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顆菜
簡介:
岑森是和她一起長大的鄰家哥哥,雖然個性有些冷淡,但從小就對她很好。
小時候她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就連晚上睡覺都要賴在他床上。后來長大了,知道男女有別,她也不好意思再黏著岑森非要和他做連體嬰,但兩人一直很親近。
也是奇怪,明明舒揚、江徹也是她的鄰家哥哥,她卻只依賴岑森。
1
上午十點半,下考鈴準時響起,丁零零一連串地響,急促得像在催命。季明舒緊趕慢趕寫完作文的最后一段,潦草地在試卷末尾畫上一個句號,長長地舒了口氣。監(jiān)考老師站在講臺上指揮著“Z字形”收卷,季明舒靠著椅背,一邊望向窗外,一邊懶散地揉手。她坐的是靠窗的位置,窗戶正對著高三那棟磚紅色的教學樓,依稀可見高三十八班空曠的教室。稍頓幾秒,她才想起今天高三體測。她眼往下垂,沒趣地吹了吹額前的劉海。今天上午只考語文一科,下考后,走廊里來來往往都是互相對答案的同學。季明舒被小姐妹們簇擁著往外走,看起來沒精打采的,說話也是有一句沒一句。
“舒舒,你怎么啦?”小姐妹關切地問道。
季明舒搖頭道:“沒怎么,就是有點兒餓?!?/p>
“沒吃早飯?”
季明舒忍不住抱怨:“八點就考試,哪有時間吃早飯?!?/p>
“就是!”剛好走到教學樓門口,小姐妹邊挽著她下階梯邊附和,“我今天早上差點兒也沒來得及吃,好在昨晚買了面包,還能墊墊肚子。哎,要不然我陪你去食堂吃點兒吧?”
小姐妹話音未落,身后就有人喊:“季明舒!”
季明舒疑惑地回頭,男生微揚著頭,籃球落地拍了拍,又被他利落地收回臂彎。他笑了一下,上前問:“學校外面新開了一家日料店,要不要一起去,我請你?!边@個男生高高大大,長得陽光干凈,就是不認識。
“這是這個月第三個了吧?”小姐妹見怪不怪地揶揄了一聲,還比了個“三”的手勢。
季明舒長得漂亮,愿意和她交朋友的人很多,大膽邀約什么的,確實不是什么稀奇事兒。
季明舒瞥了她一眼,示意小姐妹閉嘴。正當她想開口拒絕時,身后忽然又有人高聲喊:“喂,小舒舒!”
這聲音熟,不用看也知道是舒揚那個“人形喇叭”,可季明舒還是回頭看了一眼。
小姐妹動作快過她,適時在她耳邊提醒:“你岑森哥哥也來了。”
剛體測完,一群男生都汗涔涔的,岑森和江徹走在后頭,除了額前略濕的黑發(fā)有運動過的痕跡,別的看起來倒還算正常。他倆也不知道在聊什么,你一句我一句,最后還是江徹挑了挑下巴,岑森才止了話頭,看向季明舒。
驕陽熱烈,天光亮得刺眼。明明站在臺階上的是季明舒,可岑森站在下頭略略抬眼,就莫名對視出了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身后向季明舒發(fā)出午飯邀請的男生搞不清楚狀況,上前嚷嚷道:“那家日料店的主廚是日本人,很正宗的,走吧?”
