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延濱
天氣真好,仰起頭,望望窗外,像那首歌“藍藍的天上白云飄”,今天的天色湛藍,每當雨后,或是刮了一天的北風,北京的天就會像模像樣地與歌里唱出來的那么美。在北京住了十五年,搬了幾次家,越搬越高。高了好啊,能看到藍天,能離汽車的尾氣和車輪在地皮上軋出來的聲浪遠一些。而且,現在我們住的這套房,西窗外是一大塊荒地。原先說準備蓋學校,后來方案取消了,這塊地就一直撂荒,一年又一年長滿青草,成了無人管理的都市里的“綠色原生態(tài)的荒地園林”。
荒地園林每天有各種人光顧,其中有一類人引起我的注意:喜歡放風箏的人,帶著自己的風箏,讓五顏六色的風箏美麗了我窗外的天空。
荒地園林是小狗們的樂園,有草叢有樹木還有小土堆,更重要的是可以撒歡追逐,其樂融融。有時候趴在窗臺前,看這些開心的小家伙,會被它們那些淘氣而嬌憨的快活樣子逗樂了。風箏們要安靜得多,也有風度得多。在這個荒園里放風箏的多是老手,退休或下崗在家,有的是閑工夫,風箏放到天上去了,坐在自己帶的小椅子上,喝著大塑料杯里的茶水,一坐就是半天。有人說,放風箏也治病,仰頭看風箏,一輩子埋頭苦干落下的頸椎的毛病肩背的毛病,能得到調養(yǎng)。有人說放風箏能打發(fā)時光,風箏放起來后越飛越高,在幾百米的高空拴住放箏人的心,拴得牢牢實實。
望著天空中的那幾只箏,我突然感到一陣空虛:
鳥的天空在哪兒呢?
鳥的天空是童年的夢境,是童年記憶最生動的背景。省城是座老城,老城有老廟和高大而蒼郁的柏樹林。每當夕陽西斜,天邊的云彩被低斜的太陽染得像鑲著金邊的紅綢,這時,從紅綢中飛來一大群歸鴉,那鴉翅能掩住紅云,像是黑夜派出的先鋒,鴉群就這樣拖著暮色,用黑夜寬大的袍子蓋住古城。這時,我確信天空屬于鳥群,清晨它們早早地離開城市,用翅膀拖走夜色,而到了傍晚,它們又用翅膀牽來幽暗,讓古城進入夢鄉(xiāng)……
鳥的天空是少年的心事,當躺在山坡上望著天上的蒼鷹,我感到懸在云端的是我的靈魂。這是奇特的體驗。深秋的山坡,枯干的茅草被陽光曬出濃烈的草香,而被草葉劃破的胳膊讓陽光灼燒得又癢又痛。我是無意中發(fā)現那只盤旋在頭上的鷹,于是,盯住它,看它在云朵間滑翔飄浮。與鷹對視,我背靠著山,它背負著天,天地之間只有我和它。這個時候,我從心底冒出一種少年狂想,我想這個世界不會輕易拋棄我,就像頭上的這塊天不能只有云朵沒有這只鷹……
鳥的天空是重新開始的春之氣象。記得恢復高考進了北京的校園。我的班主任比我還小五歲,到了而立之年卻是一年級的新生,只是因為常常從頭頂上飛過的鴿群,拖著響亮的鴿哨,使我覺得仍然年輕而活力充盈,也許是那些劃破寧靜的鴿哨,在我心里寫下了一行行詩,讓我成為大學校園里歌唱的詩人……
啊,天空中的鳥到哪兒去了呢?
窗外風箏讓我寫下《無鳥的天空》這首詩:“無鳥的天空沒有翅膀/只有些白云如喪幡/悼念那些過早凋謝的啼鳴//無鳥的天空沒有眼睛/只有這些飛機穿梭似剪/剪裁天空這塊弄臟的餐巾//無鳥的天空沒有羽毛/只有些風箏在演習自然/線總在不該斷的時候被掙斷//在城市的愛鳥周里/我們都低頭走路——/頂多會看到幾只精巧的鳥籠”……
(選自《新晚報》2010年11月19日)
【賞析】
作者由窗外空地上放飛的風箏,聯想到鳥類,表達了保護自然、與自然和諧共處的思想?!傍B的天空在哪兒呢?”鳥的天空在童年的夢境里,在少年的狂想里,在青年的理想里,鳥的天空僅僅存在于記憶里,唯獨沒有存在現實里。沒有鳥的天空是空虛的,是沒有生命力的。沒有鳥的天空令人遺憾。
(馬松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