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盧小波
我曾經(jīng)是一個癌癥病人,結腸癌Ⅲ期B。手術之后,做過半年化療。
手術之后,我的化療計劃是8期。第一期的第一天,主治醫(yī)生說,化療藥物劑量標準是美國人制定的,中國人的體質不同,你酌減吧?我斬釘截鐵:“不不不,按外國標準來,我沒有問題!”結果,問題如期出現(xiàn)。吊瓶當夜,我坐在馬桶上,懷里再抱著個桶,邊狂瀉邊狂吐,嘔到眼珠都快掉出來了。次日,醫(yī)生又問,藥量減一點吧?我雄心不再,想要點頭如搗蒜,可惜力度小,點不動頭,也搗不了蒜。事后再看,這是一個好醫(yī)生,他跟病人的溝通方式,平等而且巧妙。
副作用是多方面的,對我而言,最嚴重的是神經(jīng)末梢的損害。
先是手指像個極佳的導熱體,任何金屬物都會迅速帶走指尖的熱量,只要一兩秒,指尖就會刺痛。這在公交上尤其尷尬,如果擁擠沒有座位,又沒有塑料吊環(huán),手握在不銹鋼扶桿上,是一個小小的刑罰。如果坐在位子上,我這大個子見了婦孺不讓座,也很不像話。
刺痛變成麻木,并逐步蔓延到手指、腳趾、鼻尖、舌尖。而且,這支麻木部隊,還一點一點向深處進攻,從手指腳趾慢慢升至臂膀和大腿。麻木甚至從舌尖延伸至喉嚨,以至不敢吃魚。舌頭和喉嚨,是感受不到魚刺的。大冬天光腳踩地板上,會以為依然穿著鞋子。在室內(nèi)穿沒穿拖鞋,得先低頭看看腳才知道。醫(yī)學上對此有一個描述,叫“套襪感”。
記得化療結束后的那個夏天,在空調(diào)中,愛人清涼的身體,屢屢讓我的手指突然刺痛。我在微博上嘆惜:“別人是愛你愛到心疼,我是愛你愛到手疼。”估計沒人會看懂,還誤以為我是家暴分子。
很多人的化療只做兩三期,就因痛苦而放棄。我的8期化療,堅持到了第7期。副作用已影響到腦子、心跳、呼吸,腿腳麻木讓我平路也跌倒。醫(yī)生嘆氣說:“好吧,就讓你畢業(yè)吧?!?/p>
癌癥病人,是一個自我隔絕的群體。即使是癌癥病人本身,也把自己視為不吉利的象征。
我家餐桌的天花板上,一字形掛著三盞燈。中間那盞,燈罩里接觸不好,總是閃爍不定,或者干脆熄滅。有時伸手一弄,就亮了。生病化療時,中間這盞燈泡,被當成了我自己的象征。有時候,折騰很久也不亮,我就無比沮喪和緊張,認為自己就要完蛋了。盡管過去多年了,那盞燈還是我的痛點。我也不敢換掉那一排燈,那是對生命的一種掌控感。
癌癥改變了我和所有人的關系,改變了我和世界的關系。它把我和家人,把身邊的所有事,都拖入了癌癥軌道。整個家庭的運轉,所有社會資源的動用,夫妻之間的一切互助,都以癌癥治療為中心。
術后化療期間,那幾項關鍵指標一直大起大落。問醫(yī)生這是為什么,回答說,哎,這種情況太罕見,我們也沒有遇到過。太太按照常情,一天到晚就想著怎么巴結醫(yī)生,也編造了各種正常數(shù)值的檢驗報告。她后來開玩笑說,你就沒有發(fā)現(xiàn)嗎,那些單子統(tǒng)統(tǒng)都沒有蓋???