季明舒沒說話,只抿唇看著岑森。
岑森比她大兩歲,是和她一起長大的鄰居家哥哥,雖然個性有些冷淡,但從小就對她很好。小時候她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就連晚上睡覺都要賴在他的床上。后來慢慢長大了,知道男女有別了,她也不好意思再黏著岑森非要和他做連體嬰,但兩人一直很親近。也是奇怪,明明舒揚、江徹也是她的鄰居家哥哥,她卻只依賴岑森。
初、高中住宿是岑森幫忙搬行李、整理寢室,周末也是岑森騎單車載她一起回家,就連她第一次來例假,也是岑森幫忙買的衛(wèi)生棉。她的父母過世得早,很小的時候,兩位伯伯就將她接回了南橋西巷的季家老宅,讓兩位伯母幫忙照顧。兩位伯母對她很好,但總歸除了工作、家務還有她們自己的孩子要照顧,忙起來也就不會那么仔細地顧全到各種細節(jié)。
她第一次來例假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得了怪病,眼淚巴巴地抱著岑森的胳膊交代遺言。岑森好歹比她大兩歲,懂事兒一點,搞清狀況后安撫好她,硬著頭皮去街口的便利店給她買衛(wèi)生棉??删褪遣磺桑ベI衛(wèi)生棉的時候剛好被江徹、舒揚他們撞見,好一通嘲笑不說,還嚷嚷著他這無微不至的程度簡直就是在照顧自家的親妹妹。
她偶然聽到過他們的調(diào)侃,雖然嘴上總嫌他們煩,可心里覺得,給岑森哥哥當妹妹好像也沒什么不好。
前幾天她央求著岑森給她考前突擊補數(shù)學,岑森好不容易答應了,可她因為去參加小姐妹的生日聚會,忘了寫復習的試卷,岑森發(fā)現(xiàn)后冷冰冰地訓了她一通,她覺得岑森說話重,本來還有些理虧心虛,后來卻覺得委屈,直接賭氣離開了。
這兩天,兩人也沒說話,甚至連面都沒碰上。這會兒岑森一如既往的沉穩(wěn)平靜,見有人約她,面上卻波瀾不驚。季明舒有點兒氣,也沒說答不答應一起吃飯,就揪著背包肩帶往前走,目不斜視。
那個男生立馬跟上,像一只蜜蜂一樣在她耳邊“嗡嗡嗡”地吵個不停。她嫌煩,便加快了步伐??珊歪良缍^時,岑森忽然伸手,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我昨晚回家拿換洗衣服,給你帶了紅燒排骨?!彼砩嫌泻寐劦睦渖嘉兜?,和他的聲音一樣,溫和清淡。末了,他還補充一句:“我做的?!?/p>
季明舒的身體跟隨她不怎么堅定的立場搖搖擺擺轉(zhuǎn)了方向,稍稍抬眼,便對上了岑森清冷墨黑的眼瞳。
2
未至中午,食堂人少安靜。
季明舒跟在岑森身后,耷拉著腦袋,像是一條垂頭喪氣的小尾巴。岑森點了一葷一素兩個炒菜,又讓阿姨幫忙熱了一下保鮮盒里的排骨,回頭看向季明舒,問:“喝點兒什么?”
季明舒小聲說:“可樂?!?/p>
“碳酸飲料對身體不好?!?/p>
“咖啡?!?/p>
“下午你還要考試,喝了咖啡你中午沒法休息。”
“那你還問我干什么?”
岑森果然沒再問,徑直投幣給她選了一瓶檸檬水。
飯菜點好后,兩人面對面落座。季明舒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扭扭捏捏不看岑森,只埋頭啃排骨。
岑森倒坦然,照常問:“語文考得怎么樣?”
“還好吧,”她仍然埋頭,“就是作文有點兒奇怪,寫得費勁。題目叫什么君子之交‘談如水。奇奇怪怪的,不知道老師在想什么。”
岑森稍頓,問:“你確定不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嗎?”
“吧嗒”剛夾起來的排骨又掉回了碗里。
季明舒抬起腦袋,一臉蒙:“我不知道,我沒看清楚?!彼D了頓,越想越覺得岑森說得有道理,恍然大悟般,不停地碎碎念,“我說題目怎么那么奇怪。完了,我作文不會得零分吧,這回考完要開家長會呢……”她下意識依賴岑森,緊張兮兮地道:“岑森,怎么辦,怎么辦?語文要是不及格,我大伯肯定會被我氣死的!”
