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莉嵐 廣州大學美術與設計學院

裝裱藝術是一種社會需求與進步的產物，它伴隨著書籍與書法繪畫藝術的發(fā)展而逐步成型。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談及“書畫同源”，事實上，不僅文字與繪畫同出一源。起初，書籍的裝幀與書畫的裝裱在剛面世時沒有較大區(qū)別，后來因為二者藝術需求的不同，在發(fā)展中逐漸形成各自的特點和時代風貌。

中國書畫裝裱技術從戰(zhàn)國時期至今歷經(jīng)千年，已從當初單純講究“技術”實用性逐步衍變成一門需要兼顧“藝術美感”的技藝。我們常談“三分畫，七分裱”，也強調了裝裱的重要性。好的裝裱技術能夠保護書畫，延長其壽命，而針對具體的書畫作品設計出適合的裝裱方式，還能為作品整體增色不少，稱得上是書畫作品的“二次創(chuàng)作”。

古人在裝裱材料的選擇上就很好地體現(xiàn)了這點。古書畫裝裱中應用較為廣泛的絲綢材料主要有錦和綾?！墩f文解字》中認為：“錦，金也?！痹谶^去以手工業(yè)為主的時代，錦是一種極為昂貴的絲織品，因其材料昂貴，制作工藝技術要求極高，且耗費大量時間，所以錦的價值與黃金相近。錦常用于冊頁封皮、手卷和掛軸包首的裝裱。相較之下，綾在古書畫裝裱上的用量相對較多，常見于包首、天頭和隔水等位置。

中國古代書畫創(chuàng)作多追求意境上的“氣韻”，整體風格較為雅致，常用的裝裱材料多以米黃、淡青、湖色為主，這些文靜淡雅的色調適應性強，能夠與大部分書畫作品風格相協(xié)調。而在這些看似淡雅的色調下，隱藏著各種寓意深厚、形制不一的紋樣。元代史學家陶宗儀在《南村輟耕錄》卷二十三中提到，錦裱有五十余種紋樣，如紫鸞鵲、紫百花龍、紫龜紋、紫珠焰、紫曲水等。其中“紫曲水”即為“落花流水錦”?！傲魉浠ā倍嗔餍杏诿髑鍍纱?，指桃花或梅花在流水江牙中漂浮，紋樣極富詩意，臺北故宮博物院院藏的巨幅冊頁《明代帝后半身像（上冊）》的封面，正是采用了“落花流水錦”進行裝裱。

事實上，錦的紋樣數(shù)量遠不止上述數(shù)目。經(jīng)過初步分類，錦常見的紋飾題材有六大種，分別為花卉植物、動物、器物、自然景象、漢字、幾何圖形。僅以花卉植物這一題材為例，常見的具體題材就有梅、蘭、竹、菊、松、蓮花、牡丹、茶花、桃花、芙蓉、玉蘭、繡球、百合等。這些豐富的紋樣背后分別擁有自己獨特的寓意。以顏色鮮艷、紋樣組合豐富的“八達暈”為例：其紋樣在設計上使用規(guī)矩的圓形、方形進行組合排列，一般有一個相對較大的主體紋樣，四周通過線條向上下左右以及斜角八個方向延伸，形成基本骨骼，再與其他紋樣進行組合，取其“四通八達”之意。

古代書畫裝裱師常會結合畫面主體內容，選取帶有與之相配的紋樣材料進行裝裱。以臺北故宮博物院院藏的清高宗御筆《煙波釣艇》圖為例，這幅作品的裝裱款式為立軸中的三色裱，天地頭、隔界、副隔界、錦牙分別選用了湖藍色、秋香色、月牙黃、金黃色等四色同款紋樣的“花卉纏枝提花綾布”。裝裱師采用帶有纏枝紋的綾料進行裝裱，首先，因為清高宗繪制的這幅《煙波釣艇》畫面整體用色淡雅，著墨較深的部分只有位于畫面左下方的樹干，遠處的云霧及小舟墨色較淺，而綾料中的花卉纏枝紋線條細致淡雅，不會像華麗的龍紋、鳳紋一樣在第一時間奪取觀眾的視線，使整幅作品的閱讀視覺中心仍保留在畫的部分。其次，纏枝紋又名“萬壽藤”，是我國古代一種傳統(tǒng)吉祥紋樣，它在唐代藤蔓型卷草紋的基礎上發(fā)展而來，極具民族特色。因其寓意吉慶，且結構連綿不斷，故包含有“生生不息”之意。清高宗在位期間，社會經(jīng)濟文化達到了清朝的最高峰。裝裱師采用此種紋樣，顯然是沿用了纏枝紋“生生不息”的吉祥寓意，包含其對清朝乾隆盛世的美好愿景。

藏于宮廷中的書畫作品大多能夠得到較好的保護，所以今日我們仍舊能夠通過博物館、美術館等途徑看到這些裝飾在古書畫上的紋樣藝術。部分在民間流傳的古書畫藏品在傳承過程中得不到妥善保管，原有的裝裱可能遭到一定程度的損壞，這容易使我們在關注一幅書畫作品時忽略了裝裱材料上的紋樣。而這些紋樣中暗含的各種吉祥寓意，正是寄托了那個時代裝裱師對這些書畫作品的全部情感。研究古書畫裝裱這門技藝，不僅是要學習古人的裝裱技法，更需要我們從時代角度切入并解讀前人的思想，以此為基礎感知他們的藝術經(jīng)驗，尋找傳統(tǒng)藝術中被遺忘的歷史價值，活化傳統(tǒng)并作精神上的傳承，這才是我們現(xiàn)代人研究古書畫裝裱最有價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