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天壽先生論畫有云:“畫事以奇取勝易,以平取勝難?!鄙w“以奇取勝者,往往天資強于功力,以其著意于奇,每忽于規(guī)矩法則,故易。以平取勝者,往往天資并齊于功力,不著意于奇(而著意于規(guī)矩法則),故難”?!叭灰云嫒?,須先有奇異之秉賦,奇異之懷抱,奇異之學養(yǎng),奇異之環(huán)境,然后能啟發(fā)其奇異而或其奇異。如張璪、王墨、牧溪僧、青藤道士、八大山人是也,世豈易得哉!”
海鮮系列之七 41cm×45cm 張真愷
一部中國畫史,大體上,唐宋的畫家畫屬于著意于規(guī)矩法則而“以平取勝”的路數(shù),而明清的文人畫則屬于忽于規(guī)矩法則而“以奇取勝”的路數(shù)。雖然,“以平取勝難”,但在這一路數(shù)上,只要刻苦用功,絕大多數(shù)的畫家都可以“積劫而成菩薩”,創(chuàng)造出令人賞心悅目的銘心絕品。雖然,“以奇取勝易”,但在這一路數(shù)上,只有極少數(shù)具備了“奇異之秉賦,奇異之懷抱,奇異之學養(yǎng),奇異之環(huán)境”的獨立特行之士才能標程百代,而絕不是簡單地“刻苦用功”所能“一超直入如來地”。但由于人的本性弱點是好逸惡勞,所以,民國年間的畫壇,幾乎為明清文人寫意的風氣全面席卷,毫無“胸中逸氣”的“逸筆草草”風漫天下,致使中國畫淪于“荒謬絕倫”(傅抱石語)。潘天壽先生的提醒,顯然不是無的放矢。這與同時期張大千先生反復告誡他的學生“千萬不要學文人畫,一定要從畫家畫入手,打下堅實的繪畫基礎”正是同一用心這一道理,我們這一代一直要到50歲才有所體會;而真愷這一代,卻在30歲前后便已清醒的認識到了。
秋艷 185cm×43cm 張真愷
真愷君從少年時便好畫入骨髓。當時的畫壇,逸筆奇肆之風正勁,而他之所以能不為時風所惑,得益于他的幾位老師吳綬鎬、謝振甌等。吳、謝二兄,在“只知明清,不識唐宋”的我們這一代中,是極少數(shù)奉唐宋畫家畫為“正宗大路”(張大千語)的傳薪者。從這“第一口奶”(陸儼少語)之后,真愷又轉益多師,先后就讀于中國美術學院、中國藝術研究院,并從林劍丹兄學習書法。在“規(guī)矩法則”的基礎上用功益勤,進境益深。30多年過來,終于有了今天的成就。
真愷以花鳥為主攻,力追宋人,但卻不是僅止于摹宋人之跡,而是師宋人之心,致力于寫生。所謂“求于造化之先,發(fā)于生意,合于自然”。他所經常描繪的題材,都是從山間水濱的生機活潑中所剪裁而來,前人畫過的梅花、荷花如此,前人沒有畫過的閑花、野樹、海鮮更是如此。讀他的畫,與宋人的形跡似乎迥不相侔;但卻與宋人的心源,如趙昌的每晨起手調彩色對花寫生,易元吉深入萬守山寫生獐猿等等息息相通。
他的寫生功力,特別表現(xiàn)在他的線描創(chuàng)作中。在大幅面上以疏的、密的、長的、短的、流利的、頓挫的線條分布出花卉掩映穿插的叢生形象,需要精湛的用筆和造型功力,既瀟灑率意,又一絲不茍;既形似逼真,又神態(tài)概括。這一功力,在真愷同代的畫家中實在是很少有人能具備的。
火焰花 134cm×67cm 張真愷
春意鬧 90.5cm×45cm 張真愷
在線描的基礎上,布以五彩,他尤其注重用色的“活”缊相成,發(fā)為余潤使色彩有水淋淋的感覺,似乎能沁出水汁來。所謂“活色生香”,于是畫中的花卉,似乎被賦予了香氣;翎毛,似乎被賦予了啁啾;海鮮,似乎被賦予了鮮美。大場面的景象,每以同一個色調統(tǒng)領紛披的枝葉花蕊,以強調整體性;每一片葉,每一瓣花,又渲染出陰陽明暗的變化,以強調豐富性;有時更鋪染出背景,朦朧恍惚,強調了“香霧空濛”的環(huán)境氛圍。這樣的“活”色效果,從技術上顯然已創(chuàng)新了傳統(tǒng),而糅入了現(xiàn)代的審美意識。
故園秋色 130cm×130cm 張真愷
《宣和畫譜》花鳥序論有云:“五行之精,粹于天地之間,陰陽一噓而敷榮,一吸而揫斂”,則葩華秀茂,見于百卉眾木者,不可勝計。其自形自色,雖造物未嘗庸心,而粉飾大化,文明天下,亦所以觀眾目,協(xié)和氣焉?!箯堄趫D繪,有以興起人之意者,率能奪造化而移精神,遐想若登臨覽物之有得也?!边@一境界,我于宋人畫中見之,今又于真愷畫中見之。故欣然為之序。
2013年7月于海上長風堂
生輝 210cm×90cm 張真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