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媽媽圣誕節(jié)假期結(jié)束從廣州回來后，一鶴再也沒聽到爸爸和媽媽吵架了。即使他們之間要商量些什么東西，也都是等一鶴回房間后，他們才一起坐下來，或是喝杯紅酒，又或是嗑點瓜子，小聲細談。一鶴毫無懷疑地認為，他在圣誕新年期間許的愿，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

他甚至覺得媽媽也和他一樣，越來越喜歡德國這個到處充滿樹林的地方。

他們這些天注意到，在樹林里面，不少人拿著一個小袋子，彎腰撿拾東西。秋天的林子里有蘑菇撿，一鶴是知道的。但是，春天，他們能撿到什么好東西呢？一鶴和他的媽媽非常好奇。

“這是一種野菜，我們叫它熊蒜，味道像極了大蒜，可好吃啦。”一個老太太給一鶴他們解了疑。

“可以怎么吃呢？生吃還是熟吃哪？”一鶴的媽媽很有興趣。

“做湯也行，攪碎了拌新鮮奶酪也行，怎么做都好吃，如果你愛這個味道的話。”老太太一邊說一邊扯了一片蒜葉讓媽媽聞，“要挑這些不大不小的葉子摘。太大的葉子有點老了，太小的葉子太嫩香味不足?！?/p>

“嗯，太好聞了！太像韭菜味啦。”媽媽驚嘆不已。環(huán)顧四周這些長得像玉米苗葉子般的野蒜，媽媽對一鶴神秘地一笑：“兒子，你幫媽媽一起摘，我們今天做韭菜味的餃子吃！”

韭菜味的餃子是一鶴最愛吃的了！在廣州的時候，來自北方的保姆阿姨，總會給他們包韭菜雞蛋餃子吃，還有韭菜盒子、韭菜釀豆腐……

這些野蒜，也許，叫它們野韭菜更貼切。因為這片樹林靠湖，濕氣充足，而且，樹木多是參天老樹，所以，很適合這些野韭菜生長。一鶴他們很輕易就摘了一大袋子，隨后，便興沖沖地往家的方向走。

回家的路上，他們遇見了琳娜。她手里拿著一摞彩色信封，她把里面的一個黃色信封抽出來：“我的生日會邀請信！”她畢恭畢敬地遞給一鶴。

“謝謝。”一鶴開心極了，來到德國這么久，這還是他第一次收到別人的生日會邀請。

“希望你能有時間參加！我媽媽要給我辦一個非同尋常的生日會。你們可以在我家過夜。”琳娜戴的發(fā)卡上別了個黃色的蝴蝶結(jié)，她說話的時候，蝴蝶也在扇著翅膀。

“啊，琳娜，我們要包餃子，就是你們說的‘中國口袋’，午飯你也來一起吃吧！”媽媽邀請道。

“是嗎？”琳娜雙眼發(fā)亮，滿懷好奇，“這太謝謝了，我很樂意來。但是，我要先把這些邀請信派完了，一鶴，你能陪我一起去嗎？”

一鶴看了一眼媽媽，媽媽笑著點頭。

兩個孩子興高采烈地并肩走著。他們身后，一叢迎春花正悄悄地綻放，那份絨黃色調(diào)，把人的心情烘得暖洋洋的。

“你的生日會什么時候辦呢？你想要什么禮物呢？”一鶴問琳娜。

“下個星期六。如果你能送我一個日記本的話，我會非常開心的。我準備過了十歲生日后就開始寫日記，或者說，畫日記?！绷漳任?cè)起小臉龐，目光一閃一閃的。

“嗯，沒問題，我告訴我媽媽。”一鶴心里卻在偷笑，覺得琳娜怎么會想要日記本這樣沒意思的禮物呢。

“你圣誕和新年許的愿都實現(xiàn)了嗎？”琳娜問一鶴。

“嗯。你的呢？”一鶴也很好奇琳娜的愿望是否成真了。

“我的實現(xiàn)了。我希望我媽媽在我生日時還能有足夠的力氣給我辦一個精彩的生日會，她可以做到！一鶴，你不知道，我有多幸福?！绷漳乳W動的目光多了點濕濕的印跡。

“這個生日會很費力氣嗎？你的爸爸那么壯實，他也可以幫你的媽媽嘛。對了，我太高興啦，生日會這天我又可以看到你爸爸的那些貓頭鷹玩意兒，還有，我多想跟你的爸爸學(xué)畫駱駝?！币机Q由衷地敬佩琳娜的爸爸克勞斯。

“不是費力，而是我媽媽的身體一直不太好。還有，你可要看清楚邀請信上的地址了，我的生日會不是在我爸爸那里舉行，是在我和我媽媽的家舉行的啊。所以生日會那天，你看不到我的爸爸。但是，你可以認識我的哥哥。他比我大十歲，非?？?，吉他彈得特別棒，網(wǎng)球也打得很好?！绷漳纫豢跉獍言捳f完。

