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川

****1****

譚超的店距離煙臺大學東門不到200米，這是國內離海最近的大學，夏天，常有學生圖省事，直接穿著比基尼在宿舍和沙灘之間穿行。

本科、研究生都在煙臺大學讀書的譚超很少有去海邊的閑情，他的夢想是考上清華大學。2007年本科畢業(yè)，譚超考清華大學的研究生，一連三年沒考上，家在農村的父母扛不住了，兩人嘴上不言語，偷偷去買了兩份商業(yè)養(yǎng)老保險。

不小心看見保單之后，譚超開始真正操心生計。他做了兩個月房產中介，一套房子也沒賣出，復習倒是落下不少，于是改做保安，相對清閑，還能復習，守著煙臺大學北門的收發(fā)室，譚超開始幫老師和同學們代收一兩個快遞。

那是2011年，借著代收快遞的機會，譚超也第一次接觸到了這種新鮮的購物方式。試驗了兩次，譚超也從收快遞中為自己謀了一份新營生——他成了中通的一名快遞小哥。

那時候，四通一達剛剛開始起步，煙臺大學所在的萊山區(qū)，譚超供職的公司一共只有10個快遞員。

譚超經常一天只能送十幾個件。一個快遞掙一塊五毛錢，如果不認路，一天甚至送不到三個件，收入不夠飯錢。但是他發(fā)現，網上買來的衣服價格要比煙大市場低得多，質量也不錯。后來，在遼寧衛(wèi)視一檔演講節(jié)目的錄制中，嘉賓問譚超為什么不全職念書?！拔业孟茸尭改钙拮影残??！弊T超說。更重要的是，彼時研究了三年國際關系的譚超，看到了快遞行業(yè)的發(fā)展前景。他堅持認為未來世界將會連成一個整體，電商又是經濟聯通中重要的一環(huán)。那就堅持干吧，“就是它了”。

他的判斷沒有錯。從事快遞行業(yè)7年后，2018年3月，譚超接手了煙臺大學快遞點的申通、中通、天天、德邦等多家快遞，派件量最高達到每天3000件。

事實上，快遞行業(yè)已經成為國民經濟中的黑馬，過去五年間，快遞行業(yè)連續(xù)增長超過50%，2018年9月，全國快遞服務企業(yè)業(yè)務量完成44.8億件，平均下來，每天中國人都要發(fā)出1.5億件快遞，按照2017年末統計的13.9億的人口規(guī)模，平均每9個人，每天就會收到一件快遞。

****2****

快遞行業(yè)的發(fā)展遠遠超出了譚超當年“能成”的預期。事實上，曾經夢想做大學教授的他，已經越來越從快遞員身份中得到了另一種滿足。

2011年，考研的第四年，邊送快遞邊復習的譚超終于通過了清華大學的分數線，卻還是沒能通過復試。他決定調劑回母校煙臺大學讀研，原本用來在復習期間糊口的送快遞事業(yè)，卻沒有就此終止，反而做出了規(guī)模。

譚超考察遍了學校附近所有的位置，磨到了一個合適的租位。在4號學生宿舍樓背面的綜合商店，店主給他讓出了一塊十來平方米的角落。這里緊挨著學生宿舍樓和教師公寓，距離東門和北門都不遠，兩邊還有餐廳、超市和水房，人流量很大。

這十平方米成了譚超的第一個驛站。每天碼好快遞之后，他會用手機一條條編發(fā)短信通知同學來取件。譚超建立起了離煙臺大學師生最近的快遞網點。

2012年，每天的派件還是一百來件，2013年，整體業(yè)務量翻倍，平均達到了200件。這是快遞業(yè)務野蠻生長的年代，快遞數量的變化最直觀地從譚超的工作量上體現出來。譚超早已從一介書生成長為最專業(yè)的快遞小哥，藍色沖鋒衣，腳蹬運動鞋，打起包來，粗粗的手上下飛，三秒鐘就能疊起一個紙箱子。

