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簌

某個下午

她的抽泣，抽空了整個房間的氧氣

藍(lán)繡球花窒息在花瓶

窗外雨聲密集

他們僵持了好一會兒

終于在昏暗中擁抱彼此

他騰出一只手，反復(fù)在掌心

摩挲著她的長發(fā)，她深埋著臉

在一小片腐爛肌膚的養(yǎng)分里

就要萌芽

倘若她曾遺失什么，此刻已獲得

而一只飛蛾，在窗框內(nèi)

迅速地抖動翅膀

像在觀察，并伺機突出重圍

斯卡布羅集市

有時候他們提問，并不是想要答案

他們說話小聲，目光偶爾相觸

繼而陷入沉默

因不敢奢求此刻，所以奢求老去

等老了。力量和肌肉殆盡

身體和美都衰朽

他們流浪。到斯卡布羅集市

一對離別又思念的古老的愛人

穿麻布衫，在他們的田園里種滿

芫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他們已享受過了

他們已燃燒過了

古風(fēng)帖

一枚皓月掛在樹籬的上方

李白睡臥床榻，一再失眠陷入思鄉(xiāng)的牢獄

薔薇正在落下

鶇鳥的孤鳴在光滑的夜色絲綢上滑行

古典的屏風(fēng)背后，李清照堪比花瘦

梅瓶里，一支黃花斜逸

案幾上的畫稿，一只孤禽單腳而立

白眼看蒼生，其魂可怖

戚戚枯荷舉著八大山人的孤清與憂絕

請取走，樟木箱內(nèi)的一襲石榴裙

她咸澀的淚水制成的標(biāo)本

耽于她的相思病

窗外命數(shù)的桃花萌發(fā)了第一支

我仍在等待這些嫁妝：床榻、古屏風(fēng)、案幾、樟木箱……

立冬日，她們談到死亡

陽光飽煦照在臺階上幾位婆婆身上

她們晾曬著衰老的身體

如此平靜地談到死亡

頭發(fā)白的最好看的婆婆說

穿壽衣時要用手輕輕撫平

不可扯拉，對子孫不利

后腦勺頭皮依稀可見的婆婆說

眼淚不能掉在遺體上

投胎時瘋?cè)勔?，會對他狂吠撕?/p>

中風(fēng)偏癱身旁臥著根拐杖的婆婆說

頭七子時陰魂回家，得備好飯菜好酒

不能讓魂魄撞見家人

掛念深。不能轉(zhuǎn)世

我渴望過平靜的生活

除卻因了奢想的一絲微瀾

內(nèi)心幾近寧靜

撇棄覆于生活的一層浮沫

生活幾近澄明

我對酒徒。弱者，給予母性關(guān)懷

我確信正義與真理，永不被蒙蔽和曲解

我的悲傷和喜悅，從不打算與他人分享

我的愛很狹隘

此生只愛過為數(shù)不多的人

他們是我的親人，愛人

我渴望過平靜的生活，和相愛的人

隱于鄉(xiāng)居，轄制一畝三分地。

種莊稼，小收成。零利潤

我們也爭吵。咒罵。耍小脾氣

有時候撂下些違心的狠話

他也不記在心上

一個人的寺廟

在蓮花山的半山腰，有座破廟

一個和尚住在里面

守著竹濤松浪和石巖內(nèi)的滴水菩薩

隱修十六年

每天日課除了誦經(jīng)伺佛，便修山路劈竹籬

背面覆有青苔樅菌的圓木

兩端支起，供登山人休憩

廟前種滿了他從蓮花山上

挖采的野蘭和菖蒲

他又從蓮花山上下來，沒有背柴

手持佛珠捻轉(zhuǎn)，肩上落有松針

成仙臺的晚風(fēng)吹過來

他就開始誦經(jīng)，直至寺外

夜色的邊緣卷起，松果落下第三顆

便生火烹茶煮齋飯

這座破廟曾收留過婦人，歹徒和一匹狼

婦人曾抹黑在緊閉的廟門前，哭了很久

此后再也沒有來過

歹徒棄惡從善，成了寺廟的第一個香客

狼出走在月色迷離的夜晚

每逢月圓之夜從山頂

飄來幾聲狼嚎，懸在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