岑森問:“你叫我什么?”
季明舒一滯,她平時都是叫“岑森哥哥”的,但前幾天去參加小姐妹的生日聚會,小姐妹說都上高中了,還叫他“岑森哥哥”的話顯得很幼稚,她也覺得小姐妹說得有點兒道理,所以補數(shù)學課那天,她跟岑森講了以后要改口的事兒,她這會兒都不記得岑森那時候是怎么回答的了,只記得說著說著,兩人就因為沒寫試卷的事情吵了起來。她頓了頓,試探道:“岑……岑森?”
岑森平靜地看著她,一言未發(fā)。她心里擂著小鼓,又試探道:“岑森哥哥……”
那一瞬間,岑森的眼神恍若冰雪解凍,忽然柔和。他伸手,擦了擦季明舒嘴角沾著的排骨醬汁,說了句:“好好吃飯,我來想辦法?!?/p>
3
很快便到了發(fā)試卷公布成績的日子。
發(fā)試卷前,季明舒原本還心存僥幸,心想:萬一老師沒有發(fā)現(xiàn)她連題目都審錯了呢?或者看她絞盡腦汁,寫滿了八百字愿意酌情給個及格的分數(shù)呢?可試卷發(fā)下來后,作文卷面上被紅筆圈出的一個個“談”字算是徹底粉碎了她的幻想。
上語文課時,語文老師還拿她舉例,著重批評了考試時審題不認真這一普遍存在現(xiàn)象,繼而還引申拓展,講了一整節(jié)語文課。季明舒百無聊賴地轉(zhuǎn)著筆,一副“請盡情發(fā)表你的演講”的表情,完美演繹了什么叫作“若無其事”和“云淡風輕”??墒聦嵣希久魇嫘睦锍畹貌恍?,這次考試她不止作文失誤,其他科目也全面翻車。
她家兩位伯伯都是愛面子的人,下周開家長會,她都能腦補出回家上報成績后,她大伯二伯不愿去家長會上丟人現(xiàn)眼、互相推搪的世紀名場面了。他們?nèi)绻皇遣辉竻⒓蛹议L會互相推搪也就罷了,更關鍵的是,他們一定會兄弟齊心將矛頭對準她,歷數(shù)十宗罪并分門別類、逐條展開對她痛批。
季明舒在心里默默愁了大半天,一直愁到了下午最后一節(jié)班會課。按照以往的慣例,周五的班會課上班主任會做考試總結(jié),然后發(fā)家長會的通知單,讓同學們帶回去,請家長簽回執(zhí)條。
同學們顯然都已經(jīng)熟悉這一流程,這會兒也都圍繞這件事兒在小聲討論。
上課鈴響,班主任踩著點進了教室,開口便是考試總結(jié),等總結(jié)完,班主任大人忽然又手撐講臺,宣布道:“年級里研究決定,下周的家長會先不開了。”話音剛落,底下便“麻雀齊飛”,撲棱翅膀的同時還不忘嘰嘰喳喳。
班主任見底下吵鬧得厲害,扶了下眼鏡,又拍著講臺威嚴地訓誡道:“吵什么吵?”他站直身體,雙手背到身后:“先不開不代表永遠不開!不開家長會不代表你們考得就不差!一個個嬉皮笑臉的,你們怎么回事兒??!”
雖然班主任訓得沒錯,但俗話說得更好——船到橋頭自然直,能拖一天是一天。
放學后,被吼得喪眉耷眼好一會兒沒吭聲的“小麻雀們”又故態(tài)復萌,開始嘰嘰喳喳。
“哎,我聽說今天高三年級組長來找咱們年級組長的麻煩,你們說會不會和家長會的事情有關?”
聽到這條小道消息,季明舒耳朵一豎,收拾書包的動作也緩了下來。
“找麻煩?”
