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莉娜
(貴州民族大學旅游與航空服務學院 貴州貴陽 550025)
近年來,民族傳統村落以其優(yōu)美的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特色鮮明的民居建筑、異彩紛呈的民俗和熱情淳樸的民風受到國內外旅游者的追捧,成為體驗異質文化和回歸自然的首選之地,吸引大量旅游者的涌入(范莉娜,2017)。然而,由于中國現代化、城鎮(zhèn)化的發(fā)展,村落中外出務工人員增多,村內村外人員頻繁流動,這些客觀因素加速了外來文化對少數民族傳統文化的沖擊。在主動或被動地與外界接觸的過程中,由于不同文化間的差異,留守村寨的村民普遍會面臨兩種不適應:一是社會文化不適應,如對社區(qū)現代化發(fā)展無法做出適宜的行為、學習適合的技能、適應新的人際間互動方式等;二是心理上不適應,如伴隨旅游者這樣的跨文化人群涌入產生一系列消極情感,包括挫折、焦慮、自卑、嫉妒、生氣和迷惑等(Choney,Berryhill-Paapke & Robbins,1995;Berno,1999;Duran,2006)。這兩種不適應若長期存在,會對個體造成身心傷害,對整個村落造成文化破壞,導致深刻的代際貧困和持續(xù)的身份沖突(Duran,2006)。文化適應是一個適應新文化環(huán)境的過程,包括一個人在新環(huán)境中態(tài)度、行為和認知的變化(Tsai,Chentsova-Dutton & Wong,2002)。它涉及跨文化交互環(huán)境下個體希望接受外來文化和保持自身文化的程度(Berry,2003)。需要指出的是,對文化適應的研究大多聚焦在移民、難民、旅居者或是在主流文化環(huán)境下學習的少數民族學生等群體而非東道主成員(彼得·史密斯、彭邁克、齊丹·庫查巴莎,2009),少有學者去關注多民族國家或地區(qū)中的少數民族原住民在非自愿狀態(tài)下與主流文化接觸時的文化適應狀況。事實上,理解民族傳統村落居民的文化適應對于理解社區(qū)本土文化保留與傳承的有效性(Choney,Berryhill-Paapke & Robbins,1995;Duran,2006),對于鄉(xiāng)愁、鄉(xiāng)情的營造都是非常必要的。
本文基于社會心理學背景下的文化適應理論,利用已被廣泛使用的亞洲人自我認同文化適應量表(The Suinn-Lew Asian Self-identity Acculturation Scale,SL-ASIA)測量模型,來分析貴州省黔東南侗族村寨原住民的文化適應狀況。
當前,使用頻率最高的是美國人類學家Redf i eld于1936年給出的定義,即文化適應是由個體組成且具有不同文化的兩個群體之間發(fā)生持續(xù)的、直接的文化接觸,導致一方或雙方原有文化模式發(fā)生變化的現象(Sam & Berry,2006)。對文化適應的研究最初出現在人類學領域里,研究集中于群體水平的文化適應,關注社會結構、經濟基礎、政治組織以及文化習俗的改變(楊寶琰、萬明鋼,2010)?,F今,這個概念更多地被引入心理學領域,對個體進行探究,關注面對面持續(xù)跨文化接觸時不同群體及群體成員產生的改變,通常被用來解釋個體與新文化碰撞時會發(fā)生些什么(Matsudaira,2006;王挺,2013)。研究結果一般是態(tài)度行為變化、情緒調整、壓力處理、偏好選擇以及價值觀認同等,包括跨文化接觸中的心理健康和生活滿意度,或是能否與不同的文化群體進行有效的接觸和互動(楊寶琰、萬明鋼,2010)。加拿大著名跨文化心理學家Berry(1980)把文化適應界定為兩個或兩個以上具有不同文化的群體及其成員在相互直接、持續(xù)的接觸中所產生的文化和心理雙方面的變化過程,發(fā)生改變的既可能是某一群體及其成員,也可能是接觸雙方。Choney(1995)等學者在研究北美印第安人原住民的文化適應時把文化適應界定為個體接受、擁護主流文化(白人/歐美文化)和部落文化的程度。我國學者王挺(2013)在對海南黎族的文化適應情況進行研究時認為,居民文化適應具體指經濟建設和旅游發(fā)展背景下,社區(qū)居民與外來者(旅游者)在不同文化間持續(xù)、直接接觸時對新環(huán)境的適應與經歷的心理變化,包括客觀外在的行為、態(tài)度和主觀內在的認同,是個體心理及行為有意識、有傾向地對文化情境變化作出選擇和調整的行為過程。到目前為止,對文化適應概念的界定在學術界并未取得共識。