琳娜的這番話把一鶴弄糊涂了。雖然他從來沒有看見過琳娜的媽媽，但是，他怎么樣也不能把琳娜和一個父母分開的家庭聯(lián)系起來。琳娜臉上總掛著最甜美的笑容，她是班上最愛讀書學(xué)習(xí)的孩子，她對她身邊的人總是那么友好，即使是對一只困于窗臺上的螞蟻，她也會滿懷愛心地把它解救出來。而一鶴在廣州的時候，他們班有一個本來學(xué)習(xí)很優(yōu)秀的男孩子，在他的爸媽離婚后，他跟媽媽一起生活，從此他變成一個郁郁寡歡不合群的孩子，學(xué)習(xí)成績也一落千丈。有的孩子還會背地里對他指指點點，說他是一個沒爸的孩子。當一鶴聽到自己的爸媽吵架時，心中會涌起一股恐懼感，就是因為想到了這個同學(xué)，他不愿意自己也成為這個同學(xué)的復(fù)制品。

“你呢，你那實現(xiàn)了的愿望是什么？可以透露一下么？”琳娜沒有察覺一鶴此時復(fù)雜的內(nèi)心世界，她也好奇地問他。

“哦？沒什么，小愿望而已，希望能擁有一架樂高技術(shù)的飛機模型，媽媽幫我實現(xiàn)了。”一鶴悄悄地撒了個謊。不知為什么，他怕自己說實話了，會讓琳娜受到傷害。也許，琳娜的心，和他一樣，并不希望自己的爸媽分開。

他們走了半個小時，琳娜手中的彩色信封只剩下一個了。

最后，他們來到一條死胡同。這里住著康斯汀——琳娜邀請名單里的人?？邓雇〉募遥且蛔派畔愕睦蟿e墅，老別墅的屋頂，左右兩邊各蓋有一個圓圓的小塔樓。他和他弟弟的房間，分別在這兩個小塔樓里。一鶴沒有去過他的家，但是，在藝術(shù)課上，老師要求大家畫“我的家”，他看見康斯汀畫的就是這樣的房子：小塔樓里分別標著他和他弟弟的名字，客廳里的圓飯桌，圍坐著他們一家四口，臉上都掛著甜蜜的微笑。

“康斯汀住的地方像是童話里的古堡?！绷漳劝撮T鈴的時候，一鶴小聲嘀咕。古堡的門開了，走出來一個西服革履的男人?！笆橇漳劝?，請進請進，康斯汀在他房間玩呢?！绷漳群鸵机Q一起向他的房間走去，而此時，康斯汀已經(jīng)走出房門，等待著他們。琳娜把最后這個綠色的信封交給他。

這時，一個漂亮的卷發(fā)女人也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你們好啊，孩子們。對了，是誰的邀請信呢，康斯汀？哦，你有沒有說謝謝啦？有沒有問她希望要什么樣的禮物呢？”

康斯汀是一個很靦腆的男孩子。他按照這個漂亮女人的話問了琳娜想要什么禮物。

“那我希望我能擁有一支可以畫畫的鋼筆吧！你知道嗎，一鶴會送給我一個日記本，我就可以用你送的筆在上面寫畫了。這樣的禮物多好啊，我每天寫日記畫日記的時候，都會想起你們兩個男孩子，你們真賺了！”

琳娜大大方方地表達了她的生日禮物心愿。

離開康斯汀，他們走向一鶴的家。“知道嗎，剛才我們看到的那個女人，不是康斯汀的親生媽媽。但是她對康斯汀他們兄弟可好了?！绷漳扔幸鉄o意地說了一句。

“哦?！币机Q不置可否地應(yīng)答了一聲。

“我爸爸在圣誕節(jié)的時候，也帶了個女朋友回家?！?琳娜噓了口長氣，接著說，“可是我爸爸總是留不住女人。所有的女人都嫌他沒時間陪她們。他把他工作以外那可憐的一點時間全部都給了我和我媽媽。我真替他難過?！?/p>

一鶴聽得更糊涂了。他問：“那說明你爸爸對你和你媽媽是很在意的，那樣的話，為什么還要和你媽媽分開呀？”

“他們在一起老吵架。這對媽媽身體不好。分開了，對誰都好。我也不用老聽他們吵架?！绷漳容p描淡寫地回應(yīng)道。

一鶴似懂非懂。

他始終不明白，兩個大人把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上，為什么又不能從始而終共同陪伴著他們的孩子。他想不出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比父母分開更可怕的了。對一個孩子來說，父母吵架是令人傷心的，父母分開是令人恐懼的，但是，父母的永遠離去，那是令人絕望的，他不敢想象。

（摘自《會刻貓頭鷹的男孩》，浙江大學(xué)出版社，葉瑩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