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繼先

莊仕巖用了三天的時間，終于把那個給他貼紙條、辱罵他的人成功抓獲。

此前，莊仕巖像一名埋伏起來等待獵物的獵手，已在車后座上守候了一個多小時。那個時候，他因長時間的窩坐和感冒鼻塞，身體嚴重不適，正昏昏欲睡。下意識中，他感覺有車駛來，猛地睜開眼，看到那輛紅色轎車又停在了他的車前。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轎車。車停穩(wěn)后，那個著半長風(fēng)衣的女人從車上下來，左右觀望，見四周無人，敏捷地將一張紙條插在了他車的雨刮器下。果然是她！他迅速打開車門，從車里鉆了出來：“你……”

莊仕巖本想高聲怒罵風(fēng)衣女人，但因呼吸不暢，妨礙了他的語言表達，沒有順利地罵出口。他突然從車里鉆出來，就像身懷土遁術(shù)從地縫里冒出來似的，著實把風(fēng)衣女人嚇著了，她驚叫一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用手撫著前胸：“嚇?biāo)牢伊?，嚇?biāo)牢伊?。你……你怎么在車里？?/p>

莊仕巖前行兩步，面對跌倒在地的風(fēng)衣女人，形成居高臨下的態(tài)勢。他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雖然沒有惡語相加，語氣卻是狠巴巴的：“我自己的車，怎么不能在車里？”風(fēng)衣女人無言以對。他順手從雨刮器下取出紙條，窮追不舍：“你說說，為什么要平白無故地罵人？”風(fēng)衣女人急忙爬起身，為自己爭辯起來：“我每天回家都很晚，總是沒地方停車，可你卻占了兩個車位，這才……”

莊仕巖無心聽風(fēng)衣女人的辯解，說：“這幾次我是故意的，就是想抓住你。可是第一次呢？那天是我先停的車，另外兩輛車不緊靠著停車，怎么就怨我呢？”風(fēng)衣女人從他的語氣中判斷出，他的話可能與事實相符，便無話可說了。他一直怒氣在胸，見她不說話，又向前走幾步，來到風(fēng)衣女人的車前，看了看車牌號，說：“你的車牌號我記住了。你既然對別人不敬，以后也別想清凈，小心你的車?！笨吹剿哪橁幍孟褚掠甑奶欤终f出狠話來，風(fēng)衣女人被唬住了，連聲說：“別別別，算我不對行了吧，對不起，對不起……”

已然是春天了。

初春對于遼闊的北疆來說，并沒有發(fā)生太大變化，依然寒氣凝重，景物與冬季里的并無差別。對于春天，莊仕巖并不期盼，他期盼的是天氣快點轉(zhuǎn)暖。他有晨練的習(xí)慣。天暖和了，晨練時就無需穿太多衣服。

三天前，莊仕巖清晨起來，出門下樓，寒氣迎面襲來。為了暖身，他一出單元門就小跑起來，經(jīng)過自己的汽車時，順眼一瞄，瞥見雨刮器下壓了一張紙條，他以為又是什么小廣告，便沒有在意。鍛煉完回來，他再次看到那張紙條，見紙條并非印刷品，才產(chǎn)生懷疑，遂停下腳步從車上取了下來。他展開紙條一看，上面寫著：“同在一個小區(qū)居住，抬頭不見低頭見，大家應(yīng)相互照應(yīng)才對，可你卻不好好停車，一輛車占了兩個車位，讓別人無法停車，何苦呢？垃圾！”

紙條上的話，讓他氣上心頭，真想放開嗓子罵上兩句。時間還早，小區(qū)里無人活動，罵也沒人能聽得到。怒氣無處發(fā)泄，他只好來審視自己停的車。車確實占了兩個車位，如果把車向兩邊任何一輛車靠一靠，就可以讓出一個車位來。他想，可這不能怨我呀。這是一個邊境小城，小汽車進入家庭是近幾年才有的事情，小區(qū)物業(yè)還沒有把車位管理納入工作日程，小區(qū)里的空地上都可以停車?；貋碓绲幕旧隙加械胤酵＼?，回來晚了就不好說了，沒地方停只能自己想辦法。頭天下午，他參加了一個會議，會議結(jié)束后就直接回了家。時間尚早，空地多，他隨意在一處空地上把車停下。造成眼前多占車位局面的，是兩旁車主的責(zé)任，他們沒有緊靠他的車停車。