“校長也一起來了,你們不知道嗎?咦,董彥回來了,他知道?!?/p>
董彥是班上的體育委員,還是個百事通。就一小會兒的工夫,他已經(jīng)竄到別的班打聽清楚,又火速竄回來了。他這會兒似乎是想在女生面前顯擺自己的神通廣大,下頜偏向季明舒的方向,故作不經(jīng)意地對大家公布道:“其實也沒什么大事兒,就是高三實驗班的那群人非說我們高一這邊太吵,影響他們備戰(zhàn)高考。聽說周末學校就要給他們裝隔音板,而且我們這家長會都不讓在高考前開了,說家長們進進出出,影響交通、影響他們學習?!?/p>
原來是這樣,大家恍然大悟。
其實附中歷來的傳統(tǒng)都是閑置第一教學樓,因為第一教學樓和第三教學樓的樓間距實在是太近了,兩邊有點兒什么風吹草動都會影響到對方。但以往實際充當?shù)谝唤虒W樓功能的勤思樓今年在修整,所以不得不重新啟用第一教學樓。
聽說啟用之初,高三年級就怨聲載道,想來臨近高考,這群學長學姐總得找點事兒排解排解壓力,大家也能理解,而且說到底還是多虧了他們,家長會才臨時取消,大家也不會對他們有什么意見。可季明舒覺得事情肯定沒這么簡單,她雖然一直裝作在收拾書包,但該聽的一句沒落,在董彥說到“高三實驗班”時,她立馬聯(lián)想到了岑森說的“我來想辦法”。
所以,這就是他想的辦法?
4
放學,單車棚。
季明舒小嘴嘚啵嘚啵地把這事兒講了一遍,又板著小臉問岑森這事兒是不是他干的。岑森接過她遞來的書包,輕聲“嗯”了一下,算是回答了她的問題。
不知怎的,聽到這個回答,季明舒有點兒開心。她雙手背在身后,食指勾在一起,岑森推著單車過緩沖帶,她的腳尖一顛兒一顛兒地雀躍往前,等到平緩地帶,又很自覺地側(cè)著坐上了后座。
岑森腦袋略往后偏,看到一片晃眼的白,忽然不甚明顯地皺了皺眉。
季明舒沒察覺,還習慣性地抱上了他的腰,岑森道:“松開。”
季明舒蒙了,身體反應倒是快過大腦運轉(zhuǎn),乖覺地松手,尷尬地懸在半空,一時也不知道該背到身后還是該舉至耳側(cè)做投降姿勢。
岑森又說了一句:“先下車?!?/p>
季明舒聽話地下了車。她這會兒莫名有點兒心虛,正當她開始瘋狂回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岑森或者瞞著岑森做了什么壞事兒被他發(fā)現(xiàn)了的時候,岑森也從單車上下來了。
校服拉鏈一拉到底,他脫下外套,步步走近,然后又將校服外套緩慢地系在了她的腰間。岑森再開口時,聲音還帶有一些難以分辨的情緒:“裙子太短了?!?/p>
季明舒抬眼,有一瞬間,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夏天傍晚的風里偶有一絲從湖畔裹挾而來的清涼,她忽然踮腳,揚著下巴,明知故問道:“怎么了,不好看嗎?”