對文化適應的研究通常從新文化和原文化兩者之間的關系入手。新文化和原文化適應(或融入)的差異顯示出個體間文化適應方式的差異??梢园盐幕m應方式看作新文化適應程度高低和原文化適應程度高低進行組合的各種模式。文化適應方式中最常見的兩種理論模型是單線性模型和雙線性模型(Graves,1967)。研究者們最初認為文化適應是一個一維線性的過程,一端是原文化,另一端是主流新文化,是一種個體從原文化的持有到原文化的完全喪失,成為主流文化的一員,接受所有主流文化的價值觀念、態(tài)度、行為的模式(Flannery,Reise & Yu,2001)。在單線性模型中對主流文化的適應必然伴隨著與自己原文化關系的弱化,以至于文化適應后的個體幾乎完全放棄了自己的原文化(Flannery,Reise & Yu,2001)。文化適應雙線性模型假設個體有可能在不放棄原文化的同時去適應主流文化,即個體把原文化和主流文化進行融合。由于單線性模型過于簡單化使得雙線性模型成為當前及未來的研究熱點,但對雖然身處主流社會大環(huán)境中卻世居于自己文化圈的少數民族原住民來說,絕大多數學者還是選擇單線性模型來進行測量(Garrett & Pichette,2000;Liou,2013)。因為原住民雖然會受到外來文化沖擊,但不會像移民、難民、旅居者、求學者們那樣需要融入主流文化之中,主動或被動地去感受和進行變化。當原住民面對跨文化接觸所引起的文化不適應時,熟悉的居住環(huán)境、社交圈子都是規(guī)避風險的屏障和緩減壓力的良藥,他們的文化適應過程與其他群體相比會更緩慢和更輕柔。Dao、Teten和Nguyen(2011)也認為單線性模型更適合解釋多民族國家中,處于文化相對弱勢的少數民族原住民在主流文化沖擊下的文化適應,而雙線性模型在詮釋移民、旅游者、難民等群體在東道主地區(qū)的文化適應時更勝一籌。
我國在心理層面上對個體文化適應的研究較少,更勿論聚焦在民族傳統村落村民身上。鑒于黔東南侗族傳統村落獨特的歷史、文化及可用于評估其文化適應工具的有限性,本文將用SL-ASIA量表來檢驗侗族村民的文化適應狀態(tài)和結構,以此推進對特定地域、特定族群文化適應的了解。
文化適應單線性模型研究中最經典的當屬SL-ASIA量表,它是第一個為亞裔美國人構建的單線性量表,也是文化適應測量中最普遍使用的量表(Suinn,Rickard-Figueroa & Lew,et al.,1987)。很多文化適應的測量量表都是在這個經典量表基礎上進行構建的(Cheng & Hsu,1995;Zimmerman,Ramirez-Valles & Washienko,et al.,1996;Becker,Fay & Agnew-Blais,et al.,2010;Reynolds,Sodano & Ecklund,et al.,2012;Archibald & Rhodd,2013;Liou,2013),諸多學者用這個經典量表對特定原住民群體進行過測量研究(Kodama& Canetto,1995;Rudmin,2009;Becker,Fay & Agnew-Blais,et al.,2010;Reynolds,Sodano & Ecklund,et al.,2012;Liou,2013)。SL-ASIA 量表有 21個問項,包括個人行為偏好(5個問項)、語言使用(4個問項)、民族認同(4個問項)、朋友選擇(3個問項)、代際/地域背景(4個問項)和態(tài)度(1個問項)。所有測量問項采用五級李克特量表來進行,依據文化適應程度分成了5類:非常亞洲化、亞洲文化導向的雙文化主義、真正的雙文化主義、英語導向的雙文化主義和非常英語化。
