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 獨(哈尼族)
2
中國西南。滇南紅河大峽谷流域。被大洋彼岸的一張圖紙用紅筆著重點名的山地,叫五家寨。
1907年。五月的四岔河,風(fēng)比以往任何年份都粗糲。
紅點,在現(xiàn)場又一再被紅筆強調(diào)。
飄洋過海。來自法蘭西的鋼鐵,排序、列隊、清點,在這個紅點上落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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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跨在峽谷,懸掛于風(fēng)中。從此,懸在誰的心頭,日久天長?從此,牽念拉長時光的早早晚晚。
世人驚嘆:遠山遠水的人字橋,寫進世界的目光。
峭壁上,綠茵茵的樹,一棵抓著一棵。跑累了的風(fēng),在綠葉上打盹,加重了五月的綠,和念想。
必定的五月。
往事難追。還有多少故事,被有去無回的歲月遺棄在橋上,自己照顧自己。
陽光掛滿兩山。一片暗影,貼在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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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里,一股青藤,一直在鋼橋前晃動。
以為,這就是那股為多少生命省略了歸途的繩索。在久遠的風(fēng)中。
搖晃。搖晃。搖晃。
風(fēng)雨交加!懸蕩的歷史,無以躲藏。時間,凝固在1908年。
1908年。冬寒封凍河床,壁刃堅挺。多少放下的繩索,任時間定格,再也沒能收上去。
1910年。逸然的風(fēng),放下身份,第一次跟隨火車的嘶鳴,從橋上緩緩而過。谷底,碎裂的亡靈,借用風(fēng)低低的嗚咽,見證1910年的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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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軌往前延伸。從橋上開始,往后,能否比現(xiàn)在更安詳、密切、踏實?還是更加淡漠、冷硬、不可捉摸?
像遲遲不出現(xiàn)的火車。
樹蔭拂掃著橋梁。樹,綠著,何止百年。
誰說起《人字橋之戀》,像說一場突兀的風(fēng)暴。那些不泯的魂靈,亦是一場蟄伏的風(fēng)暴。
火車還沒有來。誰跪過鐵軌的膝頭上,粘滿了烏黑的機油。
倚著臨空的橋欄,誰把兩臂伸展,做高飛的姿勢。
風(fēng),片刻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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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橋上,站在時間的界河上。
往北,或者向南。呼呼的風(fēng),是不停走過點的時光,一趟趟,繼續(xù)運載歲月,開往接踵而至的未知。
我們被五月送出。
人字橋,不是驛站。
不容忽略。整理好心情,帶上敬畏、問候和追憶,帶上簡單、陽光和汗水,帶上一路而來的安詳、關(guān)愛與踏實,帶上橋上的一樹林蔭,一捧鳥聲。
從鮑爾·波丁的絕筆里出發(fā)。
五月,風(fēng)吹人字橋,風(fēng)吹著我們的前前后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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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累的白骨,一路照耀著火車一趟趟走遠。
在時間的表格里,火車走一趟少一趟。
風(fēng)吹著五月,吹著一群穿過五月走過鐵路的人。
往事如水,現(xiàn)實如風(fēng)。我們短暫的不安是否驚擾了枕木下的魂靈。
風(fēng)聲底下,嘩嘩的流水,是他們永久的安魂曲。
火車沒來。現(xiàn)在,它比以往更在乎時間。
誰的左顧右盼,加速了今天對火車的期待。站在橋頭,誰還妄圖借助火車的長笛,縫合那些站與站之間越裂越開的聯(lián)系。風(fēng)吹著。
有風(fēng)吹著,是否就還會有等待,就還可以回到時間藏匿在內(nèi)心深處的老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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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火車是不是累了?或者百年,自以為老了?
火車還在走??墒?,一直不見火車來。一再來的,是風(fēng),還是風(fēng)。
季節(jié)越來越深?;疖囬L長的喘息,在五月的關(guān)注中,已經(jīng)很難再走進鐵路刻骨的記憶。
火車沒來。雨水沒來。
路邊,擠在石頭間的田野,犁田的農(nóng)夫,吆喝著農(nóng)活追趕季節(jié)。
期待,亦是今天如此重要的一個詞語,被渴望和熱愛一再推到嗓眼。
在谷底,我聽見,大把大把的風(fēng),從五月的水面上起身,騰空,不休不止地沖向人字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