岑森垂下眼睫毛,聲音一下子低了許多,略微有些沙?。骸昂每?。”
兩人目光對視著,季明舒提醒自己繃住,可沒過幾秒就沒忍住嘴角上翹。她耳根開始泛熱,轉(zhuǎn)身站到單車后座旁邊,沒頭沒腦地咕噥了一句。
從附中回南橋西巷有好幾個下坡。黃昏的余暉鋪就一路剪影,季明舒在車后座碎碎念叨,有時念叨的是學校的瑣事,有時又念叨自己的小煩惱。每到下坡時,她會抱緊岑森,并順勢靠到岑森的背上。
岑森也任她作怪,在她看不見的角度里,他的嘴角往上,牽出了平日少見的弧度。
5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著,氣溫越來越高。清晨金色的陽光從樹葉間隙一束束落下,帶著夏天的熱氣。季明舒出門時懶得再帶校服外套,只穿了淺藍衣領的白色短袖。
短袖是附中的夏季校服,領口有三顆扣子,季明舒在鏡子前一顆顆地系好,可沒一會兒又一顆顆解開了,因為這樣扣著脖子實在有點兒勒得慌,而且胸前好像也會變得緊繃。
出門時離早自習還剩二十分鐘,季明舒和室友邊下樓邊探究著高中生的每日課題之一——早上吃什么。哪想剛出宿舍樓,便撞見岑森、江徹還有舒揚從男生宿舍大門出來。
通常季明舒這岑森哥哥一露面,其他人就得靠邊兒站,室友早就習以為常,這會兒室友拍了拍季明舒的肩膀,又故作可憐地嘆了口氣:“看來我今天只能孤獨寂寞地啃個面包了。”說完也不等季明舒應聲,瀟灑地揚了揚手道別。
江徹和舒揚好像沒睡醒,看見季明舒,兩人招呼了一聲,也十分默契地先走一步。季明舒邊看他們遠走的背影邊上前將書包遞給了岑森,又問:“你們今天怎么這么晚?”
高三生起得比雞還早,通常天不亮就坐在教室里早自習了,而且臨近高考,他們越發(fā)忙碌,就連季明舒和岑森最近也很少碰面。
岑森接過書包,聲音有點兒?。骸巴ㄏ??!?/p>
季明舒仰著下巴打量了他一會兒,忽然念叨了一句:“怎么長的,通宵都沒有黑眼圈?!闭f著,她還伸手在岑森眼瞼下方摸了摸。
岑森任由她摸了一會兒,不料她還得寸進尺想拔他的睫毛,他只好捉住那只作亂的手往下拉,可視線順著手一路下滑,正好瞥見她淺藍領口里若隱若現(xiàn)的鎖骨……
岑森目光變了變,聲音涼沁沁的:“扣子扣上!”
“裙子也管,扣子也管,什么都要管!”季明舒小聲念叨著,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但還是聽話地系上了扣子。
岑森一直盯著她,可他并未想到,隨著扣子一顆顆規(guī)矩地系緊,少女的曲線會因領口收攏忽然清晰。他的目光在一瞬間又變了變,喉結(jié)不甚明顯地滾了滾,嗓音隨之低?。骸八梢活w?!?/p>
季明舒抬頭,一臉疑惑。
岑森又道:“扣子松一顆?!?/p>
季明舒被繞糊涂了:“到底是系還是松?”
岑森的耐心告罄,直接上手給她解開了最上面的一顆扣子,可解一顆那曲線仍舊起伏,他順手,又往下解了一顆。這會兒正是上學的時間,周遭路過的學生頻頻回頭打量他們兩個??∧徐n女本就惹眼,光天化日給對方解衣扣也實在是過分親密。
岑森心態(tài)倒好,旁若無人般解完,還說了句:“衣服小了,下課去圖書館買件新校服?!?/p>
季明舒遲鈍地應了一聲,有點兒不好意思。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覺岑森的指尖在解扣子時碰到了她,他的指腹好像還有薄繭,那觸感一直停在領口,半晌都沒消散。
岑森本就話少,季明舒又走了神,一路沉默著買完早餐,岑森又將季明舒送到教學樓樓下。告別時,岑森忽然問了句:“買校服的錢夠嗎?”
季明舒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沒過幾秒又搖了搖頭。她這會兒也不記得帶了多少錢出門,只露出一副“別問我,我仿佛失憶了”的表情。
岑森見她這個樣子,也沒多說,直接將身上的錢都給她了。
6
因為岑森再三提醒,大課間休息時,季明舒就拉著同桌陪自己去圖書館買了新校服。她還想順路去小賣部買點兒零食,同桌卻歸心似箭:“不去了行不行,我的祖宗,少吃點兒東西不會餓死的,我還想回去折玫瑰呢!”