大清早的，這張紙條對莊仕巖的誤解、責(zé)備和謾罵，讓他無法接受，就像是踩到糞便一樣，心情沮喪。回到家給紙條拍了照，用微信發(fā)給了妻子，義憤填膺地向她報告了情況。妻子到女兒家?guī)椭鴰Ш⒆尤チ恕，F(xiàn)在他是一個人守著家，無人為他分解煩惱，只能被動地選擇用微信向家人述說。妻子是直腸子，很快回了微信，每個字都怒火噴涌，并讓他仔細觀察一下，找出是誰貼的紙條。

本來莊仕巖對被人貼紙條的事如何處理還模糊不清，經(jīng)妻子的啟發(fā)鼓動，他看到了消除不快的曙光，決定反擊。當(dāng)天下午，他提前下班回到小區(qū)，見小區(qū)空地上只零零星星停了幾輛車，能停車的空地很多，但他并沒有急著開車進位，而是把車停下來，對已停下的兩輛車之間的距離進行了仔細研究。研究的結(jié)果讓他大喜過望，他準(zhǔn)確地判斷出，在那輛商務(wù)車和跑車之間，正好可以停下兩輛車，只要他把車停在兩車的中央，兩側(cè)便無法再停車，等于多占了一個車位。如果那個給他貼紙條的人確有正義之心，一定還會再給他貼張紙條，并惡語相加。他毫不猶豫地把車停在了商務(wù)車和跑車之間，占了兩個車位。

這個居民小區(qū)建成后進行綠化美化時，開發(fā)商沒有一味地追求場地平坦，而是有意識地順應(yīng)地勢，造就了幾個高坡地，在上面種上草植上樹，還建了幾個仿古的亭子，形成別樣韻味。莊仕巖把車停好后，信步走上一個高坡地，選擇一個涼亭坐了下來，對他停車的地方能夠一覽無余。七點鐘以后，上班的人和上學(xué)的孩子陸陸續(xù)續(xù)回來，各式車輛不時地駛進小區(qū)。他發(fā)現(xiàn)，所有車輛對他的有意尋釁不予理睬，回來后都各自歸位，直到八點過后，才有車輛對他的停車產(chǎn)生了疑惑，先是一輛面包車在他車的前方停了下來，但很快就發(fā)現(xiàn)?？看嬖诶щy，便駛出了小區(qū)；一輛傻乎乎的皮卡車同樣沒有尋找到突破口，也離去了；再就是一輛小巧的紅色轎車。車主是個女人，穿一件半長風(fēng)衣，她發(fā)現(xiàn)問題后還不死心，下車對他車兩側(cè)的空隙進行了仔細觀察，甚至還用步子量了量，確定沒有停車的希望，才無可奈何地把車開走了。這并沒有讓他灰心，一直耐心地等待著，直到夜間十一點多，那個可疑的人也沒有出現(xiàn)。第二天一早他去晨練時，一張紙條再次壓在了雨刮器下。他取下紙條一看，上面的話并無新意，僅僅多了兩個“垃圾”和五個感嘆號而已。

莊仕巖再一次被激怒了。紙條的再次出現(xiàn)，對他是一種無情的戲弄。他下定決心，要和紙條死磕到底，不抓住給他貼紙條的人誓不收兵。下午他再次提前回家，如法炮制，又占了兩個車位停了車，再次爬到那個高坡草坪，在亭子里坐下來，只等貼紙條的人出現(xiàn)。和頭一天一樣，幾輛車在他停車的地方停了停，見沒有停車的可能便相繼離去，其中就包括那輛紅色轎車。一如昨日情形，風(fēng)衣女人下車進行了觀察，用步子丈量了車輛之間的空隙，然后離去。這一次，他認真梳理了前一天的情況，認為第二張紙條肯定是在他回家后貼上去的。他決定堅持一個晚上，不信抓不住給他貼紙條的人。半夜時寒氣加重，他身上的衣物已不能有效抵御，有心回家去添件衣服，又害怕他離去后紙條趁虛而入，便放棄了這個想法，咬著牙嚴陣以待，一整夜都沒有離開亭子半步，以至于在天亮?xí)r，他感到鼻子通氣出現(xiàn)了障礙，顯然，夜間寒氣的侵襲已導(dǎo)致他患上了感冒。天亮了，沒必要再防守下去，他從亭子上下來，直接來到了他的車前，想證明一下他的車沒有受到騷擾。走到近前，他一下子驚住了，又一張新紙條貼在了車上，對他一夜的堅守給予了無情的譏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