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躍
善只停留在口頭上就打了折扣
接了一個采訪任務(wù)。小女孩叫胡艷艷,16歲,患了再生障礙性貧血。父親胡擰勁在洛陽靠撿垃圾為生,掙了幾年的錢只夠做2次透析。胡艷艷已經(jīng)數(shù)月沒有透析,危在旦夕。胡艷艷知道自己沒救了,求父親想辦法讓她再去學(xué)校上一堂課,她太想上學(xué)了。
打聽到胡擰勁租住的地址,我去了。洛陽市澗西區(qū)淺井頭村河邊的一個小院,確切地說,是角落里被人家廢棄的破爛棚子。破板隔開的兩間屋,兩方草鋪,胡艷艷就在一方草鋪上躺著。當(dāng)時,胡擰勁去撿垃圾了,只有胡艷艷的姐姐在院子里分撿垃圾。我說明身份和來意,胡艷艷的姐姐頭也沒抬,指了指屋。我的心就沉了,我已經(jīng)感覺到,一條16歲的生命,已經(jīng)被人放棄了,包括她的親人。
我進(jìn)屋,先看見胡艷艷蒼白的臉、茫然瞪著屋頂?shù)拇笱劬?,接著是她一只可怕的手,她身上蓋著被子,右手伸出在鋪邊一塊破板上,手腕上捆著一把點燃著的香,都快燒著肉了,她一動不動。我知道,這是驅(qū)邪拴命的一種迷信辦法。我先跑過去將那把香抽出一些,離肉遠(yuǎn)一點。胡艷艷還是一動不動,卻有碩大的淚珠停留在臉上。顯然,艷艷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
我嘆息,思量,還真想不出能說點什么、能做點什么。
也許是因為屋里沒一點聲音,艷艷的姐姐跑了進(jìn)來,傻傻地說:“她啥也不知道,你等我爸回來問我爸吧?!蹦强跉猓置魇桥缕G艷說了不該說的事。我沒吭聲,也沒動。艷艷忽然哭了,眼睛轉(zhuǎn)動看著姐姐,微弱的聲音哭求姐姐:“姐!我想吃口肉?!闭l能想到,面對快死了的妹妹,親姐姐吼起來:“飯都吃不上了,還肉!”吼著就退了出去。
我起身出去,一路急走,去最近的熟肉店,買了雞、鴨、豬肉、牛肉,一大包,跑回小屋,坐在地上,戴上衛(wèi)生手套,撿最好的肉,撕了給艷艷吃。我發(fā)現(xiàn),其實艷艷是很靈動、很敏感,還有點頑皮的女孩,她先是羞笑了一下,口水已經(jīng)下來了,可是那只手卻沒力氣取出來了,就對我張開了嘴。我就一點一點地喂她,她吃一口,對我笑一下……
她的姐姐就站在門口,我不理。艷艷忽然不吃了,她那只手不知怎么已經(jīng)伸出來了,艱難地抬呀抬,似有話想說。我湊近想聽她說什么時,她的手伸到了我臉上,擦。我才知道,我在流淚。艷艷說的第一句話是:“叔叔,我沒事?!?/p>
我連著3天采訪。我是打算天天去的,可偏偏有個筆會,是去黃山的,只好等7天后回來再去。7 天回來,艷艷已經(jīng)走了。
胡擰勁說:“孩子最后只說了3個字:張叔叔?!?這一句話像刀子一樣扎在我心上。
面對16歲的生命,我竟然力不盡而至!顯然,那3天,艷艷臉上已經(jīng)有了紅色,艷艷的心里已經(jīng)有了希望,也許只需再做幾次透析,就能轉(zhuǎn)藥物治療了。而我若傾囊相助,至少有透析1000次的可能,為什么我沒去做?我們自許善良,是不是都是像我這樣的“微關(guān)心”和口頭憐憫?我們?yōu)槭裁床荒茉诓粋白约杭鹊美娴那疤嵯拢o苦難者一點點安慰或幫助?同情只停留在口頭上,我也是一個罪人。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