“什么玫瑰,你還會折玫瑰?”季明舒好奇地問。
“我昨天剛學會,”同桌綰了下耳邊的碎發(fā),聲音吞吞吐吐,神色也帶上了點兒扭捏,“送給朋友的生日禮物嘛……”
季明舒瞬間明了,長長地“噢”了一聲,不知想起什么,又好奇道:“那個玫瑰容易折嗎?”
“你也想折?可是你送誰?你岑森哥哥?”同桌不假思索地三連問。
“對啊,他馬上就高考了,我也應該表示一下我的美好祝福吧!”季明舒沒否認,小腦袋瓜一轉(zhuǎn),就給自己找了光明正大的理由。
同桌轉(zhuǎn)頭看她,也回敬了一聲長長的“噢”,并毫不留情地點破道:“也是,你岑森哥哥考完可不有一堆‘小妖精往上撲嗎,早點兒宣示主權也是個好事兒?!?/p>
“你胡說八道什么呀!”季明舒還想反駁點兒什么,同桌又立馬接著自個兒的話補了一句:“不過玫瑰你肯定不行,要不你就疊個星星吧。”
季明舒奓毛了,問:“為什么不行?你看不起誰呢?”
回教室的路上,奓毛的季明舒一直揪著同桌碎碎念,說什么她這么勤勞、這么美麗、這么善良的姑娘為什么不能折玫瑰,這是以貌取人,這是隱形歧視!
同桌真是怕了她,回教室后用了五分鐘的時間叫她乖乖閉了嘴并退而求其次地安安分分疊起了星星。
如果說手殘也分境界,很顯然,季明舒已經(jīng)到達了登峰造極這一高處不勝寒的境界,疊個星星她也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成功率,偏偏她還要給自己增加難度,每顆星星里面都要寫一句話,于是原本雄心勃勃的“1314”顆在一個上午過后就降到了“999”顆,一個下午過后,數(shù)量銳減至“520”顆……
7
岑森這段時間備考,季明舒也不敢去打擾他,一直到兒童節(jié)這天她才蹲守在他們樓下等著他們下晚自習。
夜色清朗,湛藍的夜空中點綴著零碎的星子,風吹過來,略帶暑熱。
季明舒時不時踮腳往樓上張望,明明晚自習的鈴聲已經(jīng)過去很久,卻遲遲不見熟悉的人影。她一會兒想要上樓看看什么情況,一會兒又擔心自己貿(mào)然出現(xiàn)會打擾岑森。她就在樓下徘徊著,徘徊到最后腿都酸了,她靠著墻壁,腦袋往下耷拉,甚至有點兒想要睡覺。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季明舒忽然感覺有人在揉自己的腦袋,她惺忪抬眼,聲音都已經(jīng)有點兒喑?。骸搬绺??!?/p>
“在等我?”看到她點頭,岑森繼續(xù)問:“怎么不直接上去?”
季明舒掩唇打了個哈欠,已經(jīng)清醒不少:“怕打擾你嘛?!?/p>
沒等岑森問她找自己干什么,她就想起正事兒,獻寶似的從身后捧出一個小小的瓶子。這瓶子實在是過于小巧了,和平時一杯酸奶的大小差不多,季明舒鼓搗了一周,目標一降再降,最后折騰出這么寒磣的“99”顆星星,捧出來后,她自己都有點兒不好意思。
岑森接過后打量了一會兒,問:“你疊的?”
季明舒點頭,莫名扭捏起來:“祝你高考順利的?!?/p>
“祝我高考順利的?”岑森不知想到什么,緩慢地點著頭,似乎有點兒恍然大悟:“原來疊星星是祝福高考順利的,看來是我誤會了?!?/p>
季明舒好奇:“誤會什么?”
