出“妄相假托，無所取信”的觀點，意為家譜所記內容并不值得完全信賴。

事實上，譜牒學并非都是為統(tǒng)治階級服務的“糟粕”。產(chǎn)生于宋代的年譜，是按年月順序記載某一個人生平事跡和著作經(jīng)過的一種著作。年譜的譜主大多是著名的學者或政治家，而作者本人又大多為著名的學者。因而年譜的價值不言而喻。作為譜學發(fā)展的新成員，年譜讓“臨將衰落的譜學得到了新生和發(fā)展”，對于后世的學研有著積極的作用。

社會上曾有人把譜學單純地就看作是家譜。在“左”傾思想影響下，把譜學視為封建糟粕而加以全盤否定，譜牒的價值難獲重視，譜學一度被打入冷宮，沒人敢于明目張膽地進行研究傳播。十年浩劫中，家譜、宗譜、族譜、年譜著作更是首當其沖地遭到批判、焚毀，因此，譜學研究鮮有問津。而在海外，美國、日本的許多圖書館和漢學家卻一直在收藏、整理和研究中國家譜，我國臺灣不少學者也一直研究不輟。

編修家譜可以尊祖、睦族、孝悌、互助，最終建成“化天下”的和諧社會，對于研究移民史、人口史、宗法制度、社會經(jīng)濟、人物資料、家庭教育等方面都有著重要的文獻參考價值?，F(xiàn)如今，民間“自發(fā)”修譜行為屢見不鮮，雖以著作形式呈現(xiàn)，卻多屬“非法出版”之作。對此，書中指出，譜學作為我國文化遺產(chǎn)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是“研究當時社會門第制度、選舉制度、民族關系、婚姻狀況以及整個社會風尚的重要史料”，通過修譜可以增強成員間凝聚力、向心力，決不能因為它具有封建性而全部予以拋棄。

5 研以致用，闡明作者的修譜主張

針對中國特定社會發(fā)展時期人口政策形成的“獨生子女”這一特定社會人口現(xiàn)狀，書中提出了當今編修家譜“男女皆應入譜”的新觀點，既體現(xiàn)男女平等，也可讓族人信息得以交互接續(xù)。同時，強調使用家譜資料應當審慎，應重視家譜中家訓的民間力量，因為每一個“家訓”無不教育子弟踏實做人、認真做事、好好讀書。

書中末章《家譜辨?zhèn)闻e要》中，針對濟南一周姓1962年所修譜中，將自己的祖先追溯至周公，“時跨3 000年延續(xù)88 代”的做法，作者旗幟鮮明表達了自己的觀點，指出，家譜隨意偽造自己的祖先，“實際上是對自己祖先的大不敬”。事實也是如此，歷史上周公姓“姬”不姓周，這種“借前世名人，顯自家身世”不當修譜行為過于牽強，終是貽笑大方。同時，作者借史上的六種“偽譜”中的偽作表現(xiàn)，闡明“誣祖之罪，甚于忘祖”的觀點。由于家譜所載內容許多都不屬于“信史”，因此，作者強調，“對其所載之事應詳加考證，不可輕信，更不能因噎廢食”。

《譜牒學通論》資料翔實，在汲取前人及相鄰學科成果的基礎上，獨辟蹊徑，道人所未言，重建了譜牒學研究系統(tǒng)的理論，此書既是我國譜牒學研究的扛鼎之作，更是一部多方位論述譜牒學發(fā)展特點及內在規(guī)律的開拓創(chuàng)新之作，是作者運用唯物史觀對譜牒學所作的一次全面概括和總結，此書對于譜學的研究貢獻是多方面的：其一，對舊家譜研究的突破和創(chuàng)新，給古老的譜學帶來了新的活力，是譜學研究的一次思想超越。其二，把握譜學的時代性，強調離開時代條件談譜學的產(chǎn)生、發(fā)展、興衰。其三，就新時期的譜學研究、續(xù)修提出了獨到見解和真知灼見。

6 結語

譜牒文獻是我國文化遺產(chǎn)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家譜被稱作國史、方志的補充，具有地方文獻顯性特征，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是研究地方歷史文化的重要資料。雖然續(xù)修、新修的家譜中的攀附、偽冒、杜撰現(xiàn)象依然存在，但其存史、勵志的作用不可忽視。作為一種民間文化現(xiàn)象和姓氏文化研究形式，譜牒文獻成果以及產(chǎn)生的積極作用理應得到必要的尊重與接受。

作為地方的文獻資源中心，圖書館應廣納百川、兼收并蓄一切文獻出品。一是將家譜的收藏作為地方文獻建設的重要內容。對所在區(qū)域內各裝訂成型的家譜印刷品做到能收盡收。二是倡導建立地方家譜研究會，吸納各姓氏修譜人員組織對館藏家譜進行專題研究，結合地方文獻的開發(fā)利用，通過召開學術會議、舉辦家譜展覽展示、家譜評介等活動形式，在對民間修譜行為進行正面引導，讓那些不靠譜的修譜行為逐漸有譜、靠譜。三是注重對家譜資料的開發(fā)利用。通過對家譜研究，發(fā)現(xiàn)歷史人物、事件的典型線索，進而對區(qū)域內的歷史文化進行深度挖掘。同時，要以要審慎的態(tài)度、用學術思維對其中資料的真實度、可信度進行檢驗，以批判地眼光對待其中的記載和保留的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