盡管如此，他快遞點的“運力”還是時常滿足不了客戶的需求。有時，著急的同學親自上門，跑到驛站來問快遞的進度。當時煙臺大學讀大二的新疆姑娘古麗，來到海濱城市念書，飲食非常不習慣。父親心疼女兒，每個月都會寄吃食過來。干果、熟羊肉和馕，沉甸甸的一包。

那時候，如果一切順利，把一個快件從新疆寄到煙臺，也需要6天左右。為了讓羊肉多保存些時間，古麗父親使勁加鹽，盡管如此，在夏天，哪怕在室外多放一天，肉也有壞掉的風險。包裹一寄出，古麗就天天來站點問：“今天我的馕來了嗎？”

“快遞是商業(yè)鏈條最敏感的神經末梢。”譚超感慨，雞零狗碎的小物件，因為快遞耽擱一天，可能就會從幸福的相遇變成糟心的爭吵。曾經有位客戶拿著回家拆開的月餅來找譚超，當著他的面把一整盒月餅丟進垃圾桶。中秋節(jié)已經過去好幾天，月餅也有點兒發(fā)霉了。

譚超現在想起來，也會覺得可惜。但很多快件送到站點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他發(fā)完短信可能已經是晚上，第二天再來取，生鮮食品確實不一定能保證新鮮。

苦力送件、手寫短信、等待漫長，這是他剛開始從業(yè)時抹不去的記憶。盡管如此，譚超和眾多網民一樣，購物習慣悄然改變著。譚超會上網購買一切能夠買到的東西。小到一個螺絲刀，或者一個金剛鉆的鉆頭——兩塊錢包郵。曾經最火爆的校內超市，連方便面銷量都大大下降了。

****3****

紙質面單時代，快遞公司要求快遞信息要保留半年以上，方便查找。厚厚的手寫面單堆在角落，用超市廢棄的方便面紙箱攢著，一個一個地摞在墻邊。

不過，從2013年起，就像他再也不在實體店買方便面一樣，裝滿手寫面單的方便面紙箱也從譚超的快遞驛站消失了。

2013年，馬云布局物流，希望讓這個傳統的行業(yè)，成為互聯網、科技化的行業(yè)。一年后推出了標準化的公共電子面單平臺，依托菜鳥電子面單，自動流水線代替分揀人員記住成千上百個路由方向，自動匹配快遞的路徑。一個馕餅要從新疆發(fā)到山東煙臺，通過自動流水線智能分單，就能馬上奔赴下一站，精準匹配到快遞網點，快遞小哥更方便完成最后一公里的服務。

這是物流升級的歷史，譚超完整見證了整個過程。在譚超的站點，山東省內和江浙滬地區(qū)的快件基本都會在次日到達，即便是新疆的馕餅，也只需要兩三天就能發(fā)到校園。

“行業(yè)正在史無前例的科技化進程中?！睙嶂杂跉w納總結的譚超博士相信，快遞員在行業(yè)中的作用正在發(fā)生變化，曾經繁重的人工被技術代替，而快遞員們將致力于細分市場的個性化服務，比如精確到分鐘的送貨，或者解決最后一公里的問題。

譚超的博士論文還沒能開題，但他絲毫不擔心爆倉的發(fā)生。如果人手不夠，其他驛站站點也可以調人過來幫忙。

他和勤工儉學的同學一樣，已經提前進行了培訓和考核。一大撥包裹抵達前，整個系統已經做好準備。只要安排好臨時值班表，甚至不必像往年一樣，忙碌到晚上11點。

“雙11時，所有剁手黨最想見到的是我們??！”博士快遞哥堅信自己現在做的事情，和港珠澳大橋開通一樣重要。這個行業(yè)，和世界運行的基礎和本質并無不同?！笆澜缭缤磉B成一個整體，而快遞就是在消除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