本研究的案例地是3個侗族村寨:黎平黃崗侗寨、從江小黃侗寨和黎平肇興侗寨。它們位于貴州省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因處崇山峻嶺之中而保存了特有的民風民俗。整個黔東南生活著苗、侗、布依等33個少數民族,這里的侗族是僅次于苗族的第二大族群,人口達到了135.42萬人,占黔東南人口總數的29.9%,也占中國將近一半的侗族人口,所以黔東南被視作侗文化中心,也是貴州最重要的民族文化旅游勝地。
3個侗寨均是典型的民族傳統村落,它們擁有獨特的建筑(鼓樓、風雨橋、民居等)和保存完好的民俗文化(侗年、侗族大歌、蘆笙舞、傳統服飾、侗繡和本地飲食等)。盡管3個寨子處于旅游發(fā)展生命周期的不同階段,但都把旅游業(yè)作為本地當前或未來的支柱產業(yè)。黎平黃崗侗寨地處黎平縣東南部,全村有368戶共1 719人,保存和延續(xù)著上千年的傳統生產生活習俗。從江小黃侗寨位于從江縣城東北部,全村有742戶共3 339人,是天下聞名的“侗歌之鄉(xiāng)”和“音樂天堂”,居民均系侗族。肇興侗寨位于黎平縣東南部,是貴州最出名的侗寨,也是中國最為知名的少數民族旅游村寨之一,距今已有850年歷史,目前全寨有1 143戶共4 500多人,99.5%以上人口為侗族。
本研究首先開展小規(guī)模深度訪談,于2015年1月至2月在貴州黔東南肇興侗寨、黃崗侗寨和小黃侗寨進行,訪談對象為寨中居民。在深度訪談基礎上的大規(guī)模調研于2015年7月至8月在3個侗寨展開。本研究因時間和經費所限,參考馬慶國(2002)提出的抽樣建議,采取的是非概率抽樣中的便利抽樣方法(convenience sampling),即研究者在3個民族村寨中按照最方便的方式選擇被調查人。因考慮到部分居民不會說漢語,調研團隊6位成員里安排了2位會說侗語的大學生(其中一位便是肇興侗寨本地居民)。在肇興侗寨(7月16日至19日)和小黃侗寨(7月31日至8月2日)的調研過程中,雖然采取的是便利抽樣調查方式,但考慮到周末、周中及白天、夜晚寨中村民類別存在差異,以上時段均選擇了調研對象。黃崗侗寨調研時間(7月27日至29日)選擇在當地最為盛大的節(jié)慶“喊天節(jié)”期間,有許多外出務工村民回家過節(jié),這3天也吸引了四面八方的侗族村民前來黃崗做客、走親戚。調研團隊在黃崗侗寨采用隨機攔截方式發(fā)放問卷,也在熟人幫助下隨機選擇民宅入戶并請居民現場進行問卷填答。3個村寨共發(fā)放問卷600份。對于回收的問卷遵循下列原則進行篩選:(1)問卷中有關鍵變量項缺失的刪除;(2)問卷整頁全部選擇一個選項的刪除;(3)問項中正向條款與對應反向條款相互矛盾的刪除。剔除74份無效問卷后最終得到有效問卷526份,問卷有效回收率為87.7%。
為確認SL-ASIA量表測量的有效性,本文將3個村寨獲得的樣本按各村寨人數比例隨機分成人數基本相同的兩組(Ecklund,2005;Reynolds,Ecklund &Terrance,2011)。使用一組樣本借助探索性因子分析檢驗侗寨原住民的文化適應情況及內在維度,使用另一組樣本借助驗證性因子分析來交叉驗證第一組樣本里提出的維度模型,以觀察和確認派生出的各個維度的內部一致性。
本研究問卷由社會人口統計學變量和SL-ASIA文化適應測量量表兩部分構成。受訪村民先填寫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等信息,再對潛變量測量問項進行自評。為保證研究的信度與效度,所有變量均采用已有研究文獻中的量表進行測量,并用反向翻譯法將英文原始量表譯為中文。
通過小規(guī)模深度訪談發(fā)現,需要對SL-ASIA量表的部分測量問項進行調整,使其更符合實際情況和更具針對性。如侗族只有語言而無文字,所以刪除問項“寫字時使用的語言”;3個侗寨里的居民95%以上都是在寨子里土生土長的,其父母輩與其他族群的人通婚的很少,因此刪除“您母親的民族身份”“您父親的民族身份”“您出生的地方”“您成長的社區(qū)”4個問項。而正因為村子里的人幾乎都是土生土長的侗族原住民,他們從出生到年少時的朋友幾乎都是侗族人,所以刪除了“出生到6歲期間的朋友”問項。最終問卷形成15個問項,如“您在家使用的語言是什么?”“您對自己的身份是如何認定的?”等。調研時請居民采用李克特五點量表對問題進行了1~5的選擇(1=完全的侗文化偏好;2=侗文化導向的雙文化主義;3=真正的雙文化主義;4=漢文化導向的雙文化主義;5=完全的漢文化偏好)。該量表在本文中的信度系數為0.73,表明量表具有良好的信度??倶颖镜娜丝诮y計學特征如表1所示。
