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平

一個傳說慢慢在當地感冒一樣彌漫：山里有狼。傳說往往是既逼真又抽象，誰都沒有見過狼的樣子，因為那些腳步都在山口停下了。

山口路邊一間小木屋，旁邊一棵又高又大的香樟樹，樹上釘一塊木頭牌子，牌子上一行紅字：安全提醒，山里有狼。

很多腳步，就是在那塊牌子前停下的。

山很美，秋天紅葉醉，夏天翠綠蔭，春天百花香，冬天竹筍美。城里人心中，山是肥美的誘惑。

小木屋里住著香樟爺，守了幾十年山。原來，香樟爺住在山里，幾年前搬出來的。有人問：“香樟爺，咋搬出來了？”香樟爺說：“防狼。山里有狼?！?/p>

香樟爺的日子平靜而悠閑，一只山羊、一條黃狗、八只雞、兩只鵝，屋里墻壁上，掛一桿銹跡斑斑的獵槍。每天晚上，香樟爺都要咪二兩酒。

一群男男女女嘻嘻哈哈來了，有的胸前還掛著照相機。春天，正是山最美的季節(jié)。香樟樹上那塊牌子，讓男男女女臉上的笑容凝了霜，一個問香樟爺：“老大爺，山里有狼？”

香樟爺正“喔喔喔”喚鵝，看看那群人，一股濃烈的香水味襲來。香樟爺說：“有狼。咬死過十幾只雞，三只羊?！?/p>

“天哪！我們回吧?！闭f著，都往回走了。

城里人膽大得要命，蝎子、毒蛇、活沙蠶、活猴腦，啥都敢吃;城里人也膽小得要命，連蟑螂、老鼠、毛毛蟲都害怕。

山里有狼！

香樟爺習慣了這樣的日子，羊、雞、鵝、狗都是他的伴兒。偶爾，香樟爺也帶著大黃狗進山轉轉，銹跡斑斑的獵槍挎在肩上。

暑假，在鎮(zhèn)上讀小學的孫子來找香樟爺玩。孫子問：“爺爺，山里啥時候有狼的？”

香樟爺咪咪笑，說：“幾年前。”

香樟爺要帶孫子進山采蘑菇，孫子害怕，說：“山里有狼?！毕阏翣斦f：“不害怕。有爺爺，還有大黃狗，狼不敢咋的?！?/p>

“大黃狗比狼還厲害？”

“嗯?？蓞柡?！狼看見大黃狗就躲得老遠?！?/p>

香樟爺帶著孫子進山了。大黃狗一路撒歡。

進山，孫子開始有些害怕。孫子在電視里見過狼，很兇。后來，許久不見狼的動靜，孫子的注意力就被野兔啊松鼠啊野果啊吸引了，在山林里撒開了歡。

孫子正追一只野兔，不遠處突然一個黑影閃過，孫子嚇得大叫：“爺爺！狼！”香樟爺摟著瑟瑟發(fā)抖的孫子，說：“別怕！那是果子貍，你看─—”順著爺爺指的方向，孫子果然看見一只可愛的動物。

孫子又在山林里撒開了歡。在一片青岡林里，孫子正在摘滿地的菌子，又一條黑影一閃而過。孫子又下意識地大叫：“爺爺！狼！”香樟爺哈哈大笑，說：“那是兔子！怕啥？”

山林成了孫子的樂園。好玩極了。

快中午的時候，孫子手里拎著一只野兔，香樟爺拎著一籃子蘑菇。孫子還做了一個花環(huán)，戴在大黃狗脖子上。

到小木屋，孫子瞅著香樟樹上那塊牌子，才突然又想起了狼，說：“爺爺，那狼啥樣子？您看見過沒有？”

香樟爺說：“看見過，一身灰毛。”

“今天咋不見它的影子？”

“躲起來了唄。”

中午，紅燒兔肉，蘑菇湯。孫子吃得滿頭冒汗，冷丁又說：“爺爺，把狼打死就好了?！?/p>

香樟爺咪一口酒，說：“為啥？”

孫子說：“就可以隨便進山玩了?！?/p>

香樟爺喝了一口蘑菇湯，摸摸孫子圓圓的腦袋，咪咪笑。

晚上，爺孫倆躺在床上，香樟爺給孫子講山里的“故事”，聽著聽著，孫子突然說：“爺爺！您真的看見過那只狼？”

香樟爺不說話。他想起很多年前人們進山的肆無忌憚，詭秘地笑了。

孫子又問：“爺爺！您真的看見過那只狼？”

香樟爺“嗯”了一聲。

山里陣陣松濤悅耳。

選自《天池》