“沒什么,就是最近有很多女生送星星、送玫瑰還有千紙鶴,我以為是有別的意思,所以沒有收,如果是祝高考順利的,回頭我還是收下吧?!贬p描淡寫地說。
季明舒一聽急了:“不能收!”
岑森垂眸看她。
“她們別有用心,你不能收!”
“別有用心?”岑森慢條斯理地復述著這四個字,看了會兒她,又看了看手上的星星。
“我……我和她們不一樣!”季明舒說這話自個兒都覺得心虛,說完就不爭氣地臉紅了。她的手用力攥著衣角邊邊,心里不停地默念著“丟死人了,丟死人了”,轉(zhuǎn)身就想跑。
岑森卻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的手腕。她慣性回身,不巧,剛好撞進了岑森懷里。
岑森身上依然有好聞的冷杉味道,季明舒貼著他溫溫熱熱的胸膛,忽然有些不舍得離開。半晌后,她抬頭,又猝不及防地撞進他清冷墨黑的眼瞳里。她試探著問了句:“你……你高考后會談戀愛嗎?”
“不會。”岑森的聲音低低的,“你成績本來就不穩(wěn)定,戀愛影響學習。”
季明舒只聽見了前一句,后面的話根本就沒認真聽,聽岑森說“不會”,她還松了口氣,自顧自地一本正經(jīng)道:“這樣就對了,雖然高考后就自由了,但你這么好的條件,完全不用急著談戀愛嘛,而且你這么聰明,應該把有限的精力放在無限的學習上……” 說完她忽然覺得哪里不對勁兒。等等,他剛剛說什么來著?
季明舒蒙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岑森什么意思,急得抱住岑森的胳膊,結(jié)結(jié)巴巴解釋:“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雖然你上大學以后也應該專注學習,但勞逸結(jié)合,其實也沒什么不可以……”
岑森故意板著臉說:“就是不可以。”
季明舒撇嘴扯著他的胳膊撒嬌。
江徹和舒揚要打掃衛(wèi)生,比岑森晚了一刻鐘才下樓。走到二樓樓梯口時,他倆不經(jīng)意撞見樓下黏黏糊糊的一幕,不約而同沉默了。這算不算違反校規(guī)?
8
十年后。
盛夏夜里暴雨突至,閃電悶雷交織,行人紛紛躲避,來往的車輛也因雨霧過大,被迫停在路邊打著雙閃。平城油畫院卻不受影響,內(nèi)里燈火通明,正在舉辦一場紀念《零度》雜志創(chuàng)刊十周年的時尚晚宴。
季明舒慣常是各大酒會晚宴的座上賓,今日的身份多添一層,是這場“圓桌派”主題時尚晚宴的設計師。此刻廳中燈光如瀑,油畫院的彩色玻璃花窗綺艷靡麗,平添了幾分中世紀華麗復古的美感。與主題輝映的相關元素隨處可見,就連侍者也做騎士打扮,單手托起圓盤,在一室衣香鬢影間來回穿梭。
季明舒正和時任《零度》雜志副主編的好友谷開陽站在一塊兒聊天,影后蘇程忽然駕到,門口閃光燈的咔嚓聲陡然變得急促,記者聞風而動,爭相涌到展板周邊,記錄影后風采。
季明舒看了一眼,沒在意,可忽然從縫隙間瞥見蘇程身邊那抹身影,愣是半晌沒移開眼。像是有感應一樣,立在蘇程身側(cè)的那抹身影也望向她這邊,目光穿過重重人群和陣陣白光,仿佛沾染了夏日雨夜的絲絲清涼,還帶著淺淡的笑意。
谷開陽也認出來了,驚訝到話都有些說不完整:“哎,那……那是不是你老公啊?不是說要去澳洲待半年,怎么就回來了?”