表1 樣本人口統計學特征(n=526)Tab. 1 Demographic prof i les of the research sample(n=526)
首先利用探索性因子分析來考察樣本1中村民文化適應變量結構多維度的可能性,在此基礎上利用驗證性因子分析對樣本2中村民文化適應結構變量的維度是否真實存在作出評判。
對樣本1數據作探索性因子分析,得出KMO值為0.758,Bartlett球體檢驗結果顯著,表明研究適合進行探索性因素分析。用方差最大法(Varimax)對測量問項進行因子旋轉,抽取出3個共同因子。先后刪除了因子負荷小于0.6的3個問項,余下12個問項析出3個因子共解釋總變異的51.83%。本文用字母ACC來表示文化適應,具體見表2。
表2 民族傳統村落村民文化適應探索性因子分析結果(n=263)Tab. 2 Results of exploratory factor analysis of ethnic traditional villagers’ acculturation scale items(n=263)
少數民族傳統村落村民的文化適應通過旋轉析出3個因子。對因子的取名主要依據其包括的測量問項內容。因子1包括“相信并認可的價值觀”“對自己身份的認定”“民族自豪感”3個測量問項,主要反映了侗寨村民對自己侗族身份的認知,因此命名為民族認同。因子2包括“在家時使用的語言”“語言的熟悉程度”“更偏好說的語言”“現在的朋友族群”“朋友族群偏好”5個測量問項,是文化適應量表中最常使用的兩個因素,即語言和社交,故命名為社會交往交流。因子3包括“食物偏好”“看電視語言偏好”“服飾偏好”“音樂(流行歌曲vs侗族大歌)偏好”4個測量問項,主要反映村寨居民在日常生活中的行為偏好,是文化適應量表中最常使用的行為因素,因此命名為日常生活行為。
表3列出了用SL-ASIA量表測量樣本1中黔東南侗族村寨村民文化適應3個維度之間相互關系的描述性統計。各維度的Cronbach’s α系數范圍為0.70~0.75,顯示維度間有足夠的內部一致性。從表3還可看出3個維度之間有顯著正相關關系,侗寨村民民族認同感越強,與本族同胞交往交流的意愿越強烈,在日常生活行為中的侗族習俗偏好也會更明顯。
表3 樣本1中SL-ASIA量表維度的描述性統計和相關關系分析(n=263)Tab. 3 Descriptive statistics and scale intercorrelations for SL-ASIA subscales in sample1(n=263)
本文嘗試通過對樣本2數據的驗證性因子分析(CFA)來交叉驗證樣本1中SL-ASIA量表的三維結構。對于驗證性因子分析,首先要看模型的整體擬合指標。這里運用AMOS 20.0軟件來進行民族傳統村落村民文化適應維度的整體擬合度評價(見表4)??紤]到數據的偏離正態(tài)性和相對較小的樣本量,研究采用Satorra和Bentler(1994)穩(wěn)健的參數估計方法測試了兩個模型,即單因子模型和三因子相關模型(見圖1)。單因子模型的CFA結果表明:Satorra和Bentler標度卡方是顯著的,χ2(65)=363.577,p<0.001,RMSEA=0.132。本文使用了常用的幾個指標(CFI、TLI和NFI)來評估模型擬合效果。單因子模型中CFI=0.557、TLI=0.468、NFI=0.565,這幾個指標數值遠低于Bentler認為可接受的臨界值0.90。三因子相關模型的CFA結果為:Satorra和Bentler標度卡方顯著,χ2(62)=111.169,p<0.001,指標CFI=0.927、TLI=0.908、NFI=0.929、RMSEA=0.055,所有擬合指標均大于建議的臨界值0.90。相對于單因子模型,三因子相關模型的擬合性顯示出相當大的改進。由此可以認為黔東南侗族村寨村民的文化適應三維度結構間具有良好的區(qū)分效度,這種維度劃分是可以接受的。
