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墨
1月7日至9日,中國與美國在北京舉行經貿問題副部長級磋商。這是中美貿易摩擦升級以來,兩國政府間經貿團隊首次面對面的高級別會談。由于比此前預期的兩天會談時間延長了一天,外界有了些許樂觀的預期。但兩國會談后發(fā)表的簡短聲明,以及雙方都對具體進展和談判細節(jié)諱莫如深,又讓樂觀中不得不帶著謹慎。
回顧2018年中美談判與摩擦的演變情況可以發(fā)現,這次北京會談是兩國在經貿問題上的一次“再出發(fā)”。中美雙方,尤其是美方,開始更加嚴肅地對待貿易談判。
北京時間1月10日上午8時,中國商務部網站發(fā)布了關于中美貿易磋商的聲明。這份聲明很簡短,全文100來字,沒有談判細節(jié)方面的內容。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guī)缀跬粫r間發(fā)布的聲明,也很簡短(全文不到200個單詞)。
這兩份簡短的聲明,在信息量的披露上有所差異(美方略微詳細),但都提到了這樣一點:落實兩國元首達成的共識。這里面?zhèn)鬟f的信息是,在這次磋商以及后續(xù)談判上,中美兩國最高領導人發(fā)揮的是掌控大局、定調的作用。
2018年底,習近平與特朗普在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舉行會晤,為中美貿易摩擦升級按下暫停鍵,并一致同意以談判解決雙邊貿易問題。這就是在“定調”。更具體地說,無論特朗普政府的貿易政策團隊成員在對華貿易談判上有何分歧,如何因談判主導權而“宮廷內斗”,總體上都不能偏離這個“基調”。
與2018年中美貿易談判后對華強硬派與溫和派“差異性表態(tài)”甚至激烈爭吵不同,這次北京會談后,美國媒體基本沒有“不同聲音”的報道。這是特朗普政府開始嚴肅對待談判的跡象。
據美國媒體報道,在2018年中美元首會晤上,特朗普向中方告知,將任命貿易代表萊特希澤為中美貿易談判的美方代表。這次北京談判的美方牽頭人,是萊特希澤的副手、美國副貿易代表杰弗里·格里什。從技術層面說,這樣的安排有利于穩(wěn)定談判預期。
在此前的中美貿易談判中,政策偏好不同的商務部長羅斯、財政部長姆努欽以及萊特希澤,甚至顧問級別的納瓦羅、庫德洛等,都曾現身并強勢發(fā)聲。這事實上造成了美方“沒有代表”的局面,導致立場搖擺不定。
這次北京會談屬于副部長級別,美方團隊還有來自農業(yè)部、能源部、商務部、財政部等部門的副部長,以及這些部門的高級官員。美方的這個團隊構成表明,他們來北京是談具體問題的。這樣層級的官員不做決策,但對部門業(yè)務更熟悉。
美方愿意從具體問題入手,而不是越過這個階段一味地施壓中方讓步,企圖一舉達成“大交易”。這也是特朗普政府開始嚴肅談判的表現,因為這才符合國際談判的基本邏輯。
還有一個值得注意的細節(jié)。1月4日,中國商務部記者會上,“明確”這次中美北京會談的會期是“1月7日至8日”。但在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網站1月4日的新聞稿中,只提及會談將從1月7日開始。美方不提會談結束日期,不可能是無心之舉,更大的可能性是:美方是帶著“談出成果”的目的來北京的。
會談后,兩國都沒有過多透露談判細節(jié),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視為雙方的“默契”,避免節(jié)外生枝。因此這次北京會談,主要目的是為后續(xù)更高級別的談判鋪路。
中方聲明表示“雙方同意繼續(xù)保持密切聯系”,但沒有透露下一次會談的時間。美方聲明的表述更為謹慎,稱“代表團將回國報告情況,接受下一步的指示”??赡艿那闆r是,中美確實沒有就下次會談時間達成共識。這很符合特朗普“壓力下談判”的作風,為中美貿易談判設定了90天期限的他,不會放棄把會談節(jié)奏作為施壓籌碼。
北京會談萊特希澤雖未現身,但卻如影隨形。某種程度上說,這也是他在影響中美貿易談判的方向。
但據美國媒體援引消息人士的話報道,中美貿易談判中方代表、副總理劉鶴,很可能在1月底或2月初赴美。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劉鶴美國之行確定無疑,不確定的只是具體日期。
這次北京會談,給中美貿易摩擦降溫帶來了希望,但同時也可能意味著,后續(xù)的談判在朝更艱難的趨勢轉向。
美方在聲明里,提到了中方將從美方購買更多的農產品、能源以及其他商品和服務,這無疑有助于改善中美貿易不平衡。但更值得關注的是,美方聲明中所謂的“結構性問題”,即“強迫性技術轉讓、知識產權保護、非關稅貿易壁壘”等。這些問題在此前的中美談判中不是沒有提,關鍵之處在于,從北京會談來看,美方很可能把這些作為后續(xù)談判的“主題”。