治療依舊毫無起色,各種檢查化驗又尤其頻繁。她特別不愿意去拿那些報告單。她后來回憶,每次取報告時都站在樓外,猶豫拖延很久。她一再幻想,如果這個城市里,有個兄弟姐妹就好了,可以幫助先取一下單子,讓她的恐懼有一個緩沖。
病后5年多,我一直帶著別致的“護身符”:上班的背包里,始終插著一本“輸液港維護手冊”,那是當年化療時用過的。把遭遇癌癥的證據(jù)留著,似乎是個免疫式的安慰。
癌癥,是我們身體的一個天生缺陷,實質就是一種基因疾病。癌癥就縫在我們的基因組上。每人的基因組里,都有一個原癌基因,一個抑癌基因。人的一生中,總有一些無法解釋的原因,讓基因發(fā)生突變。原癌基因,開關突然被打開。而抑癌基因又突然死去。于是,癌細胞開始了無休止地生長。
癌細胞有多強大?《腫瘤傳》的作者,在實驗室里研究白血病細胞,已經(jīng)30年了。這些癌細胞,一直在瘋狂地分裂、復制,增殖從不停頓。要知道,這些細胞的源頭取自30年前,那些病人已經(jīng)死去30年了。這就是癌癥的駭人力量。
從技術上看,這些癌細胞是永生的。不死的癌細胞,是生命的最佳樣本。
為什么古代幾乎沒有聽說癌癥?醫(yī)學家說,古人才活到三四十歲就死去了,癌癥還來不及發(fā)生呢。癌癥實際是一種“現(xiàn)代病”,你壽命越長,患癌概率越大。隨著細胞分裂和身體衰老,突變基因一層又一層無情累積,癌癥很可能是我們作為生物發(fā)展的終點。
所以,癌癥學者普遍認為,癌細胞永生不朽的追求,正反映了我們自己的追求。癌細胞的分子核心所具有的超活躍性、生存力、好斗性、增殖力以及創(chuàng)造性,都是我們自身的翻版。
癌癥究竟可不可以戰(zhàn)勝,能不能畢其功于一役?百年抗癌史,讓科學家們感到悲觀。
要知道,僅僅是一個“人類基因組計劃”,全球科學家就花了13年時間,才完成了全部測序。而50種最常見的癌癥類型,DNA數(shù)量就相當于10000個“人類基因組計劃”。更不要說,每一位病人的癌癥都是獨一無二的,因為每一個癌癥的基因組都是獨一無二的。
“對于癌癥,沒有簡單通用或明確的療法,也很可能永遠都不會有?!边@是癌癥學者的共識。
大半年前,我第5次做了全面檢查。在做腸鏡之前,麻藥尚未起效,我聽到那位端莊的中年女醫(yī)生,突然對身邊的實習醫(yī)生說:“已經(jīng)5 年了,今天沒有發(fā)現(xiàn)問題,他就算治好了?!甭曇粢廊槐洌衣牫隽艘唤z歡愉。
《癌癥傳》里,有個記者寫到自己的患癌經(jīng)歷時說:“如果這是一場搏斗,那么我必須用盡我所有的一切——知識和計謀,秘密的手段和公開的手段。”
我很慶幸,自己有一點知識和計謀,從來只相信現(xiàn)代醫(yī)學,相信外科手術,相信化學療法。那是我成為癌癥幸存者,最重要的原因。
抗癌戰(zhàn)爭還在繼續(xù),癌癥發(fā)病率還在增長。對于中晚期患者來說,你的幸存率依然很低。
身為癌癥患者,你每多活一天,都是一個勝利。
(大浪淘沙摘自微信號“大家”圖/熊 LALA)
詩劇
我對塵世日漸失望
夜間
最輕微的聲音
也會把我驚醒
我為自己和孩子們的生活擔憂
我在林中彳亍,
水鳥在湖面上展示自己的美麗
蒼鷺給孩子們喂食。
我走進寧靜的野生世界
它們不以悲傷增添生命的負擔
我走進前面平靜的湖水。
在我的上方,白天隱藏的群星
正閃耀著光芒,這時
我在仁慈的大地上休息,自由自在。
——溫德爾·貝里《寧靜的野生世界》
無敵上上簽
朋友和刺客的區(qū)別是:刺客在背后捅你一刀,你回頭痛苦地說:“啊,你是?”朋友在背后捅你一刀,你回頭驚訝地說:“啊,是你!”
很多事情說到底是視角不同,比如泰坦尼克號的沉沒,對于當時船上廚房里的龍蝦們來說,那可是生命的奇跡??!
白領:今天領了薪水,交了房租水電,買了油米泡面,摸了口袋,感嘆一聲,這個月工資又白領了。
這是個薄情的年代,要想一個人對你刻骨銘心,念念不忘,最好的辦法就是向他借錢。
我是個百依百順的孩子,至死不變,但只順從我自己。
不孝有三:被爸媽催婚,被爸媽催睡,被爸媽催起床。
有些人耳根子特別軟,你說啥好,TA就買了,你說哪好玩,TA就去了。你以為人家是沒主見嗎?錯,人家是有錢。
讓我在這里低調(diào)地喊一句:“你的過去我來不及參與,你的未來打死我也不想?yún)⑴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