表4 樣本2中民族傳統村落村民文化適應模型整體擬合指數結果(n=263)Tab. 4 Results of overall fi tness index of villagers’ acculturation model in Ethnic Traditional Villages in sample 2(n=263)
續(xù)表
圖1 文化適應模型的潛在結構Fig. 1 Two potential models of the structure of the acculturation scale
本研究采用榮泰生(2010)建議的方法,通過潛變量平均方差萃取值(AVE)的平方根與潛變量之間相關系數比較大小來進一步檢驗它們之間的區(qū)別效度。如表5所示,各潛變量間的相關系數均低于0.80,可證明變量間相關水平是合適的。各潛變量之間相關系數均小于其對應的AVE平方根,由此說明模型的區(qū)別效度較好,能夠避免回歸分析中存在的多重共線性問題。通過表5還可看出,本研究3個維度之間存在著顯著相關關系,證實它們之間存在密切聯系。
表5 模型潛變量區(qū)分效度檢驗(n=263)Tab. 5 Latent variable discriminant validity test(n=263)
續(xù)表
(1)民族傳統村落村民文化適應是一個多維構念
本文在貴州黔東南3個侗族傳統村落,利用經典量表SL-AISA把526位村民隨機分成了兩組獨立樣本,進行特定族群的文化適應檢驗。對樣本1數據進行探索性分析后得出了黔東南侗寨原住民文化適應由民族認同、社會交往交流、日常生活行為3個相關維度組成的結論。對樣本2數據進行驗證性分析的結果支持了三因子相關模型的結構有效性,確定了文化適應中民族認同、社會交往交流、日常生活行為3個特定維度。本研究的三維結論與Kim和Abreu(2001)對文化適應的認知、社交、行為三維度解釋相符。Cuellar、Harris和Jasso(1980)對墨西哥裔美國人,Landrine 和Klonoff(1994)對非裔美國人,Zimmerman、Ramirez-Valles和Washienko等(1996)以及Garrett和Pichette(2000)對生活在美國的印第安原住民,Deng和Walker(2007)對加拿大華人,張勁梅和張慶林(2008)對中國西南地區(qū)少數民族大學生,Lerman、Maldonado和Luna(2009)對墨西哥裔西班牙人,Becker、Fay和Agnew-Blais等(2010)對斐濟原住民,Reynolds、Sodano和Ecklund等(2012)對美國原住民,Archibald和Rhodd(2013)對美洲加勒比原住民及王挺(2013)對中國海南黎族原住民的文化適應測量中都析出過類似的因子,這些學者在相同因子的賦名上略有不同,但意思相近,說明生活在主流文化中的少數群體其文化適應包含的組成部分具有一定普適性。
盡管SL-AISA量表是最為廣泛使用的經典量表,但并未有對其進行維度檢驗的研究。本文不僅驗證了SL-AISA量表在中國情境中的有效性,也發(fā)現雖然SL-AISA量表是單線性模型,卻并不妨礙它的多維化,這也與Matsudaira(2006)和Rudmin(2009)提出的文化適應是多維的且維度會因特定文化變化而變化的觀點一致。其中,民族認同這一維度是基于內部主觀的、認知層面的表現,社會交往交流和日常生活行為兩個維度是基于外在的、行為層面上的表現,這種多維結構能夠更好地區(qū)分民族傳統村落村民在文化適應中的個體差異。
(2)民族傳統村落村民文化適應的維度剖析