這種可能性,要從特朗普任命萊特希澤為美方貿易談判代表說起。在這項任命之前,過去任何一輪中美貿易談判中,特朗普都沒有明確任命具體某個人為談判代表。對萊特希澤的任命,意味著他在特朗普政府的貿易政策上,獲得了相對于姆努欽、羅斯等其他高官明顯的權力優(yōu)勢。這預示著他在未來的中美貿易談判中,有了更大的空間打上自己的個人烙印。
這位公認的貿易鷹派人物,最擅長的就是動用“301條款”,通過升級貿易摩擦來逼對手讓步。有人做過統(tǒng)計,自1974年美國國會通過“301條款”以來,美國總共動用過125次該條款,其中49次發(fā)生在里根政府時期。那時的萊特希澤,是美國貿易副代表,主導與歐洲、日本的貿易談判。
“301條款”針對的,是美國所認為的貿易伙伴在立法、行政上有損美國利益的行為(比如市場準入限制、非關稅貿易壁壘等)。而其中的“特別301條款”聚焦于知識產權問題。2017年8月特朗普政府對中國發(fā)起“301調查”,主導者正是萊特希澤。也幾乎從那時起,中美貿易談判議題開始向“301條款”所涉及的領域傾斜。
美方在北京會談后的簡短聲明中,強調知識產權、非關稅壁壘等問題,正是“萊特希澤因素”使然。這次會談的美方代表杰弗里·格里什,是萊特希澤的工作同行和多年故交,甚至多次擔任萊特希澤的私人代表。正是基于這層關系,萊特希澤引薦他為美國貿易副代表。在2017年參議院提名聽證會上,格里什稱萊特希澤為其“可信賴的導師”。北京會談萊特希澤雖未現身,但卻如影隨形。某種程度上說,這也是他在影響中美貿易談判的方向。
之所以說美方的這種轉向可能是個不好的征兆,主要是因為中美貿易不平衡問題相對來說較好解決,但美方所稱的“結構性問題”則棘手得多。中美對“結構性問題”的差異化認知暫且不說,這些問題很多涉及國家內部的政策和法律的制定、修改、執(zhí)行,實際中見到效果也需要時間。
近年來,中國在相關領域的改革已經提速,美方的某些關切事實上也是中國自身改革的需要。但美方聲明中提到“驗證”的問題,這里面的解釋空間就很大了。如果中美不妥善處理,難保不給未來的貿易摩擦留下火種。
美國內部的政治混亂,是中美貿易談判的又一不確定性因素。據美國媒體報道,此前特朗普計劃在出席1月21日達沃斯論壇期間,可能與中方領導會面。如果能實現,這本來可以成為給中美貿易談判增添動能的機會。但特朗普1月10日宣布,如果政府關門問題沒有解決,他可能不出席達沃斯論壇了。美國國內政治的“不可預測”,也在為中美貿易談判添堵。
雖然中美下一輪談判的會期沒有確定,但可以確定的是,兩國將很快舉行后續(xù)的談判。
中國經濟下行,與美國的貿易摩擦是一個重要因素,中方有談判的緊迫感。中美貿易摩擦傷及中國經濟,美國經濟也未獨善其身。這倒不是說貿易摩擦下美國經濟比中國經濟更脆弱,而是因為相比于美國經濟來說,特朗普在政治上的韌性要小得多。
中美北京會談結束后,特朗普表示談判取得了“巨大成功”。特朗普開始嚴肅對待談判,因為他需要通過談判來制造穩(wěn)定預期,給國內動蕩的股市減震。
萊特希澤在對華貿易政策上影響力的上升,無疑會增加未來中美談判的難度。但對于“萊特希澤因素”會否成為影響3月1日前中美達成協(xié)議的決定性因素,現在下結論還為時尚早。
在即將到來的連任競選中,特朗普是拿出中國增加了多少從美國的進口、帶動了多少就業(yè)的數據更有說服力,還是告訴美國選民中國進行了多少“結構性改革”更能提升自己的支持率?
關鍵的原因在于,他的政策偏好與特朗普的政治需要,在時間點上并非完全一致。萊特希澤想解決的中美貿易關系“結構性問題”,“見效”的時間更長,而且衡量起來更加“不可見”。而姆努欽、羅斯更傾向的減少中美貿易逆差,相對來說可短期見效,并且能有“可見”的數據做支撐。
萊特希澤多次坦承,中美貿易摩擦不可避免地會對美國經濟造成負面影響。但他也警告美國企業(yè)家不要太貪婪,言外之意是讓美國企業(yè)做好承受代價的準備。不過,美國企業(yè)擔心利潤下滑的緊迫感,與特朗普謀求連任的緊迫感,在邏輯上有相似性。萊特希澤不可能把這種警告用在特朗普身上。
在即將到來的連任競選中,特朗普是拿出中國增加了多少從美國的進口、帶動了多少就業(yè)的數據更有說服力,還是告訴美國選民中國進行了多少“結構性改革”更能提升自己的支持率?
目前萊特希澤的政策偏好,涉及更宏觀的國家戰(zhàn)略競爭。這與總統(tǒng)特朗普應該是一致的,但與尋求連任的政治人特朗普,在緊迫性上則不一定完全一致。特朗普需要的是在中美貿易較量中的“贏”,即成功地達成一份協(xié)議。至于如何實現或者如何定義“贏”,可能不會是他最重要的考慮。
對于特朗普任命萊特希澤為談判代表,白宮新聞發(fā)言人刻意淡化他的個人角色,稱中美貿易談判將是基于“團隊努力”。這可能意味著,未來的談判方向和節(jié)奏,美方還存在微調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