季明舒沒空回答,目光直直地看向來人,眼睛一眨不眨。
岑森走至近前時,身上帶著一貫清冽的冷杉淺香,季明舒對這味道習慣且依賴,谷開陽卻招架不住總裁大人過分強大的氣場,打了個招呼便早早退散。
“怎么不接我的電話?”岑森幫季明舒綰了綰碎發(fā),溫聲問道。
季明舒停了幾秒才回:“包包太小了,手機放不下,我放在車里了。”
岑森看了一眼她手中閃亮亮的小巧手包,勉強接受了這個理由??杉久魇娓杏X很不真實,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喉結(jié),觸感溫熱,還會動,她這才確認自己沒在做夢。
“你怎么就回來了?”
岑森今年接手了岑氏旗下的君逸酒店集團,為擴寬海外業(yè)務,至少要去澳洲坐鎮(zhèn)半年,可這才剛過去三個月。
岑森看著她,忽然傾身,附在她耳邊低低地說了一句:“想我們家寶寶了。”
季明舒不爭氣地紅了耳根,手忙腳亂地在他腰上捏了一把。想起什么,她又問:“對了,你怎么和蘇程一起來的?”
岑森輕笑:“蘇程都四十多歲了,她的醋,你也吃嗎?”
季明舒惱羞成怒,瞪了他一眼。
岑森解釋道:“今天在飛機上碰到了她和裴董,聊了幾句,剛好聽說她要來參加晚宴,裴董又不方便出席,所以缺了個男伴?!?/p>
這還差不多!
季明舒高考后便和岑森談起了戀愛,大三訂婚,大學畢業(yè)火速結(jié)婚,婚后兩人感情更甚從前,甜甜蜜蜜羨煞旁人。這回岑森去澳洲,本來是要帶季明舒一起,可岑森奶奶生病了,季明舒便主動提出留下來陪陪老人。
三個月不見,兩人挽著手在宴會廳內(nèi)穿梭,似乎有說不完的話。
主宴過后,雜志方安排了一場小型的慈善拍賣會,留下來參加的賓客移步至另一側(cè)小廳當中。
“‘029號拍品大溪地天然黑珍珠鉆石項鏈,由蘇程女士捐贈。”臺上的拍賣師正在介紹蘇程捐贈的拍品,“起拍價,八十萬!”話音甫落,價格刷新,并迅速飆升至三百萬,不少人都側(cè)目望向岑森。
季明舒看著岑森氣定神閑地頻頻舉牌,小聲說了句:“差不多了吧?”不就是給蘇程捧捧場嗎,至于抬這么高的價?可岑森用實際行動告訴了她什么叫“遠遠不夠”。
“五百萬,現(xiàn)在已經(jīng)五百萬了……五百萬一次,五百萬兩次,五百萬三次!”
“咚!”成交槌落下沉悶的聲響。
這種時尚雜志舉辦的小型拍賣會本就是捐個心意、拍個心意,岑森這般抬價,已經(jīng)是給蘇程做足了里子面子,再轉(zhuǎn)手送回給蘇程,就算是圓滿了。季明舒也是這么想的,拍賣結(jié)束拿到項鏈,岑森卻直接將項鏈遞給了她,道:“中間這兩顆珠子成色不錯,拆下來做對耳環(huán)。”
“給我的?”
“不然給誰?”
季明舒沉默了,剛剛那點兒自己老公為別的女人捧場的不爽莫名消散,她繃了繃,沒繃住,嘴角往上翹,甜滋滋地親了他一口:“謝謝老公!”
深夜晚宴結(jié)束,油畫院外暴雨初歇,夜色濃稠得沒有一絲光亮,風吹過來,一半涼,一半帶著夏夜里的濕熱。路燈映襯著岑森和季明舒一對璧影,時而分開,時而交纏,兩人小別勝新婚,連走路都舍不得分開。
有些故事在這里圓滿,而有些故事,在這里好像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