本研究對黔東南侗寨原住民文化適應的評價有更深刻、更完整的理解。在第一個因素“民族認同”上得分較高的人不太可能將本族群文化作為自身文化認知的核心部分,因為他們在現代化、城鎮(zhèn)化進程中被主流漢文化的同化程度較高,他們對于本土文化沒有強認同。那些在“民族認同”中獲得低分的人與本土自我聯系更緊密,愿意參與傳統活動并為自己的所屬文化感到自豪。在第二個因素“社會交往交流”上得分較高的人更有可能用漢語來交流并渴望與更多的主流文化人群進行社交,而得分較低的人可能更愿意使用母語來思考、交流和交友。在第三個因素“日常生活行為”得分高的人在生活習慣上受現代化節(jié)奏影響明顯,而得分低的人在生活起居上對侗族傳統習慣有很強的堅持度,諸如會認為侗族特有的酸湯、腌魚、牛癟等食物最美味,木質建筑最宜居,侗族大歌最動聽。需要特別說明的是,黔東南“黎平—從江—榕江”一帶侗族以能歌善舞著稱,尤以侗族大歌享譽國內外,對侗族大歌的傳承和展示已成為侗族符號性的特征,并融入其日常生活的點滴。侗族居民在襁褓中便開始聽歌、學歌,甚至侗寨男女的擇偶、婚嫁都是通過大歌來完成的。對歌曲偏好得分高的個人不太可能參與侗族傳統活動并以此為豪,而那些得分低的人可能會更多地參與他們的本土文化活動,更多地被外來者認為是地道侗族。
從本研究可以看出,個體是能夠獨立連接兩個文化的。這一發(fā)現與文化適應的傳統觀點并不一致,也與SL-AISA量表的建構初衷有偏差。在文化適應傳統觀念中,它是一個單線性過程,一端是個體的原文化,另一端是個體接受的主流文化(Schwartz,Unger & Zamboanga,et al.,2010)。與之相反的是,本文的實證結果表明個體能同時適應兩種文化。居民在社會交往交流維度和民族認同維度上更多體現為侗文化導向的雙文化主義,他們對本民族的認同感很強,社會交往交流的圈子非常穩(wěn)固,大多通過侗族語言和行為方式來與本族同胞交往,村落處于典型熟人社會。而居民在日常生活行為維度上更多表現為真正的雙文化主義,比如對侗歌、流行歌曲及食物的偏好上。在有些方面漢化趨勢增大,尤其體現在服飾和所看電視節(jié)目的選擇上(見表2)。這個結論也支持了Berry(Berry,Trimble & Olmedo,1986;Berry;2003)的觀點,即當個體在成為主流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時,能夠保持自己的民族文化認同,此時文化適應的整合過程就產生了。
(1)政府及有關部門需要了解并重視傳統村落村民的文化適應狀態(tài)
如何正確識別和衡量民族傳統村落發(fā)展進程中村民的文化適應狀態(tài),對管理者、規(guī)劃者、經營者來講都很重要。如果居民一方面能保持并增強其文化自信與民族認同,另一方面能積極接觸并學習漢族文化,以更開放和包容的心態(tài)對待文化變遷,那么在文化沖突中就能保持良好的心態(tài),有尊嚴有自信地成為文化傳承者。
(2)政府及有關部門需要建立民族傳統村落村民文化適應問題的預防和干預體系
民族傳統村落發(fā)展中原住民會從文化的接觸和改變中感受到壓力,產生一系列的消極情感。政府相關部門需要了解并重視特定區(qū)域、特定族群的文化現實和歷史演進特點,利用文化適應各個維度(社會交往交流、日常生活行為、民族認同)去發(fā)現當地居民的文化適應程度并保護原生態(tài)文化。針對少數民族群體中存在的跨文化敏感度個體差異,要建立少數民族文化適應問題的預防與干預體系,及時識別來自跨文化交往的壓力,檢驗跨文化交往和適應之間的作用機制和緩沖因素。
(3)政府及有關部門需要培訓當地居民的跨文化互動技能
首先,需要優(yōu)化多元文化教育環(huán)境。王挺(2013)認為多元文化教育能夠幫助少數民族族群學會怎樣在多元文化環(huán)境和社會中積極地認知并與其他民族和諧相處。兩種文化接觸時容易讓處在文化弱勢一方的少數民族群體心生自卑而對主流文化保持很強的防御心理(王毅,2011)。通過在民族村寨中進行多元文化教育,推動雙語教學,可以提升文化認同感,降低防備心理并能同時培養(yǎng)一種多元文化背景下的共存意識。此外,政府和相關組織需加大對民族旅游地教育的投入和對特定師資的培訓。對傳統文化傳承人的評定和獎勵力度要加大,還要考慮把少數民族文化教育整合進地區(qū)學校的教育系統,開展特定文化培訓進村寨活動。這些舉措都能增進當地人的民族認同感,提升跨文化適應的能力,從根本上促進居民的文化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