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謙(陜西)
畫家一直都是按照物體正常的比例尺度來描繪他的禽鳥,他少有夸張變形,當然,也不排除小幅度的變化。
現(xiàn)在,他的夸張變形展開了。處于畫面中心位置的孔雀的身體,與向外展開的羽屏,在動物具體的尺度上呈大幅度的出離??兹感⌒〉陌邓{色的身體周圍,以灰黑色的暈染散開一圈暗紅色,就像是一團煤炭正在騰起烈焰。然后,是一大片藍灰和黑灰色調(diào)像劍麻葉叢又像刀叢一樣的羽翎,呈放射狀地向外擴張、鋪設,敏感的冷色調(diào)展示它出人意料的憂郁的激情。在那羽翎之間散落著瑰紅色的像是火焰,又像是血團的色彩,同時在其間還散落著許許多多眼珠狀的黑色晶體,那是孔雀羽翎一個顯著特征,它被畫家提純出來,成就其點睛之筆。成片的鼓脹的眼睛懸浮在那里,好像暗示了它們在呼吸,在那眼睛里掙扎著的靈魂的呼吸。
如此這般夸張變形孔雀的正面全景,被畫家命名為《盛宴》,如果我們只從直觀的角度來理解的話,無疑這也的的確確是一場視覺的盛宴,我們可以調(diào)動自己的記憶和想象感覺一下,是否還可以找到能夠超出圖畫的景象,顯然是稀有的。但是,如果我們的眼光僅僅被吸引和約束在視覺的層面上,那么這里可供理解的東西就太少了,必然也就辜負了畫家的良苦用心。如果從畫家此類作品的整體去考量,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在視覺之外,畫家另有圖謀。
眾所周知,我們的世界物欲橫流,極盡奢華的盛宴天天都在進行中,而哪場的盛宴不是以許許多多的殺戮和犧牲為代價呢?珍禽異獸皆在其中。那么我們還能回避血與火嗎?血與火原來就是我們的基本元素呀,不論是在生靈的世界,還是在冥界,它們都交織混合在一起不可分離。在宇宙景象中,生界有可能就是冥界,而冥界有可能就是生界。而那些眼睛的游離凝視,更是在生界與冥界之間沉浮、游離,沒有歸屬。它們漂浮在我們中間,我們眼前,是一個蹤影,還是一個跡象;是一個符號,還是一個謎團。這眼睛的結(jié)構(gòu)冷靜而熱烈、感性而理智。我們永遠無從回避人性和欲望——它使那眼中隱含的張力醒目驚魂。
是的,只有在象征和隱喻的境域中,孔雀極度廓張的羽翎的可讀性才會被極大地延展開來。當然,還有那種極大的流動感,那種氣韻暢通澎湃的熱情,如果它不是活的藝術(shù)的表征,又是什么呢?
他小心翼翼地保持場景混亂的樣子:被那色彩緊緊攫住的心靈,就像被夢魘的壓力所窒迫。
在黑色的背景中,在暗沉的色幕中,它們混成了一團就像天地未分時的景象??梢膊槐M然,那里依然可以看出有飛禽的毛羽、嘴喙、眼珠。而腳爪、骨骼、心、肝、肺、腸子、膽囊都攪在了一起,都攪在了即紅非紅,即黃非黃的色素中。
整個是一團漩渦狀的色素,整個是一團渾然不辨的色素。那色素向著四周散逸著述說不清的橙色的流光。
畫家說那是禽鳥轉(zhuǎn)化的物體。當畫家把他的雙臂伸向那些鳥,試圖接住它們飛翔的影子時,他就接住了這一團血肉混合的東西。
它們是什么鳥啊,是鳳凰、孔雀、大雁、天鵝、火烈鳥,荊棘鳥,還是什么外星系的不明物體。
如果有人說這不過是東方藝術(shù)家的表述,這沒有錯。
而西方的“菲列布里什”詩派[注1]的博瓦希寫到:“如今,等厭了海妖的吻,——我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故里——世界的回響仍令我癡迷……
那邊滾滾煙霧隨風飄蕩:燃燒著,古老的原罪,往昔的欲望……”
對我來說,這一團血肉模糊的物質(zhì),已經(jīng)把我搞得翻腸倒肚,天旋地轉(zhuǎn),呼吸困難了。
多么詭譎,多么可疑啊,混沌也生出了眼睛,混沌也會用眼睛看,凝視!
他小心翼翼地保持場景混亂的樣子:被那色彩緊緊攫住的心靈,就像被夢魘的壓力所窒迫。
【注1】“菲列布里什”詩派,是1654年由七位普羅旺斯詩人成立的以奧克語寫作的文學團體。博瓦希是其成員之一。此詩取自他的作品《海鷗》中的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